寒食節後,天氣和暖。我的女子馬球隊已能有模有樣的擊打競技,為避開「棋痴」們的圍追堵截,我幾乎每日早膳後便拉了茗兒直奔馬場。
張仙如自那日見我領了妃嬪宮娥在馬場練球,復又來了興致與斗心,亦攛掇了李艷娘將迎仙宮會騎馬打球的那些妃嬪聚了訓練。連月芙也被拉著一起練球。
不出幾日李艷娘竟帶了張仙如到我長春殿里來下戰書。我本不願與她二人糾,可想見她氣焰囂張,心下多少確有不甘,更架不住茗兒一味苦求,只得請來保元作公證,定于三日後與她們比試一場。
那日「擊鞠ヾ」先行開始的是男子賽。
保元帶了王昭遠、韓保貞一幫近臣為一隊,另一邊仁操為首帶了仁贄、仁裕等王公親貴為一隊。
兩隊人馬各著不同服色,保元一隊著銀色短袖袍子,仁操一隊著赤色短袖袍子,皆登黑色宮靴。
保元騎了紫騮馬最先出場,揮動偃月形球杖朝場下致意,鼓樂齊鳴,兩隊人馬魚貫而出,內恃捧來錦盒,取出彩球擲到御馬前,高聲唱道︰「御隊擊東門。」保元輕舒猿臂,俯身擊球,比賽開始。
只見球場上塵裹輕蹄,熱血激揚,眼花繚亂間當真是「玉勒千金馬,雕文七寶球。鞚飛驚電掣,伏奮覺星流。」
保元這隊以武將居多,又是御隊,自然獲勝。
霎時場上鼓聲雷動,旌旗飄舞,滿場喝彩。保元大喜宣賜美酒共賀,仁操帶頭舉杯齊呼萬歲。正是︰
供奉頭籌不敢爭,上棚等喚近臣名。
內人酌酒才宣賜,馬上齊呼萬歲聲。
當保元下馬回到御座之時,我已率隊自東門登場,而張仙如亦帶其部從自西門。
今日我一身白色回鶻馬裝,足登銀靴,隊下宮人也皆著白色。舉目望去,張仙如一隊皆著紫衫。
保元親自為我等擊鼓開球。
只听鼓聲大作,二十匹駿馬飛馳而出,眾女手執球杖逐球相擊。
我縱馬逐球馳騁,眼見對方門前防衛虛守,緊韁俯身奮力一擊,彩球電掣般飛入東門。
看台上,保元大喜,連擊鼓三次,已示入球。剎時場上長春殿眾女子們歡呼雀躍,我舉了球柄朝保元含笑致意。
回眸卻見張仙如漲紅了小臉咬唇瞪我,見她如此,我心下痛快,故意揚眉挑釁。
接下來場上爭斗越發激烈,沒想到張仙如在球場之上如此彪悍,騎術球技俱都不錯,暗嘆間想起她父兄都是習武之人,想來是得了真傳的。
再瞧那李艷娘,騎術球技皆不怎麼樣,可是小動作倒頗多。自上場便一路干擾于我,真是讓人煩不勝煩。還好槿顏手下不弱,加上茗兒爭搶積極,故而我方還不致落敗。
場上沙塵飛揚,婀娜蛾眉,競球追馳。
待近了球賽尾聲,兩隊之間更見白熱,球在馬蹄間翻滾,李艷娘數次欲乘亂偷襲于我,皆被槿顏發現破壞。
眼下球正落于我手,我揮桿控球前行,張仙如從斜側追馳上來,兩馬相靠之時,我听她突道︰「姐姐可知皇上昨夜並未宿于重光殿。」
「什麼?」心間一個恍惚,手臂微顫,回神間已見張仙如將那到手的彩球奪了去。她格格一笑︰「謝啦!」回身將球擊與李艷娘。
眼見彩球被奪,我心中發急,正欲提韁直追,卻見茗兒、槿顏一左一右夾擊艷娘。
那李艷娘如何是槿顏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槿顏一個劫殺,完美地將球又奪了回來。
我正待喝采,卻見李艷娘以球桿擊槿顏馬月復,馬匹吃痛人立起來,險些將槿顏摔下馬去。李艷娘伎倆得逞,復奪得球,閃身繞過茗兒,直取我方禁區,我見狀急馳,欲中途攔劫,卻不想被張仙如死死困住。
說時遲,那時快,好個茗兒,奮起直追,不多時便緊貼著李艷娘並轡而行。只見她佯裝奪球,卻猛顛了李艷娘馬腿一腳。那李艷娘身子一晃,彩球失控,茗兒奪球橫擊,球兒滴溜溜便向中場滾去。
見彩球失控,兩方人馬群起而奪,混戰間,只听得誰一聲驚呼︰「小心。」
回頭只見茗兒身子後仰,韁幾月兌手。心下大駭,這樣摔下去,定要被那亂蹄踩踏……想去救她,已是不及,正無措間,卻見月芙欺近,側身用手托住茗兒,將她推了回去。見茗兒月兌險,心方落下,不想月芙竟月兌韁自馬上滾落……
一時之間,場上場下亂成一團。
「宣御醫!快宣御醫!」我高聲喚著,翻身下馬,奔向月芙。月芙似乎摔傷了腿,右足踝骨處滲出血痕,望著懷里的月芙臉色越來越蒼白,我的心也一寸寸向下沉。可她卻還在咬唇強忍,竟未呼痛,只是那豆大的汗粒早已濕透額發。身旁茗兒早已哭成淚人,手忙腳亂,說著抱歉的話。
