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淚之花蕊夫人 第四章 月芙得幸(3)

作者 ︰ 微雨薇薇錯冷柯

月光明亮,定楮看去,走在最前面那吹蕭之人竟有幾分眼熟,卻不是保元,是誰?是誰呢?再看他身後,那人竟是……

「姐姐,怎麼是他。」茗兒似乎也認出了其中那個藍衫男子。

自那二人身後,一個小內監提著燈,急急忙忙上前行禮。

「怎麼是你?」藍衫男子,面露驚異之色。

這個人當真死性不改,屢次見面都言行無狀。

「大膽……」茗兒正欲出言亮明我身份,我卻不願惹事,出聲問那小內監道︰「你是哪宮的人,看上去眼生得很。」

「回……」想是小內監不知道要如何稱呼我,遲疑片刻接著說道︰「小的陳泰在延昌宮做事,近日方從前庭司籍司調去充容娘娘宮中侍候。」

喔?原來是張仙如宮里的。

「不知二位是……」這小內監,眼神機靈。

「我等是長春殿的女官。」茗兒早會我意,出言搪塞。

「原來是花蕊夫人宮中的姐姐,小的失禮了。」這小內監,倒是乖覺。

「你既是延昌宮的人,怎會深夜帶著男子在內宮走動?」我出言問詢。

「回姐姐話,小的是奉旨送充容娘娘兄長和離先生出宮的。」

陳泰說著,回身指著藍衫男人,道︰「這位便是充容娘娘的兄長,張繼昭大人。」

張繼昭向我抱拳示意,我頷首還禮,抬眸卻對上黑暗中那一雙神秘莫測的眼楮,那是什麼眼神?呵,嘴角竟牽著一絲不屑。

「這位是充容娘娘舉薦入宮的樂師離先生……」陳泰話音未落,只听得青裳男子施禮,朗聲道︰「離洛,見過姑娘。」

離洛,這名字好耳熟,眼前這人,我似乎應該在何處見過,可是怎麼就想不起來呢?離洛,離洛……對了,那個贈我《離魂》曲的人,當日謂我他名叫「離洛」。

張仙如舉薦的樂師,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心中正自疑惑,卻听身旁茗兒奇道︰「奉旨?皇上現在延昌宮中嗎?」

「皇上已回重光殿了。」陳泰恭敬答道。

「妹妹,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一會兒宮門該落鎖了。」雖心中萬千疑問,然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還是快些離去的好。

攜了茗兒,慢慢向長春殿走去。

身旁茗兒緊擰著眉頭說道︰「姐姐,那叫張繼昭的好像是我們在東苑遇到的那個瘋子。」

「嗯,是他。」這個托我給海棠帶話的男人,原來是張仙如的哥哥。

我思緒翻轉,在我記憶里,這人,我哪只一次遇到過啊。

當日的慈心院外的醉漢,還有更久以前在圓妙塔院中出手相助的少年俠士,應該都是他吧!

「這人可真沒禮貌。」茗兒撇了撇嘴道︰「每次遇到他好像都沒好事兒,真是煞星一個……哼,難怪張仙如那麼囂張,原來是一家子呢。」

「茗兒,別胡說。快走吧!」

夜風清冷,風中隱含花香,好似那日銀杏樹下……原以為那離洛不過夢中人,竟不想是張仙如舉薦入宮的樂師?可是不對呀,我遇見他時,張仙如還未進宮……保元不是去了清和宮,為何又會在延昌宮中?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處理清,一夜無眠。

翌日,頭悶悶的很是不舒服,正歪在榻上看書,卻見茗兒急三火四的闖了進來。

還未等我問話,茗兒便急道︰「姐姐,沈安情,沈安情不好了!」

「她又怎麼了?」自那日以後,提到她心中便有掩飾不住的煩厭。

棲月閣中事我雖未向任何人提起,可那些事卻是真真切切發生了。這幾日來我再未入月芙棲閣半步,而她亦將自己獨鎖在閣中。

起先,茗兒、知秋還有靜宜只當我為張仙如的事煩惱,而後知秋和靜宜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尤其是靜宜,昨日還特意問及。只是我未肯多言,只以自己身上不爽為由搪塞了過去。

現下听茗兒道︰「沈安情忽然高燒不退,人都已經昏迷了。」

「為何此時才報,怎麼會突然高燒?」我一听急了,雖心中氣惱月芙欺瞞,但听聞她如此,心下一軟終是不忍。

「這幾日沈安情都未好好用膳,亦不肯讓人在跟前侍候,今日宮娥傳膳時才發現……」茗兒亦是焦急。

我安排知秋去宣太醫,自己跟了茗兒趕到月芙棲閣。

繡塌之上,月芙緊閉雙眸、青絲零亂,蒼白的臉上有兩團妖異的紅葷,干裂的嘴中還在喃喃的說著胡話,手不時在空中揮舞,眼前的人兒讓人看著莫名的雄。

我輕輕坐到她的身邊,從茗兒手中接過冷水浸透的帕子搭在她額上。她似乎陷入了夢境,一會喊皇上一會喊姐姐,一會又吟起那《賀明朝》。

正當我手足無措之際,太醫院派了醫官來看診,那位老年太醫細細診完脈後,向我稟道月芙只是染了普通風寒,但有肝氣郁結之象。遂後,開了退燒湯藥。

茗兒吩咐宮女煮了藥來,我又親自與她灌下,到了晚間燒便退了。

月芙醒時見我在床邊守著,便又痛哭出聲。

看著她憔悴蒼白的樣子,我忍耐著勸慰她︰「你且好生歇著,任何事情明日再說。」

說罷起身欲走時,月芙卻從床上爬將起來,滾落在我面前,哭訴道︰「姐姐寬厚,求您不要厭惡月芙。月芙雖然心中對皇上有戀慕之情,但也明白皇上愛重姐姐。月芙不敢奢望君恩,只求、只求……求姐姐成全。」

我聞言心中一寒,凜了身子,背過面去,手握成拳。

她求我成全,成全什麼?成全她做我夫君枕邊人嗎?

