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府,在臨安城南皇城根下王公貴冑、高官顯貴所形成的一大片宅邸區中,並不是很突出。一應規制也只是勉強符合親王的身份罷了,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中規中矩。
中規中矩的宅邸,也正如大宋朝唯一的親王、中規中矩的榮王爺趙與芮一般。
若說大宋朝誰最尊貴,那毫無疑問唯有當今皇帝理宗趙昀無疑了。至于第二麼,除了榮王爺趙與芮外,如今懷了趙昀血脈的賈貴妃應該也可以算是其中之一了。
當然,賈貴妃身孕不常有,可是榮王爺卻是常在的,而且只有一個。
趙與芮比親哥哥趙昀只小三歲。在趙昀七歲、趙與芮四歲的時候,兩人的父親趙希就撒手西去,留下母親全氏以及他們兄弟兩人。
趙希雖說是趙氏宗親,不過卻是旁末遠支,趙希不過是一個九品縣尉,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了趙昀和趙與芮兩人這一代,兩人甚至連蔭嗣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世事難料,趙昀在余天錫的引薦下進入了史彌遠的法眼,最終更名榮登九五之位,世事無常,大概也只能是如此了。
趙昀登基,追封生父趙希為榮王,趙希早就死了,趙與芮也因榮王嗣子的身份繼任榮王位,成為僅此皇帝趙昀之下最為尊貴的人。
也許是幼時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讓趙與芮對如今榮王爺的地位和生活很是知足,又或許是因為趙與芮本就知道自己才智不足,所以,他可以說是大宋朝歷朝歷代以來,最為低調的親王了。而在理宗一朝,做為唯一具有親王身份的趙與芮,再低調,卻是誰都無法忽視的。
好在趙與芮基本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驕橫跋扈、欺男霸女之事不僅從未做過,甚至連妻妾都甚少,到目前為止除了榮王妃外,也不過是納了兩個側妃,而這兩個側妃還都是榮王妃出閣時的貼身丫鬟。
王爺做到這個份上,趙與芮確實算的上是一個很奇怪的王爺。當然了,風評在民間自然也是極好的。
作為當今皇帝唯一的親弟弟,大宋朝唯一的親王,自然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趙與芮為難的。可是,今天,趙與芮卻罕見的很有些為難,甚至有些愁眉不展的味道。
至于為難的原因麼,則是在書案上的那張單薄的紙片。
那是前不久才從內廷送來的皇帝手諭。
在他下首,則是坐著一個留著三縷長須的俊美中年書生。一身簡簡單單的青袍,除此之外再無長物。卻顯然是沒有官身的。
「元先生?」
等了半天,趙與芮見坐在下方的中年書生半天一句話也不吭,忍不住提醒道。再等等那賈師憲就要來了,總要想好應對之策才是啊。」王爺,可還記得昨日夜里官家給王爺的口諭?」
元靖微微一笑,拂了拂下頜的三縷長須,淡淡一笑道。
「本王自是記得的。皇兄命本王今日進宮面聖同那賈師憲交接偵緝司諸事。」趙與芮點點頭,接口道。這也正是他如今疑惑的地方。
「那王爺如今可是疑惑官家為何命王爺將賈國舅請來王府中交接偵緝司諸事?哦,還有就是命王爺派人好生輔助那賈國舅署理偵緝司諸事。」
「正是。」
「嘿嘿,看來當今聖上果真是個多疑之人呢。」元靖一點兒沒有因為自己如今的主人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而有所忌諱,不緊不慢的道,言語之中甚至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而趙與芮呢,似乎一點兒沒有听到自己王府中這個首席西席的話,靜靜的看著元靖,顯然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對元靖的性情,趙與芮很清楚。
說起來兩人的結識其實也是很有戲劇性的。某一天,趙與芮悄悄去長沙游玩的時候,當然,這個悄悄只是說不大張旗鼓,至少趙昀還有朝中重臣們還是知道的。畢竟親王離京,如果沒有皇帝首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就是在長沙的時候,趙與芮微服出去逛街的時候,正好踫到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中年書生……不,說中年乞丐更為恰當,正在縣衙門前罵人。
罵的人麼,自然就是住在縣衙中的縣太爺了。
隨後這個中年書生的下場可想而知,被暴揍一通之後,丟在馬路邊上。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也就是第二天,依然還是在那縣衙門前,依然還是同樣的人,依然還是同樣的結果,趙與芮再次見到了那個本已是鼻青臉腫的中年乞丐倒在路邊。
接著,第三天……
