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夫人對林小橋的態度,使得鄭寡婦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最擔心的就是,小丫頭不受自己母親的待見。舒愨鵡
雖說,她自己跟兒子立場一致堅定,不論旁人說什麼,都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決定或判斷,但是鄭老夫人是自己的母親,她要關心自己的外孫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而且,自己這一走就是十多年,讓日漸年邁的老母親,操了不知多少的心,因此,不論是出于愧疚,還是出于孝心,鄭寡婦內心深處總是希望,能夠皆大歡喜。
小橋那丫頭,不論是樣貌還是氣質,樣樣都是好的,就只有一點,在自幼成長生活在世家的母親眼里,是過不了關的。
世家大族之間,最講究的便是門當戶對,最看重的也是家世門第,小橋這丫頭,最大的弱點就是,並非出自什麼貴族世家,因此,在這些生來就知道將‘利益’和‘出生’,看得比什麼都重的人面前,鄭寡婦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母親,拿著小丫頭的身份和家世來說事。
更何況,小橋迄今為止還未曾及笄,鄭寡婦也擔心自己母親,因為心疼自己外孫,拿兩人的年紀說事。
好在,事情並沒有向她不希望的方向發展,小丫頭表現得一直很好,算是入了母親的眼了,否則,母親也不會送出如此珍貴的禮,若是自己記得沒錯,那套頭面可是母親當年出嫁時,外婆親手給操辦的嫁妝,自從外婆去世以後,母親就再也沒動過那些首飾,只十分珍惜的好好收藏了起來。
就連她和小妹出嫁的時候,母親也只一人送了一套給她們,當作一個念想,此時卻送了一套給小橋丫頭,此舉便足以說明,母親並不反對學文定下的這門親事了。
因此,接下來的聊天,因為鄭寡婦的放松,再加上屋里丫鬟婆子們的湊趣,又有秦氏時不時的插科打諢,氛圍倒也是異常的輕松。
林小橋只坐在一旁,安靜的听長輩們說話,間或問到自己的時候,才斟酌著插上兩句嘴,也只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來逗著大家伙高興高興。
等到茶水上過兩遍之後,秦氏找了個借口先告退了,而林小橋也很是識相的,與老夫人提出想去歇息一下,留下空間給這對離別了十多年的母女,說些體己的話。
老夫人自是沒有不樂意的,也十分滿意她知趣,懂得看人眼色,便笑著說道,「也是我思慮不周,沒考慮到你小小年紀,就長途跋涉的,本就沒歇過勁兒來,現在又陪著我們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哪有不累的呢?甭說是你這麼個小人,我這老婆子坐了這麼久也是累的很了,還得進屋躺會兒才行。」
又對著身旁的丫鬟說道,「檀詩,你這就領著林姑娘到暖閣那里,去歇息一會兒,好生的把人給伺候好了啊!」
「老夫人放心,奴婢旁的本事沒有,就只一項,會伺候人,今兒個一定把林姑娘服侍的舒坦了,說不準到時候姑娘舍不得我,把我要了去,老夫人可千萬別不舍得啊。」檀詩听了老夫人的話,抿嘴笑著說道。
老夫人一听這話,便樂開了,指著檀詩笑罵道,「瞧瞧你們這一個個的,都被我慣得不行了,原本我還只覺得,檀雲是個巧言能辨的,沒成想身邊倒還藏了一個呢。若是林姑娘將你要了去,也正好,我正愁著自己整日里不得清淨呢。」
檀詩听了這話,立時便作一副委屈狀,「老夫人可別厭了奴婢,頂多奴婢日後少說些話就是了。」
「好了,好了,你也別在這里貧嘴了,等會兒將林姑娘伺候好了,才是正事。」,又轉頭笑的一臉慈愛的對林小橋說道,「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都與檀詩那丫頭說。要是閑了,想玩什麼,也讓丫鬟們陪著你玩,今兒個我那幾個孫女都去上閨學去了,也不在家,要不然,就可以領著你們互相認識一下了。咱們也不急,反正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認識的,你就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便行了。我這老婆子啊,還就想要一個,像你這樣伶俐聰慧的孫女呢。」
林小橋謝過了老夫人,便跟著檀詩告退走了出去,進了一旁的小暖閣里,臨起身前,鄭寡婦也拉著她,細細的囑咐了幾句,讓她別太拘束,待會兒就過來找她……
林小橋看著她眼里的不放心,沖她咧嘴笑了笑,不停的點頭應下。
與花廳一樣,暖閣里也燒了地龍,林小橋一走進去,便覺得溫暖如春,趕緊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遞給一旁的小丫鬟。
林小橋稍稍打量了一下,屋子空間不大
,但卻也布置的十分雅致,正中間擺了一張榻,榻上放著個小炕幾,她們進來的時候,屋里已經坐了兩個穿著綠綢襖的小丫鬟,兩人正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湊在一塊兒細聲說話。
