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古的銀色福特,皮椅還開了花,不怎麼好坐,她的心情卻很好,就連後車座的王子頻頻站起來,一度想跳到她腿上,她嚇得幾度尖叫,好心情依然不減。
雖然不清楚他跟那名冷艷女人的關系,但至少,他是邀她一起回家。
「我媽說,你家人都移民美國,所以你也是美國籍?」
「嗯。」修長的大手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季霖專注直視前方,愛理不理的輕輕哼聲。
「你之前住哪邊?美國嗎?你去過阿富汗嗎?之前美國攻打阿富汗的時候,無國界醫療組織應該……」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打下方向燈,一個利落轉彎,銀色福特停在獸醫院門口,季霖轉過頭,目光比漆黑的夜還要幽寒。
莫名的,她打了一個冷顫。
他似乎……很不喜歡別人追問他的過去,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丑事?
「我只是好奇而已,有什麼不對嗎?」害她也被他弄得神經緊張,好像犯人被拷訊。
「我的過去,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瞬也不瞬的望著她,與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截然不同。
「就算是一般朋友,也會互相關心彼此的事情啊,這有什麼不對嗎?」心虛的咬咬下唇,她覺得雙頰發燙,尷尬得不知該把目光擺在何處。
「我們是朋友嗎?」他的眼神和口氣盡顯嘲弄,「你只是逼不得已,才會來當我的臨時助手,又踫巧是房東的女兒,我們這樣也能算是朋友?」
比起他平常刻薄的用詞,現在說的這些話更惡劣,也更傷人。
她還以為……以為他對她有一點點的……
好丟臉!她居然自作多情了,好愚蠢!
「抱歉,當我什麼都沒說。」倪可芬臉色一白,咬緊下唇,抓起包包,推開車門,有些手足無措的跳下車,腳步又急又亂的朝著自家方向走去。
「倪可芬。」
「倪可芬!」
不高不沉的男音連續喊了兩次,她沒有回頭,繼續盲目的往前走,覺得自己真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笑話。
先是被王凱崴那種爛男人騙,居然還不清醒,這麼容易又陷進去,而且對方從頭到尾都對她沒半點意思,就只是……
只是單純把她當作一個臨時可用的助手罷了。
她竟然蠢到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麼曖昧,有微妙的化學作用正在發酵。
照這樣看來,所謂的化學作用,根本是她的感官神經壞死,所以才會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倪可芬,我在叫你。」
手腕忽然一緊,急急往前走的倪可芬被拽住,她回神,臉色發白的轉過頭,季霖冷睨著她,薄唇抿成一直線。
「放手,你抓痛我了。」她扭動著被他抓住的那一只手,低低的抗議。
「剛才是我說得太過分了。」他沒松手,反而握得更緊。
「不,你說的對,我跟你一點也不熟,你是我媽的房客,我只是到你的獸醫院幫過幾次忙,我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
「你一定要這樣鬧別扭嗎?」
「我哪有!」她咬唇,抬頭想瞪他,結果眼淚突然啪啦啪啦的直往下掉,連她自己都嚇呆了。
她哭什麼?這有什麼好哭的?人家不把她當朋友,確實很丟臉,自作多情也很丟臉,一再拿熱臉去貼冷**也很丟臉,但這些有什麼好哭的?
「你哭什麼?」季霖一臉莫名其妙的瞪著她。
「嗚……我也不知道。」她哽咽一聲,低下頭,不想這副丟臉模樣被他看見。
「不知道,你還哭?」
「就跟你說了不知道嘛……嗚嗚。」
季霖當下覺得哭笑不得,他想,倪可芬這個女人上輩子大概是被水淹死的,這輩子才會有這麼多眼淚可以流。
失戀也哭,被冷言冷語幾句也哭,真的很能哭。
看著她手足無措的低著頭,雙手揉著眼角,像只被遺棄的小狽,茫然地杵在原地,他胸口陡然一緊。
他無聲的嘆氣,在理智拉住自己之前,雙手已經先一步伸出去,把她拉入懷里。
她僵了一下,卻沒拒絕,只是把額頭靠著他的胸膛,哭聲轉為壓抑的低啜。
「別哭了,你是想讓別人誤會是我欺負你嗎?」
他要更正,她跟左茜熙一點也不像,至少左茜熙沒她這麼會哭,也不會因為他幾句冷言諷語就掉眼淚。
「你……你沒有嗎?」
從認識的第一天,就一直用嘴巴欺負她,嘲笑她,調侃她,還威脅她當他的免費助手,明明她超級怕狗,卻還是硬著頭皮上陣,他居然覺得兩人連朋友都談不上?這不是欺負她是什麼?!
