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那孩子長得真漂亮。」安因洛一雙水藍的眼楮映著碧湖的波光，就似盛滿了金子般的陽光，靜靜流淌這一些晦澀的思緒，「我們認識那麼多年，我頭一次見到你失控的樣子。」
伊恩小時候也和現在一樣，幾乎那張冰山臉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變過，當他被拉爾斯.福林牽著小手帶到皇宮里來拜見比他大幾歲的王子殿下時，像小姑娘一樣清秀漂亮，帶了一點嬰兒肥的小臉上就是冰冰冷冷，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當時皇宮里設宴，安因洛一天里見了不少貴族的小孩，就對伊恩印象最深刻。
伊恩這個樣子，據說是基因篩選時脆弱因子剔除得太干淨，只強化了學習能力的部分以及感官的成長，而致使人類容易脆弱的因素又和掌管情緒的基因有很大關系。
帝國的alpha基因篩選研究一直在做著各方面的不同嘗試，伊恩恰好是屬于情緒類基因剔除實驗的試驗者，他是這一類實驗中唯一成功的存活者，于是造就了他天生感情缺乏，情緒冷淡，不喜不怒，不會感到悲傷或快樂，習慣用邏輯思維來分析一切事物，擁有絕對完美的理性，卻缺乏感性的一面，就像一台精密的智能電腦。據他自己說，甚至對食物、衣著、香味等感覺也很淡，雖然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卻是用一顆冰冷的心在判斷。
他一邊通過優秀的學習能力掌握了精確判斷一切的技巧，一邊卻無法真正感受為什麼要做出如此的判斷，對了又怎樣，錯了又怎樣？
養育他的福林前元帥和福林夫人都很怕伊恩性子太冷了會出毛病，畢竟他的一切生理都是正常的，也有早勃的現象。此前他們挑選過幾位性格溫順的omega來陪伴伊恩，只希望能激發一下這孩子的感情。
然而即使那些omega沒有用抑制劑，渾身散發出令人神魂顛倒的香氣，伊恩也對他們毫無感覺，心情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淡淡地對某位omega嘆氣道︰「即使你在發情，也許也不會讓我有**，抱歉，要裝作開心是很累的，這樣呆著太壓抑了，也會令你受傷，請回吧。」
連續弄哭了那些omega之後，他的父母也只好作罷。
伊恩自己也感到很奇怪，為什麼自己一切正常，卻……沒有**？
後來，他把所有的**都奉獻給了戰場。
他也是安因洛見過的人中，最冷淡的一個。但沒有人認為那是缺陷，反而認為伊恩的強大是完美的，因為不會悲傷，就沒有弱點，就不會害怕。
兩年前的某天，安因洛皇帝忽然說要微服出巡郊游，他拖上了伊恩和宮廷侍衛長，就他們三人駕著一艘飛船沿著東南航線，最後一次空間躍遷來到了天狼座一等星。
不幸的是，郊游有個美好的開始，卻沒有完美的結束。
伊恩和安因洛分別承襲了他們父親的地位，一個專攻軍事，一個專攻政治。
皇帝陛下當然不用會開艦船飛艇之類，他要出巡，自有人當他的司機。那天，安因洛一時來了興致，說想試試開飛船和駕駛光甲有何不同，伊恩能做到的事，他總想都試試。
結果，飛船在阿法利雅星球上著陸時出了點小故障，拋錨了。
安因洛︰「……」
伊恩︰「笨蛋。」
安因洛︰「我……」安因洛的臉上寫著︰我是皇帝，你敢罵我笨蛋？
伊恩道︰「在著陸的時候，你必須注意磁力懸浮的反引力驅動器氣壓桿有沒有看到三檔，必須是三檔，還有左翼和右翼的平衡系數你也沒注意，左邊偏高，重心于是偏右了，所以才導致我們的飛船撞壞了右邊的尾翼，其實和光甲著陸時的原理差不多，區別只有飛船要注意頭尾的重心，呼……笨蛋。」
安因洛︰「……」
宮廷侍衛長席恩道︰「陛下，元帥，我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來修理飛船吧。」