檀詩連忙走上前去,擰著一個小丫鬟的胳膊,罵道,「你們倒是會躲清閑,沒看見客人進了屋嗎?」
兩個小丫鬟方才一時聊得興起,竟也沒瞧見有人進來,這會子被被檀詩捉住也不害怕,只討饒著說道,「檀詩姐姐莫生氣,我們也只是剛偷了個閑,方才在外頭站得凍了腳,才進來暖了會兒,這還沒說上幾句話呢。」
檀詩听了這話,看了眼幾上的瓜子殼,確實沒有多少的樣子,便也就信了小丫頭說的話,沒與她們多計較,「還不趕緊收拾收拾,茶水點心的,還不趕緊端了來。」
兩個小丫鬟得了這話,忙快手快腳的收拾好,又急忙走出去,不到一會兒就端了熱茶和點心進來。
林小橋坐在榻上,也不管旁人的打量,只與檀詩聊聊天,多數情況下,都是檀詩在說,她只是偶爾應上兩聲。
待上齊了點心之後,檀詩便笑著對林小橋說道,「姑娘吃吃這些點心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歡,奴婢再讓她們重新端來。」
林小橋自是不會真的客氣到麻煩人家,以前鄭寡婦也曾給她,講過許多大戶人家後院里的學問和官司,她看得出來,這個叫檀詩的丫鬟,算是個比較有臉面的,應該是老夫人面前較為得寵的丫頭,她哪里敢真的把她當個下人使喚。
只笑著回道,「檀詩姐姐別忙活了,我向來不是個嘴刁的,只要是吃的,都不挑。我瞧著這些點心,應該是不錯的。」
不僅如此,林小橋在她面前,也很是注意自己的舉止,說不準這丫頭就是鄭老夫人的耳目,若是自己稍微言行不得體,十有**也是會傳到老夫人的耳朵里的。
「姑娘別太拘謹了,老夫人不也說了,只讓姑娘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就行。若是累了,不妨就躺在榻上休息一會兒,奴婢在一旁看著呢。」檀詩看得出,林小橋有些蔫蔫的,便柔聲細語的說道。
「我還不累,檀詩姐姐坐下陪我說說話就行,方才檀詩姐姐說的那些,听著就挺有意思的。」林小橋拈了塊點心,咬了一口,說道。
檀詩听了這話,便順勢坐下,「成,姑娘想听奴婢說什麼,奴婢都可以說給姑娘听。只要姑娘不嫌我刮躁就行。」
「怎麼會,檀詩姐姐聲音就是好听,不拘講些什麼,听著都覺得舒服。」林小橋這話說的,倒也不是完全違心,確實這檀詩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的,蠻好听的。
檀詩一听了這話,倒是難得露了個真心的笑容,心里也暗贊,這林姑娘是個有城府的,怪不得才初初見面,就能入了老夫人的眼呢。
于是,接下來,暖閣里,林小橋便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檀詩聊了起來。
而那廂,鄭寡婦也與老夫人,在廂房里展開了母女倆,闊別十多年後的第一次敘話。
母女倆一別就是這麼多年,又互相沒有音訊,老夫人沒有一日不為自己女兒擔憂的,此時,便拉著自己女兒,讓她說說這十來年的經歷和生活。
鄭寡婦自是依了老夫人的意思,一言一語的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其實,回頭想想,她自己都覺得這麼些年,自己過得倒是挺順的,一直都是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
除了,剛離開京城時的彷徨和茫然,還有路途的跋涉和顛沛之外,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大的苦難,想當年自己也就是一個整日里,在深宅大院里生存的小姐和貴婦,從來都未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
一路帶著孩子,專門避開繁華的城鎮,待他們母子倆走到安平鎮,才徹底的安頓了下來。
到了安平鎮,鄭寡婦也沒敢就在鎮上安家,就怕京城那邊的人找了來,她自己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那男人也沒將她放在心上,只滿心里寵著那個側室。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兒子,畢竟,她也是偷偷的將孩子帶出來的,就怕有一日,那人會過來將學文帶走。
幾經轉折之下,母子倆才在安平鎮的周邊,選了個偏僻破落的小村莊,就此安頓住了下來。
後來,又遇到了林家的人,結識了熱情淳樸的林二牛夫婦,更是沒經歷什麼波折,還因此從林家人身上,享受到了久違的親情
和溫暖。
因此,鄭寡婦在訴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和生活時,面上也無甚波瀾,語氣平安無奇,只嘴角一直掛著滿足和平靜的笑意。
鄭老夫人看著女兒如此模樣,只在心里嘆了口氣,也徹底明白,女兒已經過慣了那種閑雲野鶴平平淡淡的生活,怕是不會在京城久住的了。
不過,老夫人也看的出來,女兒這些年生活確實過得不錯,否則,也不能從她的臉上,看到如此安逸舒適的神色。
罷了,罷了,兒女們都已經大了,連各自的孩子,多數都已成家,自己是真的老了,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既然女兒自己覺得日子過得很好,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將她拴在身邊呢。