「姐姐,月芙福薄,生母早逝。先遇皇上垂憐,後有姐姐照拂。只求姐姐不要趕月芙走,月芙此生只要能遠遠的看著皇上便好。」她說得悲切,我听著亦覺心酸。

強耐情緒,我冷聲道︰「休喊我姐姐,這個姐姐只怕我受不起。」

「姐姐∼!」

「你現在已是妃嬪,豈是我能作主,你求我何用?」

「姐姐∼!」她爬跪著泣不成聲,「姐姐既如此厭惡月芙,為何又要醫治于我,便讓我就此去了好。」說著竟然以首撞擊床沿,意欲尋死。

我大驚之下,死死拉住她道︰「你這又是何必!」

「姐姐若然不答應我,月芙只有一死。」說著月芙掙月兌了我,撲向花幾,模了剪刀便向喉間刺去。

「不要∼!」我搶上前去,將她手中剪刀奪下。

月芙捂了面低低地啜泣。

「好,我應承你,不阻你親近皇上,只是福禍全憑你自己,你好自為之。」心下一片荒涼,抬眼卻見茗兒滿面慌亂與焦急。

狠狠將剪刀拍在桌上,轉身拂袖而去。

走出棲月閣時,腳下一軟險些跌倒,茗兒將我一把抱住,聲音早已哽咽︰「姐姐,姐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唇邊苦澀笑容︰「茗兒,我們為何要在這里,為什麼?」

「姐姐,姐姐……」

「我們回去吧!」再不想說一句,再不想,我還能說些什麼呢?路,是我自己選的。再難,終究還是要走下去。

回到長春殿中,四周寒意彌漫,抱膝坐在雕花窗下,看著妝台菱鏡發呆。

「蕊兒,蕊兒,你在哪里?」保元就這樣急急的走了進來。

「蕊兒,你看,我新得的曲譜。」保元滿面歡喜,黑眸奕奕發亮。

嗯,我嫁的真是一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呀!不僅好看,他還是這大蜀國里的九五至尊呵,所以那麼多的女子愛慕他,那麼多的女子攀附于他……我哀哀地望著保元,忽然間覺得他陌生又遙遠,扭過頭去,不想再看他。

「蕊兒,你這是怎麼了?」保元奇怪的問道,坐到我身邊,把臉湊到近前。「是不是那兒不舒服?可傳太醫瞧過?」他以額試我,我別過臉去。

「怎麼好好的生氣了?」保元皺起濃眉,臉上露出不悅之色。

「皇上還是去別處坐坐吧。」我漲紅了臉,氣呼呼的說道。當我意識到自己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時,已是來不及了。

「蕊兒……呵,都是我平日里太嬌縱你了。」保元無端端受了我的閑氣,現下面上已顯怒容。

「是,蕊兒我生于民間,本就性野難馴,更不懂察顏觀色,體察聖意,請皇上這就罰了我。」我說著言不由衷起身就要跪他。

「蕊兒,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一朝新人換舊顏,有何不可?」我已生跪在地上,低眉冷言。任保元尷尬生硬的立在身邊。

「你……」保元面色鐵青,將手中的曲譜狠狠擲在地上,轉身怒氣沖沖的走了。

他走了。是我生生的把他推離我身邊的。我失了魂魄般又坐回原處,抱膝將頭枕在上面,唇角一絲苦澀,他說的沒錯,我是恃寵而驕了。若不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怎麼敢這樣氣他。只是,我到底是在氣他,還是在氣我自己,氣我這身不由已的愛情,氣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命運!

那一夜,保元宿在迎仙宮中,听說張仙如新薦的樂師十分了得,保元與他相談甚歡,更道此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特別于道法修為頗高,保元一向推崇道教,如此更是……

一連四日,保元都宿在迎仙宮中,一時之間流言四起,皆道花蕊夫人御前失儀,觸怒龍顏,充容張仙如獨得聖寵。

他有那樣多的女人,沒有沈月芙,還有張仙如、李艷娘、劉蕙蘭……還有靜宜、槿顏、可兒。他根本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我的一心人,我在爭些什麼,氣些什麼?

月芙想得他眷顧,那便成全了她吧!

心念至此,喚來茗兒,將一卷歌譜交于她,命她送與沈月芙。

做完此事,我突然獨自撫額大笑,直笑到氣哽于胸。我定是瘋魔了,真真的瘋魔了,親手將她人送上自家夫君的床榻,哈哈哈……自家夫君,好一個自家夫君。

廣政六年(943),這年春天,安情沈月芙以一曲清歌得幸。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女子情意綿綿的歌聲,縹緲動听地繞著龍躍池水,回蕩在長春殿的上空。

我獨倚水襤,體味著靜宜的痛楚、體味著這寂寞深宮中每一個形單影支的女人的莫可奈何。

只是我更加不堪吧,她們好歹在爭,在求,在期盼著。而我可好,親手將自己的愛情撕得支離破碎,親手將自己的愛人推向了別人的懷抱。

若愛情能听見,能看見,她定是非常鄙視我吧,所以她亦是不屑我這樣的人,早就想遠遠的離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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