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說「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借著燭光我細看手中的花釵,隱約正是一朵欲放的芙蓉,鮮紅的寶石花流淌血一般的顏色。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是古詩十九首里的句子,保元,你要告訴我什麼?
這一夜在不安中輾轉難眠。
接下來的日子,保元便少來我宮中,更多的時候他會在延昌宮或是听風軒,即便來長春殿亦少過夜,多是陪著我與靜宜閑話片刻,或是只為看鳳儀、玄。
我心中有不解的謎團,即便他來,亦多是靜靜的看著他與孩子們說笑,或听他與靜宜閑談。只是不經意間,我會感覺到他投向我的目光,可每當我就要對上他的目光時,他卻總是生生的收了回去。
若是從前我定是要鬧一場問個明白,只是如今我似也冷了心,疑惑著只在心里千回百轉,也不肯多問他一句了。
果不其然,侯益反復,又回降漢主,張虔釗自恨無功,二十三日,至興州,慚愧忿悶而死。
當靜宜與我言及此事時,我心中的隱憂便日愈一日的強烈起來,那隨後要怎麼辦?
三月漢將趙思綰據永興,王景崇據鳳翔反叛,一時之間鋒煙四起,蜀軍是進是退成了擺在面前的一道道難題,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徐府出事了!
韓保貞應詔入朝述職,言及前方戰事,朝中眾臣已分為兩派,武將多主趁亂進攻,而文官多勸靜觀待時,正當兩方相持不下時,保元忽于朝堂之上問及我義父徐匡璋于此事如何看待。
義父向來忠正,力勸保元不宜貿然進軍,卻不想與張業當庭爭執起來,義兄光溥不耐,出言維護義父,卻為保元叱責,為了此事義父一怒之下,托病罷朝數日。
不想,保元卻為此事遷怒義兄。
前日馨寧陪著母親進宮來探我,我方知道家中出了大事,原來朝中有人彈駭義兄光溥以艷詞挑逗前蜀安康長公主,為保元罷相,降守本官。
自我入宮以來,保元待義父、義兄向來厚渥,特別是義兄光溥,因有才名,早已拜了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後又兼兵部侍郎與李昊並同平章事。然而,義兄常為李昊等所忌憚,為免朝中爭斗,不使保元為難,故而義兄每議事時,則熟睡避之,才為朝臣戲號「睡相」。
我深知義兄人品才學,所以斷不相信他會不尊禮儀,挑逗長公主,然而保元既已下令,我又能如何,面對著待我情深的義母與馨寧,卻又無力相幫,心下真是又焦急又憋屈。心中也越發猜不透,保元他這麼做到底要干什麼?
義母與馨寧此番進宮,並不是要我代義兄求情,而是轉達義父囑托,義父言朝中風雲詭譎,後宮中亦會如此,囑咐我要善自珍重,多加小心。
听罷馨寧轉述,我早已淚盈于睫,雖與徐家只是名義上的女兒,可他們待我卻如同親生,真是時時處處都在為我著想,更感佩義母深明大義,自始至終都未提過要我代義兄求情之事,反而反復叮囑我不可為了家中之事貿然去向保元求情,以免惹禍上身。
送走義母與馨寧,我久久的獨坐沉思,近來發生的事當真詭異非常,兼之保元對我憚度,忽冷忽熱,時近時遠,讓人不安卻又理不清思路……看來為今之計,只能靜觀其變了。
四月保元欲取關中之心尤甚,安思謙請求增兵直取關中。
朝臣中為向關中增兵一事各持已見,以母昭裔為首的文臣反對增兵,而安思謙、孫漢邵等武將則力主增兵,張業雖主增兵,但素以安思謙、孫漢邵有隙,對其屢戰不得頗有微詞。
此事一議再議,數日來保元與朝臣幾番商議,都不得結果。
是夜,保元在我殿中就寢。我見他輾轉難眠,心知是為了增兵之事未解。然他如今心思我猜之不透,又不敢相問,只得提心吊膽瞪在旁邊假寐。
恍惚間,見他攏衣起身,獨自在窗前度步,心憂春日天涼,我起身為他添衫。
當我方將衣衫披在他肩上時,他竟回身將我牢牢抱住。我知他愁煩,可又不敢開口勸慰,默然之際,卻听他道︰「蕊兒,你可知我心中所憂之事……唉,我所煩憂豈止一件。」
「自中唐以來,君弱臣強,乃是中原動蕩之根本,只怕……」他濃眉微蹙,痴望我一陣,復又將我緊摟入懷中道︰「蕊兒,可信我?」
我心下一顫,定定凝了他,道︰「我信。」
「你不怪我?」他的眼中有滿滿的歉疚與不安。
見他如此,心下不忍,搖頭道︰「我雖不知為何,可我相信孟郎所做之事定有自己的理由。」
「蕊兒,你要信我。」保元握了我的手,按在胸前道︰「明日始,無論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蕊兒你就全當听不見,也看不見,好嗎?」
他的眼神有焦急的企盼,讓人不忍回絕,我點了點頭。
「蕊兒,你要信我,千萬要信我對你的一顆心。」他再次將我擁緊,而我卻忍不住起來。
翌日,待我醒來時,保元已不見了蹤影,想來他應該上朝去了。
早膳後,曾公公來稟母大人求見。
我心下暗驚,母大人向來反對後宮干政,眼下朝中正為增兵關中之事爭執不下,他為何此刻會來見我?一時拿不定主意,躊躇再三後,命曾公公宣了內書房候見。
母昭裔在水晶簾後參拜道︰「臣母昭裔參見花蕊夫人。」
「大人請起,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隔著珠簾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得端著宮妃的架式客氣問道。
「娘娘。」母昭裔躬身深深一禮,道︰「老臣今日前來,是有急事與娘娘相商,還望娘娘不要推月兌才好。」
「大人言重了,想來宮中早有規制,後宮不得干政,大人與我商談之事如事涉前朝,那請恕本宮愛莫能助。」而今眼下我已夠煩的了,哪里還有功夫去理他們朝臣間的明爭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