老夫人想開了,心里倒也敞亮,听到女兒說著林家人,這些年對他們母子的照顧,又想起學文和那林家姑娘的親事,便問道,「難不成你是因為感激,才讓學文與那林家姑娘定親的?」
鄭寡婦听著母親這樣問,忙解釋道,「哪有的事兒啊,女兒也不是那等糊涂的人。要說這親事,最終還是學文定下的,您還不了解學文那孩子嗎?若不是他自己看上了眼,即使我發了話,他是不會不從,但是心里卻始終不樂意,私下里有的是法子,改變我的想法。」
老夫人听了這話,倒是來了興趣,「哦——,按你這麼說,還是學文先看上林家那姑娘,你替他上門求娶的了?」
「嗯,差不多吧。」雖然,事實與這話有些差入,但是,鄭寡婦為了省卻麻煩,便也沒將兒子中了案首,求親踏破門檻的事說出來,免得自己母親,又會認為自己是急忙之下,定下兒子親事的,干脆就一股腦兒的推說,是兒子看上了小橋那丫頭,這樣也能省點話說。
老夫人听了這話,顯然有些不信,「那林家的丫頭,當年才多大啊,我听說他倆可是老早就定親的,想當年,那丫頭估計也就不滿十歲吧。咱們學文,怎麼偏偏就看上了那麼小的姑娘呢?」
這話倒是問的鄭寡婦一噎,她自己都不知道,學文為何會如此喜歡小橋那丫頭,因此,立時便有些犯了難,只能笑著說道,「這我哪里知道呢?學文雖然是我兒子,但這孩子從小就早慧,穩重,有什麼心事,也都是藏在自己心里,從不拿出來說與旁人听。這些年來,我這個當娘的,也都習慣了兒子這樣。尤其是這種事關兒女情長的事兒,他更是不會與人說。若是母親真的好奇,莫不如自己去問問他。」
鄭老夫人點了點頭,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學文那孩子,雖不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只這兩年才見了數次面,但老夫人也看的出來,這個外孫確實是個話不怎麼多的,又心思穩重早慧。
「其實,當年我們孤兒寡母的,那林家人都不曾嫌棄過。人家也是個疼閨女的,更何況小橋那孩子,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若不是看在學文那孩子不錯的份上,也是不會同意這門親的。」鄭寡婦又覷著自己母親的臉色,說道。
鄭老夫人一听這話,便撇了撇嘴,「你也用不著這麼貶低自己的兒子,說到底你母親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我起初听到學文定了個小戶人家的閨女,確實是心存反對過,想著如何退了這門親才好。咱們學文那孩子,不論是容貌才情那都是一等一的,現在又有那樣的大好前途,要怎樣優秀的姑娘不行,偏要配個那種家世門戶的。但是,後來我冷眼看著,每次提到這茬上,學文就給岔開了不談,要不就是與我談論大義。再後來,與你通信時,你信里對于這門親事,也從不松口。我哪里還看不出,你們母子的心意呢,便想著,讓你將那姑娘帶過來,給我瞅瞅。你母親,我活了這麼大半輩子,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便想著,若是那姑娘確實是個上不了台面的,我就算豁出這把老骨頭去,也要勢必拆了這門親。這回見著面了,我倒覺得那丫頭還算可以,又是你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母親也就沒有多言。」
「母親——」鄭寡婦听了這番話,面上倒是有些訕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對那丫頭的維護之意,我哪里還看不出來啊!就來府上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看的跟個眼珠子似的,我估模著,連學文那孩子都不及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吧。」老夫人看了女兒一眼,說道。
鄭寡婦听了這話,面上現出一份悵然道,「唉——,人啊,都是處出來的感情。我頭一眼見著小橋那孩子的時候,就打心眼里的喜歡。這些年來,學文忙著學業和功名,也不常在家,都是這丫頭陪在我身邊承歡膝下。我有點頭疼腦熱的,也都是她在一旁守著我,照顧我,若是,我不開心了,也是她想著法兒的逗我高興,陪我解悶,比那親
生的女兒還要體貼!有時候,想想我那早逝的小女兒,或許小橋這丫頭,就是上天派來補償我的吧。」
老夫人听她說起這事,想起那玉人兒一般的小外孫女,也不免跟著惆悵了起來。
……
母女倆一直聊到了飯點,才停了下來,于是,林小橋便跟著鄭寡婦,在鄭府與老夫人一起,用了頓午飯。
飯後,鄭寡婦便提出了告辭,老夫人依依不舍的拉著女兒的手,讓她在府上留宿一晚,晚上也好與大兒子他們聚一聚。
鄭寡婦當然也想留下來,見一見自己的大哥和那些佷兒們,但是想到林小橋,便還是搖頭告辭了,只安慰老夫人說,日後會經常過來的。
老夫人無奈,也了解女兒的心思,只能派自己的大兒媳,送二人出府,臨走前,秦氏也送了份禮給林小橋,一副純金的頭面。
林小橋得了鄭寡婦的示意,便也收了下來,順帶著與秦氏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