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風藍圖
鸞鳳殿後殿有一處暖閣,睿王時常小憩在那里。
今日領了昭遠侯前去,安頓好後不忘叮囑宮人,「少卿歇息的時候你們不要去打擾他,他會生氣的!」
宮人紛紛點頭。
其實每年除夕,昭遠侯都在宮中守歲。宮人也大都清楚昭遠侯的喜好,入睡時不能有人在一旁伺候,也沒有人去觸他眉頭。
夏日里無需扇風,冬日里不要加炭,是個好搭對的主。
阮婉便一覺睡到黃昏將近。
不知為何,阮婉總覺今日睡得份外踏實。
……
清風樓是京城中有名的老字號酒家,價格不菲卻時常人滿為患。
宋頤之同阮婉去時只剩大堂角落里的位置,平素來此都隨性得很,左右一頓便飯的事,將就著落坐。
點得還都是固定的菜式。
人一多,上菜就慢。
以清風樓固有的傳統,大都會在客人等菜時送酒,處處與別家不同。清風樓財大氣粗,送的還都是許府的煮元酒。
飲著煮元酒閑聊,時間便也好打發了許多。
阮婉輕抿一口,鄰桌幾人七言八語就零零散散流入耳畔。
「西秦國中近來有件趣事,不知你們可有听說?西秦永寧侯答應了同平西侯結親之事,要納平西侯愛女為妾。」
「平西侯府愛女嫁過去做侍妾?」旁人都覺匪夷所思。
阮婉也是一愣,換做自己爹爹哪里會肯!這平西侯!!阮婉起初並沒有多少興致,眼下卻是繼續听下去。
「那可不是,結果永寧侯夫人知曉以後,一怒之下就帶著世子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永寧侯府四下尋人去找也沒有蹤跡。」
另一人又道,「這也夠打永寧侯顏面的,永寧侯夫人是西秦哪家的名門千金,性子這般倔?」
「哪里是什麼名門千金,我听聞是永寧侯過去的近身婢女,後來抬舉做了永寧侯夫人。」
「啊?婢女做侯府夫人也不怕遭人笑話!就這樣了還要委屈平西侯千金做小?」
「侯府千金做小都不說了,居然還不識大體帶了永寧侯世子出走!」
幾人就開始搖頭好笑。
阮婉雖然對納妾之事也說不出厭惡,但身份緣由卻對號入座卻自覺站在了平西侯千金的立場,心下對永寧侯夫人是沒有半分好感的,簡直有些欺人太甚!
「若換做是我,就娶了平西侯愛女扶正,只要將世子尋回來了,這等女子休了也罷!」
旁人紛紛復議。
「我是听聞,後來兩家是沒有結成親的,西秦國中的消息傳到這邊總要遲上一個多月,也不知中途生了何種變故……」
阮婉也有些意猶,心中卻是替平西侯千金捏了把汗,好端端嫁去別人家受氣做什麼,不嫁自然更好!
小傻子就在一旁小聲言道,「少卿,去年七月里西秦國中的汝陽侯來過京中,你那時不在便沒有見到。」
阮婉沒有在意,就簡直嗯了一聲。
鄰桌關于永寧侯的話題到一段落,又開始飲酒,幾杯過後,方又提起長風國中之事。
阮婉就有興趣的多。
心中正猜想著那個豪門權貴又成了茶前飯後閑話對象,不想听到的卻是長風懷安侯沈晉華。
晉華!
阮婉眼眸微滯,晉華平素為人鮮有稜角,近乎不可能會有事端被人說起,莫不是……不好預感涌上心頭,莫不是晉華出事了?
晉華出事為何沒有人告訴她?
偏偏鄰桌之人「噓」了一聲,音調便低了好幾倍,阮婉豎起耳朵都險些听不清,若是他聲音再小些,阮婉已經在考慮讓江離直接抓人帶回府中。
一人便笑出聲來,「得了吧,還秘密,你都知曉還算秘密?」
另外幾人就都哄笑。
那人甚是尷尬,怕人不信,遂才大聲了些替自己壯勢氣,「你們不信就罷,我是有同鄉在京中大理寺當差,那懷安侯沈晉華就是下獄了,秘密關在大理寺中,旁人都不知曉!」
「誰不知曉懷安侯在長風國中是何等吃得開,你就是說我們南順昭遠侯下獄了,都要比那長風的懷安侯下獄可信!」
「噓!你作死啊,在這里胡言亂語,就不怕有昭遠侯耳目!」
見幾人紛紛贊同,那人也似嚇住了。恰逢清風樓伙計上菜,便都不再多言,阮婉心中卻是炸開了鍋。
晉華下獄,還被秘密關在大理寺!
