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扶胸猛咳起來,一口鮮血從他嘴里噴了出來,濺在石幾之上,看上去他受了極重的內傷!
「快,快跟我走。」他抬手抹去唇邊的血跡,以央求的語氣身我道。
「我不會跟你走,你自己快逃吧!」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心酸起來。
「花蕊,你在這里不會幸福,我……我……」他執拗地來拉我,我听到有人聲越來越近。
「張繼昭,你快走。穿過左邊那片桑林就是宮苑的北門,那里守衛稀疏,你,逃吧,逃啊。」
「不∼!」他怒吼著,青筋暴跳,「他這般對你……你還要在這里干什麼?花蕊……跟我走。」
「你走啊∼!走!」我此刻已顧不得自己的處境,只希望他快些離開,我沖到他的面前,去推搡他。
可是他就是那樣目光堅定的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走,我便不逃了。」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我情急之下,抽出手中的花剪指向他的胸口,語氣近乎悲哀求︰「你快走,走啊!你若不走我便死在你面前了。「
此時,水閣外傳來密密匝匝的腳步聲,我心下一涼,完了,他這下死定了!
「張繼昭!莫再做無謂的抵抗!」謝行本一干武士已經沖入苑來。
張繼昭尤自眼神迷離地痴望我,根本不去理會眼下的情勢。我知道他不會用我要挾,可求生地本能還是令我緩緩退到了安全地位置。
保元帶著離洛提劍闖了進來,他厲聲喝道︰「張業己經伏誅!張繼昭你還不快快伏首就擒。」說了,上前將我護在身側,許是見我還拿著一柄花剪,單手將我攬在懷中柔聲安慰道︰「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不哭不笑,只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孟昶,你使這般陰險手段,勝之不武,我不服,我不服!」張繼昭仰天長嘯道。
保元扶著我,向他怒喝︰「逆臣賊子,你有何顏面與我講手段,拿下!」說著,謝行本一干武士將張繼昭團團圍住,刀光劍影下,只見張繼昭的胸背又多處中劍。
我不忍再看,垂下眼瞼,淚水沖溢而出,他怎麼要這樣傻,他明明可以逃走的!
「蕊兒,別怕,沒事的。」保元扶著我一步步向院外走去,我隍然回首,卻見張繼昭發瘋似的左砍右劈,做著困獸之斗。他早已身負重傷,可卻依然凶悍無比,幾個侍衛因著他駭人的表情和氣勢,只敢在外圍游斗。
突然間,張繼昭身形一晃,越過謝行本,提著長劍直直朝保元奔來,那眼中燃燒著的濃濃恨意,比他手中血淋淋的長劍更加令人膽寒。
就在一瞬間,那長劍向著保元的後心刺來,我不及多想反身去擋……我清楚地听見利劍刺入胸腔的聲音,在張繼昭驚愕的表情中,我倒在了保元背上。
「蕊兒……蕊兒∼!」保元驚駭的回身接住我。
「不……」張繼昭長劍月兌手,淒厲地喊聲直沖雲霄。
胸中並不覺得怎麼疼,只是好冷……七月奠空,是那樣地藍。
保元手足無措的抱著我,有溫熱的水滴落在我的臉頰,眼前有些模糊,我能清楚听到他不可抑制地著大聲喊叫著︰「太醫∼!叫太醫∼!」
我看到,所有的刀劍都架在張繼昭的頸上,他跪倒在我面前,眼神渙散,我噙著微笑,喃喃說道︰「我……心甘情願……為了孟郎……」喉間涌起腥甜的味道,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你不會有事,我不準你有事。」保元抱著我嘶吼著,「凌軒∼!離洛呢∼!太醫在哪里,在哪里……若蕊兒有事,全都給我陪葬∼!」听著生命流逝的聲音,眼前的景象越來越不真實。
保元的聲音似近還遠,張繼昭的臉亦是如此……轟隆隆的聲音在耳中鳴響,是打雷嗎?眼前暗了下來,黑得不見五指,忽然有光點在眼前出前,紅色的光芒,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明亮的淡紅色。
誰?那是誰站在芙蓉樹下向我微笑,凝眸細看,那分明站著張太華。
「太華姐姐∼!」我伸出手去想握她。耳邊卻驚雷般響起保元淒厲的喊聲︰「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帶走她。朕是天子,朕命令神鬼,離開!離開!」
眼前復又明亮起來,我看到張繼昭滿上血污的臉,︰「孟郎,孟郎!」我伸手去模索保元。
「蕊兒,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的手被一只比我還冰涼的手緊緊的拉住,心中安慰,掙扎著央求他,「孟郎……為你自己……放下殺戮吧……」
胸中突然劇痛起來,喉間有東西不吐不快,我張口又嘔出一灘血來,看來這回是真的要死了,死也不是這樣難受呀,我微笑著想去模保元的臉,可他的臉好濕。我已以看不清了,只是喃喃向他道,「你要好好的……我負了……太華姐姐的囑托……不能陪你走完。」
我的身體竟漸漸有些飄乎起來,所有帝痛都消失了,我立身起來,周圍澄淨而明亮。
我看到自己躺在保元懷中,他正抱著我不停的呼喊。我想告訴他,我沒事,可卻發現伸向他的手,竟穿透了他的身體。
凌軒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撲跪在保元身邊,「朕命你,救回她,救她∼!」
凌軒搭了脈搏顫聲道︰「娘娘一息尚存,需以人參續命。」
「找,給我找∼!翻遍藥局給我找最好的人參來。」保元失魂落魄地怒吼著。
離洛也來了,保元抓著他嘶吼,離洛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驚慌失措。他從懷里取出藥丸灌入我口中,可是我看到那個自己卻無動于衷,淡黑色的藥汁和著嘴角的血絲流上了衣襟。
茗兒來了,知秋來了……
水閣中亂成了一團。
保元抱起我的肉身,直挺挺地走進屋內,我想上前跟他說些什麼,卻被一股強大地力量生生彈開了。
回身看去,芙蓉木下但華正向我微笑,我是不是又一次離魂了!