待御醫趕到時,月芙神智已有些恍惚,內待將她抬上車攆,我本欲起身跟去,保元卻將我攬在身旁,道︰「蕊兒,別去,不會有事的。」
看著月芙離去,心神稍穩。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茗兒會突然遇險,又連累月芙落馬,是不小心?還是……
正自思維,卻見張仙如並了李艷娘施施然來到面前,她二人向保元福身道︰「皇上,今日的比賽還要繼續嗎?」
「月芙受傷,你方人數不夠,這賽……」保元面露征詢之色望向我。
「月芙妹妹受傷,妃妾心下擔憂,也無心比賽,加上茗兒方才受驚不小,還請皇上應允改日再賽。」眼下哪里還有什麼心情,只望早些回宮。
「那今日的這場比賽的輸贏……」張仙如並不想罷休。
「依現在看來,長春殿尚贏一球」保元沉吟片刻,道︰「今日的比賽長春殿勝。」
「皇上……」李艷娘聞言不滿道︰「方才球本在我方控制中,若是一擊得中,至少也是平手,怎麼就算是長春殿勝了。」
張仙如也心有不甘道︰「皇上,我方沈安情是為了救人才錯失一球,又損兵折將,您要秉公直斷才好。」
「這個……」保元面露難色。
「請皇上明鑒。」見她二人發難,我心下火起,向保元一禮正色道︰「茗兒差點自馬上跌落,我懷疑有人做了手腳,方才問過茗兒她亦說混亂中,一側韁線突然松動,以致坐不穩差點墜馬。」
「想是姐姐宮中的茗兒初習馬球,自己騎技不熟所致。」張仙如接口冷笑道。
「你……」茗兒聞言,面色大變,正欲反駁。
卻見保元皺眉,揮了揮手,道︰「朕意已決,今日的比賽長春殿勝。至于旁的事,朕自會著人去詳查。你們都回去吧。」說罷,冷下臉攜我上了龍攆,再未看張仙如和李艷娘一眼。
我雖未回頭,可也知道身後有妒火中燒的目光狠狠剜在背上,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忽然之間心中自責,若不是我爭強好勝,也不致于將茗兒置于險地,又令月芙受傷。更真切的明白了什麼是「集寵一身,集怨一身」。
女人的忌妒和怨恨,當真是防不勝防,即便我不怕不躲,可是我身邊那些重視的人呢?我怎能置她們于不顧,想到這里,只覺心灰意冷。
半個時辰後,太醫院遣了內監來報,月芙傷勢不重未及筋骨。如此心下稍安,又命人送來安神湯給茗兒。
保元見我面色極差不肯離開,是夜便留在長春殿中陪我。
因念及月芙此次為救茗兒受傷,若再回迎仙宮必會被李艷娘等人欺辱。又擔心無人好好料理于她,便央保元準月芙遷入長春殿隨我同住。保元沉思片刻,點頭應允。月芙份位低下,如此一來算是破例。
只是靜宜對此事頗有看法,在我面前搖頭嘆道︰「妹妹為何如此心善。我看那丫頭墜馬甚為可疑。」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的,只是這次親見月芙為救茗兒受傷,平日見她也十分乖巧懂事,怎肯相信這樣的月芙會如此心機深沉。
只得陪笑謂她道︰「我知姐姐為我好,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月芙向來知書識禮,斷不會作這樣的事,更何況當日情形,非人力可控。」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宮闈你識得太淺了。」靜宜不以為意,握了我的手,搖首急嘆道。
見她心憂致此,只得回握她,陪笑道︰「多謝姐姐提醒,蕊兒日後小心便是。」
月芙自搬至長春殿棲月閣後,每日都遵從太醫院囑咐臥床休息,我見她隨侍之人太少,便吩咐知秋多加留意看顧。
不想茗兒早將她視為救命恩人,事無巨細都要親力親為,每日得空便要跑到棲月閣去。見茗丫頭如此知恩圖報,我也樂得隨她。
保元每次來長春殿,我便會拉著他去棲月閣中小坐。
只是每每保元一來,月芙總會顯得局促不安,即便保元親切與之說話,她也是十分的拘謹小心,常常未語面先紅了。
一來二去,我反倒覺得強拉保元去看她,似有些為難于她了。
只是去的次數多了,保元對這個清秀乖巧的女孩兒似也添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