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門口黑壓壓的圍了許多人。
手術中那三個鮮紅的大字幾乎就讓許格失去了所有氣力,江司潛及時抱住了她,半晌,許格緩緩抬起頭來,秦羽瑟縮地站在手術室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這曠蕩的走廊,靜謐終成壓抑,壓抑得可怕,因為沒有人說話,因為尋不到一個可以令她安心的放松表情。許格緩緩轉頭,那一群人她只認得幾個而已,邢昊就在其中,還穿著深色的莊重警服,她只覺眼底一陣刺痛,便難過地別過頭去,將臉掩在江司潛的懷里,久久不肯移開。
就借她靠一下吧,只一會兒就好,捱過這段難耐的時光就好。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許格,不哭不鬧,亦不言不語,就這樣靠在他懷里,安靜得令他心慌。江司潛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向來就是不擅安慰人的,何況他的心,也疼得厲害。
這以前,江司潛是從來都不信命的,而今他依舊不願相信,但是不行。他輕聲喟嘆,輕得連懷中的許格亦無法察覺,伸出手臂,將她密不透風地抱在懷里,緊一點,再緊一點,恨不能將全身的力氣都給了她去,她疼,他也斷不能好過,所以,他陪她來,陪她站在這里,惦念另一個男人。
外人看來,他們之間,道不盡的繾綣情深,他那樣抱著許格,有一點霸道,有一點疼惜,有一點無奈,有一點,認命。站了許久,久到江司潛的胳膊其實早就酸了,刑警隊的隊長終于徐步走來,低聲跟他打著招呼。
「江少。」
他皺了下眉,手上輕撫許格背脊的動作沒有停,眼尾一掃,淡淡地對陸鳴點點頭。陸鳴這個人,江司潛還是有些印象的,陸鳴老頭跟江凌雲同朝為官,某次陸老頭帶著陸鳴親自登門央江凌雲幫著牽牽線,結果就被江凌雲連人帶禮品的一齊轟了出去,那回江司潛剛好在家。
其實江司潛也不清楚他老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但眼見著稅務口的處級干部都對江凌雲露出了抱大腿之意,而江凌雲果斷的態度,屬實讓江司潛心下一凜。江司潛雖然始終都惱火自己被強行從斯坦福拖回來這件事,但他老子還是那個令他自小敬佩的頂天立地的男人,過多少年都一樣。
有句話是不是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來著,幾年的功夫,即便江凌雲沒有搭手牽線,陸鳴仍是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刑警隊長的位子,江司潛不禁莞爾,笑這漏洞百出的世界。而這笑容,卻令陸鳴誤會江司潛是對他陸鳴有多重視了。「這位是?」陸鳴望向整顆腦袋都埋在江司潛胸口的許格,明知故問地搭著話。
許格更深地往他懷里拱了拱,剛剛靠在江司潛懷里是因為天昏地暗的傷心,而這會兒,卻是不想被旁人看見她的臉了,燈火通明的,這樣摟抱在一起,實在有傷風化。她不安地動動,他便不悅地擰眉,站得已經這樣遠了,就是不想被打擾。江司潛不是熱絡的人,更何況對面站的還是不重要的人。
「我太太。」漠然地回他一句,江司潛甚至沒有抬頭。但凡有些眼色的人,此刻就該走了才是。
陸鳴又望望許格,可惜完全看不到她的臉。「江少是為了紹維特地過來的?」
江司潛冷冷抬眼,他不想跟陸鳴有任何交集,而且說實在的,他這輩子還不打算走私販毒或者偷渡,所以屬實也跟他產生不了什麼交集。從政的跟經商的,江司潛向來分得清明。「紹維是我們夫妻的朋友。」
陸鳴一怔,之前有謠言傳說江司潛的太太是瘋狂迷戀齊紹維的,現在看來,應該只是訛傳。陸鳴還想繼續找些話題跟江司潛走走關系,不想許格忽然微仰起頭來,極小聲地跟江司潛說了什麼。而後就見江司潛淡漠地對陸鳴點個頭,隨即小心護著懷里的人轉身走了。
「渴不渴?」來的匆忙,這些瑣事他也來不及考慮。
許格搖搖頭,總算比之前精神了些。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江司潛這張臉不僅僅可以在商界暢行的,她雖然不認得陸鳴,但隱約也知道那是刑警隊的人,而副隊長邢昊都沒有過來的話,想必這個人的職務是要高于邢昊的。而剛剛她只說了一句站得快昏了,他就把她帶到樓上特護病房來了。
這種病房,有錢也未必住得上,上回她爸爸住院,許格便知道這一層樓的病房幾乎都空著,屋內陳設堪比星級酒店,她不知道一個商人竟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若是平時,這會兒許格必定會笑逐顏開地跟他不恥下問,而眼下,她的一顆心全系在齊紹維身上。
「你安心,他不會有事。」其實,他哪有什麼把握,只是他也屬實不想看到齊紹維有事,無關乎對生命的敬重,他自認沒有那種高尚的節操,就只是非常單純的不想齊紹維這個名字今後會深刻進她的心底,甚至骨髓。如若可能的話,他倒寧願躺在手術台上任尖刀宰割的人是自己,至少,她會為他牽腸掛肚坐立不安對不對。
雙手扶著窗台,許格怔望了窗外好一陣。外面不黑,對城市來說,夜晚總是黑得不夠徹底,那麼多閃耀的霓虹,匯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燦爛燈海,看在眼里,雖繁華如亂花漸欲,燈火闌珊,又有幾人敢正視內心的寂寞蒼涼。
