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僧人引著林晚進了禪房,一進屋,林晚的目光便落在慈目含笑的寂悟身上。六十來歲的老人,笑得很和善,眉心一點痣,真似彌勒佛一般,給人的感覺很平和。
「坐吧。」寂悟打量著林晚,笑著指了指對面的炕幾。
林晚哎了一聲,也不扭捏,直接月兌了鞋坐了,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寂悟來。
寂悟亦不言語,笑容可親地任林晚打量。
「大師為何要見我?」良久,林晚壓下心里的煩躁,問道。
「缺個棋友。」寂悟指了指炕桌上的棋盤,語氣隨意,「和我下盤棋吧。」
林晚心里怪異莫名,模不清這老和尚到底在想什麼。他是看出什麼了?心里懸著,嘴上卻恭敬地應了。
直過了大半個時辰,一局棋才下完,寂悟只是下棋,臉上倒是笑容可掬,可話卻沒說幾句。林晚帶了滿肚子的怨氣離了禪房,同劉氏一起出了寺。
「大師可說什麼了?」劉氏抓著林晚的手,臉上帶著急切和好奇問道。
林晚撇了撇嘴,朝劉氏粲然一笑,「沒說什麼,就下了一盤棋,大師便不耐煩把我趕出來了!」
劉氏松了一口氣,似放心又似有些失落。
林晚一手攬住劉氏的臂膀,語氣親昵地往劉氏肩上靠去,略帶了撒嬌道︰「我也正納悶呢,母親給我說說,那個寂悟師父是干什麼的啊?怎麼會讓我去下棋?」
劉氏嘆著氣,語氣有些懷念。「大師是聖上親封的法號,只是這事兒,知道的人少,聖上說他有慧眼。當初是你父親要考春闈,我同你外婆到慈壽寺上香,有幸見過大師一面,你外婆說大師有大智慧。大師既然見你,便是你的造化,他既讓你下棋,你就……下吧。」說到最後,劉氏的聲音略顯遲疑,心里也有些嘀咕,這事兒還得跟自個兒母親王老夫人說說才好。
林晚微垂了眼簾,掩住眼里的千思萬緒,想起外婆滿是皺紋的臉,心下漸漸吊了起來,暗道這老和尚是有古怪。
馬車行了不過兩刻鐘便到了一家人落腳的院子。玉竹和長慶媳婦兒在門口掀開簾子迎了劉氏和林晚進門。
玉竹跟在劉氏和林晚身邊仔細說了北邊掌櫃們來了的事。「已經讓人收拾了住處,請幾位掌櫃好好歇了片刻。這會兒長慶叔和廖掌櫃、鐘掌櫃正陪著幾位掌櫃說話。太太和姑娘可是要見他們一見?」
「都晌午了,讓廚房準備了好酒好菜招待掌櫃們,吃了飯再見吧。」劉氏目光詢問般看向林晚。
林晚忙點頭應道︰「我听母親的。」
林晚是十一歲上下便開始跟著劉氏管理嫁妝鋪子莊子,劉氏不算做生意的好手,但畢竟是大家嫡女,又有王老夫人的教導,也不至于一點不會。後頭林晚學管家,劉氏自己教了不算,又覺得自己所知有限,索性讓林晚跟著外婆王老夫人學,王老夫人自是樂意,手把手地教導林晚。北邊的生意就是林晚後頭在王老夫人的支持下倒弄的,做了幾年,倒漸漸顯出利潤來了,劉氏也心喜,由著林晚自個兒打理。這回北邊的掌櫃們來了,林晚自然要見,劉氏也就是過去應個景兒,壓個場。
林晚北邊的生意,崇安侯府里,馮夫人知道些,卻沒那個臉皮和本事插手。畢竟劉氏的娘家誠意伯府還好好的呢。楊二太太倒是听到過風聲,還到劉氏這兒鬧了一場。也就是這一場,林晚讓岳六把楊二太太直接扔出了逸梅院,楊二太太當時被嚇得蒙住,連哭都忘了,後來才收斂了些,輕易不敢到逸梅院鬧事。
慈壽寺旁邊這院子不大,但勝在精巧,還有個**的偏院,離京城也就四五里地,北邊的掌櫃們來了,也就歇在偏院里。原本按慣例掌櫃們來了是要在攬月樓見林晚,奈何劉氏臨時想起來要拜佛求簽,因此林晚才讓攬月樓鐘掌櫃把人帶到了這院子里。
用過午飯,林晚由秋梓伺候著換了一身干淨利落地打扮,跟在劉氏身後去了側院的書房。
幾位掌櫃見劉氏和林晚來了,忙起身見了禮。按理說,內宅婦人見外間掌櫃,是該掛上簾子一類遮面的物件的。可林晚不耐煩這個,總覺得隔層紗說話心里別扭,劉氏也不是一味迂腐的人,那些個掌櫃的個個都是四十好幾近五十的人,成親早些的,孫子孫女都跟林晚差不多大了,因此也不必過于避諱,彼此見了禮,便分賓主坐了。
劉氏細細地問了幾位掌櫃家里如何,妻子兒女可好,身體怎麼樣,生意可好做,等等。掌櫃們一一答了,謝了主家的關心,彼此客氣一陣,氣氛甚好。劉氏見狀也放了心,略坐了片刻便帶了小丫頭離去了——她其實不大耐煩听這些生意經,索性讓女兒自己處理了。
幾位掌櫃先後交了賬冊,林晚示意玉竹帶著小丫頭收入匣子。又讓秋梓上了茶,這才客氣笑道︰「辛苦幾位掌櫃了。」
「當不得東家的謝!」趙掌櫃聞言,忙放下茶杯,躬身行了禮,其余人見狀也紛紛說當不得。方才劉氏那一翻噓寒問暖,大抵還是家長里短的多,可這正經生意上的事,兩年下來,幾位掌櫃心知肚明,做主的可都是面前這個還笄的姑娘。