伊恩邊走下飛船邊道︰「此刻是這個星球時間的晚上11點34分，我們又著陸在這麼荒僻的地方，這里離最近的一家宇航機庫有二十多公里路，首先我們必須要找到出租車，步行肯定不行，這樣起碼要三個小時以上才有可能找到懂得修理飛船的人。明天天亮前肯定走不了了，還是進城找家旅館先住一晚再說吧，這里步行到最近的一座城市也要半個小時多。」
穿著平民的樸素服裝，豎起長發的元帥關掉手表上的導航地圖以後，一個人先往前方的黑夜里走去了，長長的發辮似一葉火苗孤獨地在黑暗中閃爍。
安因洛也走下了飛船，「沒辦法了，伊恩分析的誤差肯定不會超過半小時以上，我們兩個半小時之內都飛不了，就住一晚吧。席恩，明天去宇航飛船商店看看，買架新的吧。唉，早知道應該把白龍的光甲鈕帶著。」
席恩道︰「已經超出了傳送範圍了，陛下，而且您如果開著白龍，還能微服私訪嗎？」
安因洛嘆︰「我知道，我只是隨便說說。」
安因洛和席恩走了沒幾步，卻見伊恩停了下來，伊恩的腳邊倒著一個男孩，那男孩身體正在發抖，不知是痙攣還是怎麼，忽然抬起一只胳臂，抓住了伊恩的衣服狠命拉扯，像是在求救，但動作未免太激烈了。
伊恩隨即蹲去，把男孩抱進了懷里。
「怎麼了？」安因洛和席恩連忙跑過去。
「他渾身發燙，而且……」伊恩說了幾個字，聲音頓時低下去，他一向說話平穩沒有感情，但剛才發出的聲音卻有一絲細微的顫抖。
席恩是beta，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略微覺得有什麼異于往常的地方。但安因洛很快發現了。
夜晚溫和的微風中飄散開一股奇異的香味，就好像是雨水沖洗了大地之後的露水清香，又夾雜著花蜜的香甜，美妙而難以言喻。
安因洛馬上道︰「他是一個omega！」
「嗯。」伊恩淡淡點頭，抱著男孩起身。
夜色太暗，他們看不清楚男孩的模樣，但alpha相對beta較好的夜視能力能令安因洛看出男孩異常的瘦弱，身上被汗水浸透了，甚至在夜里仍然能看出皮膚泛出玉石般的光澤，五官端正精致，說不出的勾魂，而那氣息的紊亂顫抖壓抑嬌喘還是能听得很清楚。
男孩就像努力地想要尋找冰塊來散去熱度一般，緊緊扒著伊恩的脖子往他身上貼，那些討好乞求的細微動作就好像他天生具有撩撥人心發燙燃燒的誘惑能力。
安因洛低聲驚道︰「他在發情？！」
「嗯……」伊恩和前一次一樣，低聲應了應，但聲音顯得更沉。
安因洛喉結也不自覺地浮動了一下，說不清是一股什麼力量，只像是被小動物毛茸茸的爪子撓了下，身上出了汗只有他自己知道。
伊恩應該也是同樣的情況吧？他們對omega都會起反應，如同聞了**的迷香。
安因洛竭力克制，控制著聲調道︰「這孩子的香氣怎麼會那麼濃郁……」
黑暗的野外，安因洛同樣也看不清伊恩的臉色，但他還是能看到伊恩的一些動作。
男孩努力地蹭著伊恩的肩膀脖子，竭力討好乞求般，拉扯著元帥系得整齊完好的衣領，不停氣喘地發出尖細而嬌弱得令人心里發麻發癢又柔軟得無力的懇求聲，「我……我要……我要……」
伊恩不停地躲避著男孩要湊上去的臉，那一刻，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心髒會忽然狂跳得好像要爆炸一樣。
滿腦子好像有一個聲音埋伏已久，忽然在這一刻蘇醒過來，激烈而亢奮地重復︰標記他！標記他！標記他！讓他屬于你！！！
在這時候，男孩忽然雙手捧住他的臉，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卻能看到一雙浸透了水光的眼楮溫柔地注視著他、懇求他、哀求他，異常的可憐。
男孩等了片刻後，終于主動抱住他的脖子，把嘴湊了上去。
男孩只是試探性地輕輕踫了下伊恩的嘴唇，仿佛有些害怕膽怯，用力咬著嘴唇趴在他肩膀脖子邊壓抑地低喘，似乎在乖乖地等待回應。