「這種程度也算欺負嗎?」
又是那種調侃的語氣。
「不然要到怎樣的程度才算?」
「這樣才算!」
他才剛吼完,她的下巴忽然被挑起,臉頰被大手掌控著,錯愕的目光還未定下,唇上隨即被一記溫暖的吻罩住。
季霖吻了她。
望著他兩排垂掩的長睫毛,她好嫉妒喔……等等,他什麼時候把眼鏡摘了?
頭暈暈,腦脹脹,她已經無法思考,只能感覺到唇上輾轉加重的力道,還有那只托住後背的大手。
炙膚的溫度,滲透布料,燙著了她每一根神經。
她不是沒接吻過,可是過去的每一個吻,遠遠比不上季霖給的。
有點涼,有點溫,充滿了無數種,她從未經歷過的特殊感覺,心跳好快,彷佛可以听見血液在血管中沸騰的聲音。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吻。
會讓人心慌意亂,會讓人涌現各種奇怪的沖動,好像掉入陷阱的小獸,急著想逃月兌,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夭壽喔!」
一聲驚叫,破解了季霖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她心一驚,別過臉,看見頂著爆炸頭的老媽,手中拎著大小包戰利品,嘴巴張得開開的,一雙眼楮瞪得比牛鈴還大。
季霖往後退了一步,總是寡淡的表情,蒙上了一層迷惘。
方才看見倪可芬眼眶蓄滿淚水,鼻頭泛紅,他的心思一亂,竟然放縱自己做出這種事……這一點也不像他。
「倪可芬,你居然給我惦惦吃三碗公,不簡單喔,難怪每次我說要介紹季霖給你認識,你都推三阻四,原來早就有奸情。」倪母一個勁兒的沖過來,興奮得口沬橫飛。
倪可芬臉都紅了,結結巴巴的說︰「媽、媽,你不要亂說,我跟季霖……」
「我有眼楮,看得一清二楚,你們剛才抱在一起,還親嘴了!」
「媽……」談戀愛沒什麼大不了,但是當著老媽的面前跟男人接吻,這真的太超過了,糗斃了!
「麥擱尬哇黑白掰,走,先回家再說。」發現附近的鄰居探頭出來,倪母拉住兩個年輕人的手,轉頭就往倪家走。
倪家的客廳擺設很簡單,鋪著榻榻米,一張胡桃色的和式長桌,電視櫃上擺著倪母日本旅游帶回來的女兒節女圭女圭。
隨便瞄上幾眼,也瞧得出來,倪母是個標準的哈日迷,不過最近有轉往哈韓的趨勢。
「嗯咳。」倪母替跪坐在長桌後方的兩人,各自倒了一杯熱茶,不時沖著眼楮泛紅,鼻頭也綴著淡紅,像只臉紅兔子的女兒曖昧一笑。
倪可芬窘得無地自容,雙手緊抓著大腿,覷著身旁的男人,無時無刻都跟著主人的王子,趴在一旁,喝著倪母招待的白開水。
季霖掩著眸,表情淺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緒,倪可芬怔了怔。方才一心只焦急著被老媽撞見,卻沒發覺,打從進家門開始,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靜得好嚇人。
「季霖啊,不要說我這個老一輩的人給你們壓力,你也知道我們家可芬,之前被沒天良的爛人騙過……」
「媽!」
「好啦,可芬不喜歡我提這個。」忽視女兒的惱瞪,倪母自顧自的繼續說︰「其實啊,打從我第一天見到你走進家里,跟我說你要跟我租房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個年輕人很不錯。」
什麼不錯?依她看,老媽根本是被這個冷血家伙的俊俏外表迷住了。
而且,別以為她不曉得,因為家里就她一個女兒,老媽一直打著能找個女婿入贅的念頭,所以老媽從不期盼她嫁入豪門什麼的,只想找個順眼的,能吃苦耐勞,又不會忤逆長輩的老實人當倪家女婿。
拜托,現在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有誰會吃入贅這一套?!
