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已是嚴寒天氣,往後這個時候皇城早就下雪了。
這人太厲害了!
朱武頂著風雪,離了皇城書院騎馬就往文忠候府奔。
素妍醒來時,已經是近午時分。
無名子在青竹苑的院子里習練劍術。素妍立在窗前,看著一圈圈的劍光四溢,只覺他越發像個神人,好在早前多有接觸,素妍又覺得其實無名子就是一個人,只不過比尋常多了些才華。
她攏攏衣襟,笑微微地出了偏廳。
鄭 天亮後就離開了。留了幾句話下來,多是說她走時瞧素妍睡得香,沒好打擾,很感謝來江家做客,收獲頗豐。
江舜誠父子已經先一步進來了,抱了抱拳,喚聲「道長」,「今兒天冷了,昨晚讓內人、媳們趕了件御寒道袍給道長,請道長收下。」
無名子應了一聲。看了顏色,也是灰白色的,伸手拿過,「還不錯,貧道且試試。」
正冷著呢,在屋里不覺,一出來就凍得嗖嗖發冷。
無名子帶著冬袍進了屋子,一會兒就穿好了。大小正合身。
江舜誠拿了幾首今晨做的詩詞,請無名子幫忙點評。
這倒對了,詩詞可不就是無名子的強項,但見他微蹙著眉頭。「氣勢不錯,功利得失之心太重。這兩首定不是出你之手。」
江舜誠斂住笑意,「不瞞道長,這是周大學士的詩詞。」
無名子搖了搖頭,「周大學士官場太順,本有些才華,然能留傳後世的寥寥可數。」
大學士周耕林對後世的成就,遠不及江舜誠。
素妍打量著裝上寒衣的無名子,看看上面的針腳細密,不似繡房的,倒真是沈氏、張雙雙等人的,「有幾年沒瞧大嫂做針線活了。」
江書鴻笑容可鞠,不是拍馬討好,而是從內心流露的敬重。
無名子對于這樣的江家父子,很是喜歡,揚了揚手,「略微有些肥,告訴尊夫人,下一套稍瘦二寸就可,代我謝謝她。」
他也不說客氣話,客氣話多了,反顯得太假。♀但說到「謝謝她」時,卻是真心感激。
見無名子欣然接受新冬袍,江書鴻吩咐了一邊的小廝,著他給沈氏說一聲,再給無名子做一身道袍,照著之前的大小,腰身再瘦二寸……
又有小廝飛野似地奔來,稟道︰「老候爺,朱大先生到了,是特意來拜見無名子道長的。」
無名子看著素妍,「貧道講了一宿,你在偏廳倒睡得香甜。」
素妍燦然一笑,不以為然地道︰「早前便听師叔與前輩們說過類似的話,雖未昨晚講得詳細,倒也听過,著實太困了,倒是師叔一夜未睡,精神還是這麼好。」
無名子提高嗓門,「回頭寫兩首詩、兩首詞交來,讓貧道瞧瞧,可有長進。」
江傳業頗是吃驚地道︰「小姑姑會寫詩嗎?」
無名子微微一笑,「這丫頭不逼她,她就不寫。她的詩詞,不比你們作的差。」他微微沉思,憶起素妍十歲那年寫的一首關于春景的詩︰「霞粉如錦一樹高,千朵萬朵含笑嬌。不知桃杏誰繪出,三月春暖似名雕。」
江書鴻問︰「這是我妹妹寫的?」
「她十歲那年春天時寫的。」
素妍心想︰這可是她憋了整整一個晚上寫的,要是不寫,附庸山人就不教她書法丹青。頓時撫了一下額頭,「師叔,我先告退。」
再不走,被無名子拉著寫詩作詞,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她真不會寫,就那麼仿寫的,就想了一晚上,修來改去,才稍算是一首詩。
朱武在小廝引領下到了青竹苑,一入院門,就听到一陣朗聲的聲音。「溫婉派的詩詞相較不多,說到這類詩詞,前朝女才子倒也算得一個……」
朱武輕聲推開花廳,在江舜誠身前的座位上坐下。
這位道士比他預料的想年輕得多,看上去不過三十歲上下,口若懸河,引經據典,一看就是個專心學問的人。
朱武喜歡有學問的人。尤其是無名子,人家是真有學問的。
江傳達听了小廝稟報,也風風火火地過來了,坐在一邊用心聆听,拿著筆,記上關鍵處。
不多會兒,江家男子雲集到青竹苑。連大管家也來了,尋了個角落處坐下聆听。
素妍離了青竹苑,正待回得月閣,有丫頭來報︰「郡主,左肩王領著福媒婆來求親了。」
她微微斂額,「自有老太太做主。」
丫頭道︰「老太太請郡主過去。」
該來的總會來。