伊恩只覺心跳更劇烈了，仿佛滿腔沸騰的血液要沖上頭頂！一股濕潤而香甜的味道在嘴里瞬間像甘露一樣浸透蔓延，不知為何，那甜蜜仿佛能順著神經蔓延到大腦中樞，令那機械般冰冷的大腦轟地炸開了瘋狂的**，他幾乎要控制不住理智！
伊恩顫抖地猛吸一口氣，忽然用力抓住男孩的脖子！
然後……
然後當然就沒有然後了。那孩子都還未成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女敕得真可謂如出水芙蓉，元帥成年了，怎能對著這樣一個孩子下手？
可是……
可是只能說——omega發情真可怕！簡直好像能把他變成渴望嗜血的吸血鬼！
伊恩為了找回理智，用力地咬破了嘴唇，含著腥咸的血才慢慢冷靜下來，轉身把男孩交給了席恩，「找家私人診所，他需要注射信息素抑制劑……我，去冷靜下。」
真正的然後是，伊恩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又回過頭來，抓著安因洛一起朝席恩的反方向走去，直到保持十米以上的距離才停下來，兩個alpha不知在那兒交流什麼，席恩听不清楚。
安因洛回想著那天伊恩向他提問的幾個問題，好笑地搖了搖頭，「你這次見到他，沒再失控吧？」
伊恩沉思地皺起眉頭，「沒有。」
安因洛笑道︰「那架穿梭舟，慢點我開著白龍去看看。根據你的描述，它是羅蘭.杜文制造的可能性很大。」
伊恩方才短暫的片刻中想著少年有些出神，但他的調節能力很好，就像大腦中裝了一個開關一樣，立刻回神，淡淡道︰「嗯，排除時間上的巧合，穿梭舟載有智能系統，如此從體積上來判斷，目前的部分應該只是核心軀干，我猜其他部分不是全部毀壞了就是被拆成散件埋在哪里。既然連阿波羅號都入侵不了，它的防火牆相當厲害，至少是s級的智能大腦。但是除了羅蘭杜文，我想不出還有誰能設計出這麼高級別的系統了。」
安因洛坐下來，「羅蘭確實是那個時代智能機甲的先驅，第一代光甲也是他發明的。他死的時候應該還沒有誕生真正的標準s級光甲，不知道這架有沒有達到。如果有，會很有研究價值。」
伊恩分析道︰「我認為它的性能可能要超過s級，只是當時沒有更高的級別了。從它戰斗狀態的反應來看，性能可能沒有完全開啟，如此想來，光是令它開機就需要100以上的精神閥值，不，應該是至少120。」
安因洛驚道︰「120？我的白龍開機只需要90！」
伊恩道︰「我的阿波羅號光只是開機也只要85就夠了，但和它作戰的時候，受到的磁場干擾很大，光甲的功率越大，需要的精神閥值級別也越高，否則驅動不了它的中樞神經系統。或許……」伊恩眯了眯眼，「它的神經系統比我們現在所知的還要復雜一點，如果白龍可以令它開機啟動安全模式，我想親自檢查下它的神經脈絡。」
「或者，」安因洛眉毛一挑，「拆了他？」
「白痴。」伊恩道，「拆散了，將無法再完全還原，不到非不得已的時候，我不希望把它拆散，否則研究的價值也等于沒有了。你知道一台光甲的級別並不是按軀干堅固度和武器性能定義的，而是看神經系統組成。如果不能令它開機，檢查一遍神經連接的體系的話，就算有羅蘭親自編寫的說明書，我也不能保證能完全復原它的神經系統。那麼，它就和得了腦梗的人類一樣了，再也沒有人能治好它。」
安因洛又連抖了兩下眉毛︰「你也說，不能保證，不是不能。」
伊恩道︰「需要時間。」
安因洛笑了︰「我發現除了打仗以外，你對智能光甲也相當熱衷啊，阿波羅號也是你自己設計的，制造組裝你也參與了一部分，平常簡單的修理你也是自己干的吧？」
伊恩道︰「除非是組裝拆卸大部件，基本上全部是我自己做的。」
「全部？」安因洛訝異地抬眉，「你的維修小隊真清閑。」
伊恩淡淡笑了起來，「因為覺得比較有趣，人類的智慧可以賦予它思考能力，用合金組成外部堅固的軀殼，內髒只是一些導線、螺栓、軟管、集成電路、電磁液體、神經帶等等，但有了這些它就可以做精密的換算和判斷，有學習能力，可以自己行動，自身強大而且具有智慧，如果沒有駕駛員賦予它人格，它就是沉默的、冰冷的、沒有感情……和我一樣。」