不管消息可不可信,阮婉心中是起了疑,眼下這頓飯不吃到小傻子是不會罷休的,她只得吩咐江離一聲,回趟侯府,把葉心叫來。
江離雖是狐疑,卻也照辦。
飯吃到一般,葉心匆匆趕來,阮婉就在耳旁悄聲叮囑了她幾句。
葉心先是驚異,繼而點頭稱好。小傻子顧著低頭吃肉,末了,抬頭恰好听到少卿叮囑葉心,「今夜就去。」
葉心便不做耽誤。
阮婉心中才似安定了些許,小傻子夾了一塊在她碗中,「少卿,你為何都不吃的?」
阮婉拿起筷煮,「方才有些事要交待阿心去辦,現在吃。」
眼下是正月末,二月初一她從南順京中啟程送親,抵達長風京城預計十日。先讓葉嗅前趕去探探究竟。
是謬傳自然最好。
若是屬實,等她到了也好拿主意。
離二月初一尚有三兩天。
就在這三兩天里,軍中也有好消息傳到京城,邵將軍即將班師回朝,便又是年初的一件好事。
邵母自然喜上眉梢。
將軍已出征一年有余,終于凱旋,邵文松也要一同回京,只是可惜文槿要啟程去往長風,否則一家團聚,共聚天倫。
邵文槿便寬慰,公主二月中旬大婚,最遲三月末他就能趕回。如今戰事平息,父親和文松在家中的時間就多了。
邵母和藹點頭,吩咐席生拿來兩個香囊。邵文槿一眼看出精細做工是出自娘親之手,稱贊就不在話下。
「還有兩日啟程,南順去到長風要經由慈州走三天水路,若是暈船,就將這個帶在身上,我也是听胡大夫說起管用。」
「多謝娘親。」邵文槿接過。
「還有一個,是做給昭遠侯的。上次松兒的事多有勞煩他,也不曾道謝他便離了京中,也一直沒尋得機會。你將這個給他,不管能不能用上,全當娘親的心意。」
邵文槿卻之不恭。
日子轉念到了臨行前夜,敬帝宣召阮婉和邵文槿進宮,明日送行的人多不便,今日就做了好些交待。
陳皇後和宋嫣兒都在。
還有禮部尚書姜頌其,也是送親使節之一。
「沿途一路行進听由文槿安排,進退應對之事但以頌其為主。少卿,長風國中若遇有阻礙,想盡辦法周全不得損了公主顏面。」
三人叩拜接旨。
敬帝一一扶起,「嫣兒就交給你們三人了。」
臨別在即,听聞此類話語,宋嫣兒就忍不住眼淚在眼眶打轉,陳皇後也有些紅了眼眶。
敬帝身邊的內侍官捧了一卷軸前來。
「長風國榮帝素來推崇紀子畫作,紀子封筆多年,弟子之中以公子宛為最。這幅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風藍圖,榮帝早前就開口向朕討要過,是朕要送予榮帝的禮物,等嫣兒抵達長風後定要親自送上,少卿,你收好。」
阮婉微鄂,她的,風藍圖,竟然在敬帝手中?
飛快斂了訝異,阮婉接過,打開畫卷一看,一眼認出卻是是自己幾年前做過的那幅。筆墨遠不及如今成熟,但卻意義非凡。
猶是多看了幾眼。
年頭離得有些久遠,里面好多風景都險些記不住了,多年後再看,感觸又頗有不同。
三人並宮中久留。
敬帝和陳皇後定要同公主惜別,明日啟程,宮內也有大多事宜要準備。
遂而請辭。
……
翌日,送親隊伍一早就在宮門前集合,除卻跟隨公主去往長風的宮人,一路護送的兩千余士兵都是出自禁軍麾下的精英。
敬帝和陳皇後要親自送至城門外。
煜王和睿王也一並同行。
京城之中,百姓夾道歡送,宋嫣兒再忍不住潸然淚下,清荷便遞上手帕,「公主,您若再哭,陛下和娘娘看了會傷心的。」
清荷是宋嫣兒近身侍婢,也自然要跟去長風。
邵文槿騎著頭馬在前方開路,姜頌其和阮婉都算文官,安置在馬車之中。
車隊清晨從宮中出發,行至半晌午才到正北門。
到了正北門,全是官兵封鎖,不再讓百姓涌入圍觀。敬帝和陳皇後等人便都下了馬車送別,宋嫣兒沒有哭,鼻尖卻是紅的,一看便知是強忍著。
兒行千里,父母擔憂,敬帝和陳皇後又說了些惜別的話。
宋嫣兒還是不舍,哭得像個淚人。
「妹妹,我日後定去長風看你,你不哭!」讓別人不哭,小傻子自己卻哭得稀里嘩啦。都是別人家事,阮婉不便上前,就在不遠處靜待。
敬帝和陳皇後都有囑托,小傻子也吱吱唔唔說了一些,就只剩一旁的煜王默不作聲。
待得眾人陸續折返,煜王才單獨上前。
「 哥哥!」宋嫣兒已然許久沒有這般喚過他。
煜王並淚,聲音只略有有些低沉︰「長風國中定然會有人刁難,你心中有數即可,也無需擔心。父皇派去的三個送親使,姜大人老練周全,文槿沉穩可靠,至于阮少卿,」頓了頓,「若是真遇有長風國中不懷好意為難之人,阮少卿自然有辦法戲謔回去。」
宋嫣兒破涕為笑。
煜王竟也難得一笑,「日後在長風,言行舉止不似家中,都要謹慎小心些。不過我南順的嘉和公主,旁人若是敢欺負,你斷然不能忍氣吞聲。父皇也好,我也好,定是會為你做主的。」
「 哥哥……」宋嫣兒只覺過往對他了解太少。
「照顧好自己,別忘了我放才的話。」煜王鮮有袒露心跡,惜別的話也沒有,轉身上馬也不多做耽誤。
「公主,吉時已到,該出發了。」姜頌其一旁提醒。
「婉……少卿……」宋嫣兒哽咽。
「莫愁前路無知己,我不還同你一路嗎?」阮婉撩起簾櫳,清荷就搭手扶了宋嫣兒上馬車。
正午吉時,車輦滾滾向前。
二月初春,女敕芽新綠,遠處青山連綿不絕。阮婉眼眸微微帶著笑意,慵懶又舒適倚在馬車一角。
清風徐來,風中偶爾帶來一股淡然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芬芳甚是特別,好奇伸手撩開簾櫳,便是一襲戎裝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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