都是自欺欺人的狂歡罷了。就好像她假裝灑月兌,假裝釋然的心。當真正要同那一顆心坦誠相見的時候,許格忽然就失去了辯駁的勇氣。
怎麼辦,這麼久了,還是沒忘記。
二十幾年來,她所有美好的記憶,所有幸福的回憶,也只是跟齊紹維在一起的那四年而已。她家里有錢,並且是很有錢的那種,可是有那麼多的錢又怎樣呢,她沒有跟爸爸一同去游樂園的記憶,她沒有跟同齡孩子一起堆雪人捏泥巴的記憶,她甚至沒有听過美人魚的故事,懂事之後,她卻再沒有想做這些事的興趣了。就好像典故中那個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的人,許格覺得自己有段時間就是這個人,她去不了游樂園,就覺得那里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沒堆過雪人沒捏過泥巴,她就說那些好髒,沒人給她講美人魚的故事,她就自我安慰說那都是編來騙小孩的,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許格從來也不是抱怨的人,她知道許家的人有多忙有多累,可是她終究不是機器人,她無法沒有感情,無法沒有渴望,在他們將她包裹起來以絕一切危難的時候,她每天每天最期盼的一件事,便是有那麼一個人出現,跟她講講庭院外面的世界。
自初中那次意外之後,她所有的人生便都是在庭院里圓滿的。學習上有特聘的家庭教師,生了病會來家庭醫生,想吃什麼只要芳唇微啟,有一年她特別喜歡一位風頭正勁的歌星,央著家人帶她去看場演唱會,而結局卻是那位歌星在s市演出結束之後,又應邀去了她們許家的庭院開了一場。那年她初中三年級,在家里跟著教授級別的老師學習,之後,便再也沒有提過類似的願望,因為不敢提,提了會實現,卻也更失望。
後來還是朱莉察覺了許格的不對勁,越來越沉默,人前越來越沒有話說。許墨凡請了s市最有名的跆拳道師傅,在家陪了許格整三年,在許格有天成功將許墨凡輕松摔在地上時,她終于被獲準去學校讀書了,雖然已經是高中三年級,雖然每天出入仍是有許多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人跟在身側,但許格真的已經開心得歡天喜地。
而後高考結束,許家的人一致通過讓許格讀本市的s大,許格也很乖地不反駁,她不想讓他們總是為她擔驚受怕,只要別再關住她,她都會配合。
許格以為,這也就是生活了,至少是她的生活,每天車接車送,中規中矩,波瀾不驚,直到她遇上齊紹維,直到她領略了不一樣的人生,她那種不甘寧靜的本性便通通被激發出來,想要自由,想要離齊紹維近些,再近些,更近些,想融入他的世界,滴滴點點。
江司潛在許格身側站了許久,他這樣的人,怕過什麼呢,可是眼下,他卻很怕許格那張看不出表情的臉。他有些慌,卻又道不明為何心慌,在他慌得幾乎要失聲喊出她的名字以前,江司潛許格身後伸手抱住了她。
「跟我說說話。」他的下巴摩挲著她的脖頸,許格的頭發又長了不少,柔柔軟軟,很好的發質。
許格向來都是神經大條的人,而這樣的晚上,這樣的氣氛下,卻忽然就耳清目明了。她知道自己有時很粗心,但絕不傻,縱然夠不上冰雪聰明這四字,若是她想,這顆心便也足以七分玲瓏。許格愣愣地望著窗外,襯著清淺墨色的玻璃窗上,是江司潛擁著她的影子,那樣的小心翼翼,無聲,卻是更勝有聲。
誰都沒有說話,他是在等她開口,而她,卻是心亂如麻。
笑容滿面的齊紹維,面如寒冰的江司潛。
對她無奈微笑的齊紹維,對她生氣蹙眉的江司潛。
把她寵上天的齊紹維,被她氣翻天的江司潛。
笑著跟她說你要幸福的齊紹維,冷嘲熱諷滿眼質疑你就這點能耐麼的江司潛。
……
全亂了。
她的腦子全亂了。
這個晚上,許格第一次坐了摩托,他摘下頭盔給她戴上,那時候她就沒想想,他開得那樣快,還是坐在她的身前,冷風刮在臉上,他疼不疼,眼楮,還睜不睜得開。
她也不知道那輛阿斯頓馬丁的下場,價值千萬的車子,就被她那樣隨性地停在路邊,他趕到時,看它也沒有看上一眼,這會兒,是不是早就被拖走了。
還有,還有他為什麼要一直抱著自己,以那種想蘀她疼蘀她痛的態,而她眼下看見的,怎麼看都會覺得,為何他看起來,比她更難過。
許格微微顫動,江司潛只收緊了胳膊。
「你……」她艱難開口,甚至能夠明顯感受到,他在她身後凜冽抬頭的動作,許格怔望著窗子,望著窗子里的江司潛,她的喉嚨間像是被塞了大把大把的棉花,有空隙,仍有呼吸的空隙,卻極難發出聲音。
他也望著窗子,不敢自由的呼吸,幾乎就是在屏息等著她開口,跟他說說話,隨便說什麼都好,只要她肯說,只要她還能說,只要她不那麼難受。
門沒關。
秦羽淚流滿面地沖了進來,直直奔向許格,跑到許格面前,愣愣同震驚轉身的許格對望了幾秒,而後噗通彎身跪地。
「我求你救救紹維……我求你……」
秦羽泣不成聲,江司潛摟著許格肩膀的那只手莫名顫動幾分,而許格,那一句剛剛就要月兌口而出的,你是不是喜歡我,也終成泡沫。
作者有話要說︰近來偶感風寒,身體微恙。好利索了再提速,妹子們見諒。
不管怎麼樣,大綱是一早就寫好的,江嚓嚓可以為了格子都不要江城,他跟謝神獸那段就快交代了,不要捉急~
沒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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