「……」安因洛覺得胸口被重重地捶了下，笑道，「你可不是一台光甲，你有血有肉。」
「對，只有這個區別。」伊恩收起了魚竿，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魚線，把它卷成一圈一圈。
「嗯……」安因洛雙手環抱，嚴肅地覺得應該換個話題，于是道，「其實我更好奇，為什麼一個omega的精神閥值可以達到157，我覺得這點更不可思議。我現在是195，勉強可以啟動白龍的二級性能，你呢？」
「不告訴你。」
伊恩細致地把魚竿放進了呢絨袋子里，收拾好了東西，起身提起滿滿的一桶魚，「今天就到這吧，我該回去了。麻煩你不要我每次進宮，就找一樣東西跟我比賽。」
這時候有個衛兵從宮殿里跑過來，向站在遠處的席恩報告了什麼，席恩再疾步走過來，貼近安因洛道︰「內閣總理大臣里維求見陛下，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
伊恩笑了笑，擺擺手獨自朝著宮殿走去，「魚我全部帶走了，多謝。」
「你能吃得了那麼多？你不需要吃魚補腦了啊喂！」
「給我府中養的貓吃，我代表貓咪們謝謝陛下的賞賜。」
面對著帝國元帥如刃似的身影漸漸在陽光中稀薄，安因洛皇帝明知還有話想說，卻沒有開口。
隨後，安因洛在會議廳見了總理大臣，談了半宿之後，總理大臣表示還有內話要講，于是換到內殿書房。
總理大臣虛與委蛇，又含蓄了半天，這才慢慢地講起了重點︰「陛下，從去年開始，軍餉就比前年多了三倍，今年還不到半年，贍養軍隊的消耗已和去年幾乎快持平。」
安因洛思索著，「嗯，近兩年戰爭確實越來越多了，損耗的戰艦、士兵，還有給家屬的撫恤金，這些方面都明顯比前兩年增加了許多，是應該想個辦法調整一下。」
總理大臣道︰「此前我和內閣財政部大臣一起曾向陛下建議過，建立軍事活動協理監查會，由監查會管理監督軍隊所有費用支出，伊恩元帥投了反對票，不贊成這樣做。」
安因洛道︰「因為已經有軍機部了，沒有必要再成立一個部門，讓兩個部門在職能上重疊。」
總理大臣道︰「軍機部的存在意義目前來看，只是起到指示和記錄帝**隊活動的作用，一些提案盡管是由他們擬定請示陛下批準的，他們還負責協商軍事活動的內容，但無論他們如何票選商量，最終執行權都在元帥手里。陛下，帝國護國大元帥現在手掌帝國全部的兵權，除了皇宮的近衛軍以外。去年，星系防衛部也並入了元帥司令部名下，這是拉爾斯軍長聯名另外兩位軍長提議的，說是為了方便一體化管理，減少當中中轉部門手續所帶來的延滯。而就從去年開始，軍餉大大增加，帝國每年建造的軍艦和武器內閣技術部和軍械部都有記錄，實際上並未多了多少。」
安因洛一听，抬起了眼皮，冷冷地看了過去，復又笑了笑︰「你想說什麼？想說軍餉忽然增加了三倍，是元帥中飽私囊？」
總理大臣也笑了笑，道︰「去年我們還建造了兩座空間要塞，然而這一年以來，那兩座要塞都並未起到作用，難道同盟是知道有要塞，故意避開？」
安因洛冷笑︰「沒錯，這兩座要塞是元帥提議要建造的。」
總理大臣又笑了笑，「而且也是元帥負責設計和督工的。」
這點沒錯，這點完全沒錯。因為伊恩在軍事技術方面的知識和創造力甚至不輸于羅蘭.杜文，同樣是統帥，同樣具備了優秀的軍事大腦，如果他們在一個時代，或許會形成日月共輝的局面，安因洛理所當然委任他來擔任要塞建造工程的總負責人。
難道總理大臣想說，他這位皇帝陛下的判斷有錯？
安因洛嘴角冷冷一勾，溫和地看著總理大臣說︰「里維，你寧願讓我相信元帥房里藏了個omega女人，也不要跟我談他中飽私囊。那個男人，他做不出這種事。」
是的。
那個內心冰冷，連悲傷和快樂都不懂的男人，做不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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