「你不要笑我老王賣瓜,我們家可芬也不算太差,乖巧又听話,溫柔又善解人意……」
「媽!」這些謊話,連她自己都听不下去,虧老媽還說得出口。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倪母趕緊兜回正題,「季霖,倪媽媽要很正經的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害羞喔,你是不是有喜歡我們家可芬?」
「媽!」倪可芬窘得快炸了,一張臉紅得像熟隻果。
「這個問題很重要,我非問不可。」倪母瞟給女兒一個「惦惦」的眼神。
倪可芬沒轍,只好咬緊下唇,偷偷轉頭看向始終沒出聲的季霖。
季霖的臉色很平靜,太平靜了,連一點點的窘色都看不見,眼神更是異常的淡然。
不知是出于什麼原因,她竟覺得此刻的他,好像在壓抑什麼,又像是想隱藏什麼。
是什麼呢?
那些他想壓抑、隱藏的東西,會是什麼?
倪可芬怔忡的想著,然後看見季霖直視著倪母,緩緩開口,「倪媽媽,我想,你真的誤會了。」
倪可芬心里突然一涼。
倪母愣了下,「啊,我是誤會了什麼?」
「不管你剛才撞見我跟可芬在做什麼,都不是你想的那樣。」說著,季霖淡淡掃了倪可芬一眼,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那眼神讓人打從心底發寒,「我不喜歡可芬,對她沒有特別的意思。」
他的口氣很平靜,很冷淡,听不出一點情緒,也更容易說服听者,他是真的這樣認為。
倪可芬怔忡的瞪大雙眼,來不及做出任何表示,倪母已經先爆喊出聲。
「你說什麼?你對我們家可芬沒意思?那你剛才為什麼——」
「所以我說,倪媽媽誤會了。」季霖打斷了倪母的驚呼,然後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說︰「很抱歉,因為我的某些舉動,害你們兩人誤會,為了澄清這件事,我會盡快搬走,以免造成你們的困擾。」
倪可芬聞言倒抽一口氣,倪母更是震驚。
「搬、搬走?!」有必要為了澄清這種事就搬走嗎?
「謝謝倪媽媽這段時間給我的幫助,我會盡早找到合適的遷移地點搬
走。」季霖對倪母頷首,也沒看已經傻掉的倪可芬半眼,轉過身,帶著忠心耿耿的王子離開。
「季霖,你先別走,你不是因為喜歡我們家可芬才會親她嗎?怎麼會說是誤會……」
「媽!」倪可芬羞憤的抱住想追出去的老媽,屈辱的淚水已在眼眶旋轉,「人家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他對我沒那種意思,他不喜歡我,你還要他坐下來聊什麼?你是嫌我不夠丟臉嗎?」
關上大門之前,季霖听見倪可芬用著哽咽的嗓音低嚷,胸口一悶,離開的腳步踩得更急也更雜亂。
他的思緒,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凌亂。
季霖回到租屋處,用力把門甩上,連自己也不曉得是在生誰的氣,又為什麼生氣。
他覺得憤怒,而且自責。
落腳台灣數年了,他的情緒從來沒失控過,方才那個吻……根本不該發生。
他不該踫任何人,更沒有資格踫愛情!
「凹嗚。」王子昂著頭,純真的黑眼楮似乎瞧出了主人的怒氣,發出低低的嗚鳴。
季霖沒理會,步伐僵硬的走進房間,拿出不久前才清空的行李箱,甩到床上,打開衣櫃,連同衣架一起,把所有衣物都掃進行李箱。
「汪汪!」聰明的王子,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突然高聲狂吠。
「閉嘴!」從不曾對它發怒的季霖,轉頭一吼。
王子低嗚一聲,神情哀傷的趴坐下來。
季霖頹然坐在床沿,把臉埋進大掌內,心底像是打翻了什麼,一股無法控制的情緒,洶涌的淹滿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