然後,趙與芮鬼使神差的上去問了問原因。原因卻是讓趙與芮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這中年乞丐罵縣太爺的原因只是因為那縣太爺勾yin良家女子卻又不給別人名份……
這樣的事情當然跟這中年書生沒有半點關系。趙與芮那個時候也已經知道,為什麼這中年乞丐能夠大罵縣太爺只是被暴打一通,甚至連內傷都沒有了,因為這中年書生還是解元之身。
宋朝科舉分為州試、省試、殿試三級。每年秋天,各州進行州試,第二年春天由禮部進行考試,也就是省試,省試之後當年進行殿試,隨後就是給那些中了進士的皇帝門生直接授官了。
再然後,縣太爺的官自然是沒了。而元靖也就是那中年書生,就成了趙與芮王府中的首席西席。至于元靖為什麼沒有參加省試、殿試,趙與芮曾經也好奇問過,只是元靖只是淡淡的回了兩個字,「不願!」。
隨著了解的深入,趙與芮其實很清楚,自己這位放蕩不羈有時候甚至對自己不滿都要張口罵的解元西席,其實要比中了進士的很多人都要有才的多。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他一直不願意入朝為官罷了。
「王爺莫怪。官家呢,昨夜應是被那賈國舅的大功高興到了,所以正好順水推舟將本就不想交給王爺的偵緝司給了他賈國舅。于是,就有了這昨夜子時來的口諭。嘿嘿,不過麼,睡了一晚起來,官家或是又對那賈國舅有了那麼點不放心,然後就有了今天的這道手諭。」
元靖說完,自顧自的搖頭晃腦怪笑不已,卻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過了半響,抬頭看到趙與芮依然靜靜的看著自己。
「沒有了?」趙與芮訝然的看著元靖。
「……」元靖翻了個白眼,「王爺,還不明白?」
「明白什麼?」
「官家的心思都在這兩道諭令上。他對王爺不放心,對那賈國舅也不放心。所以,讓王爺和那賈國舅互相鉗制,同掌偵緝司。」
「你說皇兄的意思是,讓本王給那賈師憲做手下不成?」
「……王爺掌控偵緝司這麼多年,雖說偵緝司大半人都是那位皇帝的人,可是總還有自己的人吧?隨便找個信得過的人,跟那賈國舅分庭抗禮不就是了?」
「哦,原理如此。」趙與芮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本王派誰?」
「王爺想派誰就……」這個時候元靖才發現趙與芮正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心中猛然一動,反手指著自己一臉驚訝的道︰「王爺是想讓我?」話到一半,元靖已經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連連道︰「不成……不成……這個絕對不成!」
「有何不可?」趙與芮臉上帶著點兒笑意。
「王爺,莫要誑我老元。老元說過,黨爭不消,老元寧願讓這一身所學帶進棺材,也不會入朝為官的。」元靖態度堅決。
「那位賈國舅,本王也曾听聞過。據說先前以張揚跋扈出名,雖說有些才名,卻是僅此而已。卻不曾想,大難不死之後判若兩人。瓊林宴,本王也是在的,依本王看來,這位賈國舅實在是個妙人爾,元師就不想結交一番?」
趙與芮極為年輕,十余年的王爺,雖說也許才能真的有限,但是卻絕對不可能真的是一個草包王爺。剛剛元靖只是因為某些事情分了神,不注意落了他下的套而已。
所以,此刻這番話從趙與芮口中說出來,元靖卻是有了些許興趣,模了模下巴自顧自的道「一個妙人爾?能讓王爺說是個妙人爾的,想來必有過人之處。」
「呵呵,元師,偵緝司不入朝廷府衙之中,想來元師也是清楚的。這並不于元師之理想相悖,還請元師為本王分憂。」
趙與芮見到火候差不多了,起身躬身一禮道。
「哎喲喲,王爺這是要折煞老元了。罷了,罷了。老元就舍了這把老骨頭替王爺分一次憂又如何?誰讓老元白吃白喝了這麼多年。唉,當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爾。」
元靖見到趙與芮如此,慌忙跳到一邊避開,隨即搖頭晃腦的嘆道。眼中,卻是不自覺的露出幾分希翼。
誰又真的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滿月復經綸最後默默無聞的帶到棺材中?沒有人真的想,尤其是那些嘴上天天這樣的說人,其實更不想。
兩人相交多年,名為主從,其實更像忘年之交。讓元靖入朝圍觀,其實趙與芮早就在想,只是因為元精顯然不願意再參加科舉,沒有進士在身的話,以趙與芮的身份想要給一個人求個官身自然沒有多大問題。
關鍵問題是,先不說元靖肯定會堅決反對,其次,冒然舉薦也許更惹得自己那位親哥哥猜忌,說不定到最後還害了元靖,因此惹禍上身。更不要說,以元靖放蕩不羈的脾性,怕是不知道要惹出多大麻煩。
如今麼,顯然是一個最好的機會。不用經過太多麻煩,到得時機合適,元靖自然能夠一朝而起。
當然,趙與芮並沒有別的心思,對那個位置更是沒有半點心思的。所為,只是為了給元靖一個機會而已。
看著搖頭晃腦的元靖,趙與芮淡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