她領上白菲,懷揣著糾結的心思。只怕虞氏也覺得可行,要傳她過去問話。
拒絕?她與宇文琰早有情意,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然,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勸自己放下,不再作非分之想。
同意?左肩王妃經過這些事後,對她的態度會更加強硬。
不喜歡她,這已經是既成的事實。
素妍進了如意堂,花廳上坐著幾房太太。
沈氏一臉沉思,一邊擺著笸籮。正不慌不忙的飛針走線。一邊的矮杌著坐著張雙雙,正幫著沈氏打下手,神色凝重。她們縫制的是另一件灰白色的寒衣,不同的是加了黑邊。黑邊上繡著灰白色的祥雲圖案。
慕容氏倒是面帶期待,小心地審視著素妍。
何氏頗有些期待的樣子。
杜迎秋也在一邊幫襯著繡黑邊上的圖案。
柳飛飛平靜如常,正悠閑自如地磕著瓜子。
素妍行禮問安,抬頭就看到坐在虞氏對面的左肩王,他的身後站著福媒婆。
福媒婆笑聲朗朗。「郡主,上次的事,是左肩王府的不是,今兒左肩王是特意來給你賠禮道歉的。」
素妍微怔。很快釋然一笑,「福媒婆言重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王爺不必為了這事再登門賠禮。」
虞氏伸手,招呼素妍在自己身邊坐下,輕吐一口氣,「剛才左肩王已經替王妃賠了不是。」
沈氏拿起針線活,對幾位太太道︰「婆母,兒媳告退。」
虞氏應答一聲,沈氏要避開,慕容氏也跟著告退。
何氏雖想多瞧會兒,見大房、二房不呆,自己也告退出來。
一時間,偌大的花廳上,只留了虞氏母女與左肩王。
虞氏低聲道︰「琰世子待你一片真心,妍兒,為娘覺得既然是個誤會……」
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既然姻緣坎坷,就不必心存奢望。
「娘。」她輕喚一聲,面色平靜如初,「娘,女兒想出家修道……」
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居然說要出家。虞氏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全無血色。「妍兒,不可胡說,哪有姑娘家大了不許婆家的道理。」
「婆家有什麼好的?婆媳斗、妻妾爭,後宅紛爭……想起來就厭煩。娘,我小時候就想與朱先生一樣,行萬里路,看遍天下美景,又何必要給自己尋不快。」
她揚了揚頭,露出從未有過的驕傲,「娘,你別為我擔心,與其擔心婆家待我不好,倒不如就這樣過著。」
看鄭小姐,初嫁夫家,過得生不如死,如今被休,反倒過得恣意快樂。既然姻緣並非女子唯一歸宿,她為什麼要去冒險?
不想了!
就當曾經的一切是場夢。
她欠了欠身,「娘,不僅是左肩王府的求親我會拒,旁的我也一樣會拒。早前的心傷未愈,哪能再談姻緣之事。過幾年再說吧!」
虞氏輕呼一聲「妍兒」,一陣莫名的心疼。
素妍低聲道︰「娘,我沒事。女兒告退。」
就這樣放手吧,如果不是自己為了助皇帝、皇後,又怎會開罪傅宜慧,又怎會累及宇文琰?
對宇文琰,她有感情,更有感動。
未來她還要做更多的事,只怕會累及旁人。
她望著左肩王,神色里蓄滿歉意。「琰世子很好,相信他很快就能覓得中意的女子。」
虞氏听了素妍的話,反倒著急了,對一邊的田嬤嬤道︰「瞧瞧!這下好了,一個嚷著要出家修道,一個醉生夢死,當真是冤孽啊!這丫頭瞧著沒事,卻比琰世子傷得更深呢。」
左肩王為了讓宇文琰振作,兩日前就與他說好,今兒到江家求親。
宇文琰心下歡喜,來回踱步,只等著里面有了消息,再進去拜見虞氏,給他們賠禮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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