林晚忙起身讓過了,「大伙兒都是長輩,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輩,哪兒當得起眾位的禮?」
「當得當得!您是主家,自然當得!」趙掌櫃堆出笑容回道。
林晚抿嘴笑了起來,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人,也不再寒暄,有母親劉氏那一番寒暄便夠了。便直入正題道︰「幾位掌櫃快請坐。別的我也不多說,還同去年一樣,煩請各位先大致講講這一年的各家鋪子、商行的情況,回頭咱們對賬也方便。」
北邊天寒,一入農歷十月行人漸少,商隊也少,路上悍匪橫行,能做起來的生意便不多,因此大部分的生意都會在夏末交割得七七八八。幾位掌櫃同林晚對賬也都是定在九月初。
鐘掌櫃一听,便知這是要說正事兒了,忙豎起了耳朵,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北邊回來的幾位同行。鐘掌櫃這幾年一直管著攬月樓,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與林晚接觸多,心知自己這位主家姑娘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心里驚詫之余也十分佩服。听說北邊的生意還是這位姑娘一手掌舵做起來的,便留了幾分意。
這一留意,鐘掌櫃心里便咦了一聲,似乎有兩位生面孔。
「回東家話,今年北燕天好,藥材收得多,咱們收的各類藥材總體要比去年多出近三層。這些藥材一小半已經運回了京城,余下的十月初便能理好,從北燕出發往京城運,路上已經打點好了。運回來的藥材除了販給相熟的幾家京城大藥鋪外,其余暫時都入了同和藥鋪。至于十月份新運回的,還請東家定奪。入了冬後,咱們主要還收燕參,要明年開春才能運回來。」胡萬達身上瘦得沒二兩肉,但精神卻極好,面色也不錯,說到生意更是眼楮里都冒著光。
燕參?林晚握著茶杯的手指動了動,隨即朝胡掌櫃點頭笑道︰「咱們今年運回來的燕參有多少?」
「統共有四百多斤。上等的一百多斤,中等的兩百多,余下的便是次等。略差的兩等,除了留下同和藥鋪一年的耗用外,差不多都給了京城的幾家大藥鋪。上等的還剩八十來斤。」
「我記得前年和去年,咱們上等的燕參有近一半都是給了閱微堂?」話雖是問話,但語氣卻是再肯定不過。
閱微堂是馮家的鋪子。她十一歲剛接手母親劉氏的嫁妝鋪子時便打了藥材的主意,暗地里慢慢打听了,又尋了人從行走小商隊做起,連拉了兩年的商隊才漸漸模出門道。後來又在外婆王老夫人的支持下,開始把北燕的藥材生意往大了做。
燕參是在冬季收,開春往回運,冰天雪地里,匪徒也多,收得不易,運回來也不易。因此做這生意想的人多,能做的卻少。也是林晚運氣好,踫上了岳六和胡萬達。當年林晚父親林致青機緣巧合下救了岳六,岳六跟北邊邊境的幾只悍匪都有些交情,加上胡萬達常年在北地跑生意,地方熟,知道哪兒能收東西,又有些什麼規矩,因此費了兩三年時間打點好了,這才把把生意做了起來。
當初因顧及著馮夫人和大伯林致遠,又兼馮家在藥材生意上一直做得不錯,馮家的閱微堂便被列在了合作方一列,如今嘛……
「東家記性好,是有這麼回事兒。前兒閱微堂的佟掌櫃還來問有沒有剩的燕參。」同和藥鋪的封掌櫃忙起身應了一句。之前馮家四爺鬧的那笑話封掌櫃自然也听說了,心里暗嘆馮家真是後繼無人。
林晚微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地在瓷杯底打圈,默了片刻,抬頭吩咐道︰「先壓著他,就說咱們今年運回來的燕參少,開了春也不知道能收多少,要留些備用。」
「東家這是……要抬價?」胡萬達兩眼放光地瞄著林晚的臉色問道。
林晚但笑不語,胡萬達嘿嘿笑了兩聲,扯了扯封勝的袖子,封勝忙從一臉驚詫中回過神來,應了。
玉竹在一旁挑了挑眉,又想起自家姑娘吩咐自己去找岳六收拾馮四郎的話,打了一個機靈——得罪誰也別得罪自家姑娘!哎,要她說,姑娘也不算做得太絕。那馮四,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想收拾他!他被打了,好多人都要偷著樂,更何況他還膽敢多次算計姑娘!至于這藥材嘛,只是讓馮家多出點銀子,沒整垮閱微堂就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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