太華向我輕輕地招手,我朝她走去。耳際傳來刀劍落地的聲音,回首間,張繼昭已轟然倒地,鮮血從他的頸項處汩汩流出,他自刎了。
青衫,利劍,血,眼前這一幕與我當年的夢境一一重疊,猛然間,我覺得自己的魂魄亦有了疼痛,踉蹌虛跪于地。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前世今生竟是要我重新歷練,愧疚傷痛在心口泛開蔓延,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我該回去了麼。」心灰意冷間,我問太華道。
「妹妹歷經此劫,應明白為何來此,如今了卻這段宿緣,便隨我回去復命吧。」太華伸手來攜我。
「回去?是回到我來這里之前的那個世界嗎?」
「不是,是回你本來該去的地方?」
「本來該去的地方?那是何處?」
「妹妹原是芙蓉花神,你因情執而生人間,又因情緣離魂到此,而今宿業已消,宿緣已了……」張太華的話,我不太明白。
「芙蓉花神?」這話听上去實在詭異得緊。
「妹妹棄命救人,一念善行功德,已消前緣可重歸仙籍。」太華溫柔說道。
「那張繼昭呢,他命喪于此,他會去何處?」我望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人,哀哀問道。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妹妹還是快隨我去吧。」太華牽起我的手欲走。
「我不去,我不要當什麼芙蓉花神!」我甩開她的手,驚恐後移道︰「若我與保元是宿緣,那我與張繼昭呢?」我戚戚然喊道。
「你與張繼昭,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美麗的錯覺。」太華說著緩緩向水閣中走去,我緊隨在她身後亦進到水閣之中。
保元淚流滿面,死死的抱著「我」不肯放手。
「當年我身故時,他也這般傷心。」太華幽泳道。
「姐姐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硬將我帶走?」我掩面低泣起來︰「當初是你哀求我陪伴保元,而今你又硬要將我帶走,難道我就如此好擺布不成?」我質問道。
「這就是妹妹的命運,命數不可違。」太華眼中有不忍。
「我不信,我不信,什麼緣份,什麼命數,我不相信。」我喊叫起來。
「不貪執念,隨緣盡份!情非他事,只是覺心。你還不能悟麼?」太華幽幽吐出話來。
不貪執念,隨緣盡份!這是那年佛寺中禪師的話,不,不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哭著沖向保元,想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彈開。
「妹妹,何苦如此執著?」
「若你不執著,為何當年苦苦守在白楊樹旁?」
「唉……」太華稻息,讓人心底一片寒涼,「情執最苦,妹妹,你要了悟呀,否則……」
「我不管,我不要了悟,我只要陪著他,我不要讓他一個人。」我哭喊著,一百多日的生離瞬間變為死別,我有太多的不明白,有太多的話要問他,我不可以死,不可以就這樣死去。
「這些日子以來,妹妹還沒有煎熬夠嗎?你心中不是也曾質疑自己的選擇,不也想離開這宮里嗎?
「我……」太華的質問,讓我語塞。
「放下即得解月兌,妹妹,莫要再執著了。」太華勸道。
「不,放下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明不白的離開,不是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不甘心,不甘心。」
眼前,凌軒踩著慌亂的步子進進出出,太醫內侍跪成一片,離洛正努力將藥汁灌進我口中,我看到凌軒準備向我施針。
「蕊兒∼!蕊兒∼!」保元痛哭狂亂的喊叫聲,在苑中回蕩著,聲聲撕心裂肺,我淚流滿面。
「皇上,請把娘娘放平,您這樣對娘娘無益。」凌軒壯了膽子開聲求道,離洛亦在一旁勸解。
保元聞言,慌忙將我放平于床榻之上,而自己卻跪倒在床邊,死死握住我的一只右手,「我放下,我放下!蕊兒∼!沒事!沒事!有我守著你,不怕……」保元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溫厚,竟是嘶啞。
「蕊兒,隨我去吧!」太華再次牽起我的手,復又深深的望了保元一眼,拉著我向門外走去。
我茫然的任她拉著前行,行至門邊時,我回首再望了那個在我身邊痛哭的男子,保元,我們真的就這樣永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