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經由西城門入城站在風雪長街上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走轉身來到一家熱粥鋪前摘下笠帽開始問路
摘下笠帽露出滿頭青黑鋒利的新生發茬兒就如同道士的神情一般肯定堅毅然而當他問路時臉上的笑容卻是那般慈悲溫和
用問路這個詞並不準確這名道士始終緊緊閉著嘴偶爾咧嘴笑時能看到他的舌頭只剩下半截原來是個不能言的啞巴
……
對于坐在風雪中的秦杰和楊昊宇來說這一個時辰很長因為風雪再如何寒冷他們的身體早就已經熱了起來
對于于龍天和雪橋那頭的許世來說這一個時辰很短因為清夢齋的態度讓他們無奈他們來不及做更多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辰快要結束的時候天道盟終于找到了方法牧晨和柳編在數十名保鏢的護送下腳步匆忙來到了場間開始宣讀天哥的旨意
田海沉默走在人群最後方
柳編在天道盟內閣中排名最末但他是張楚楚的親生父親身份特殊牧晨乃是修行之人向來不理會天道盟中的事情但他與秦杰有舊從賀那邊算起秦杰要稱他一聲師叔
天哥讓他們二人來宣讀旨意自然是要走以情動人的路數
果不其然秦杰看著這二位不得不站起行禮
柳編咳了兩聲說道︰「天哥有話」
城前的所有人都斂氣靜思
柳編看了田海一眼輕聲一嘆然後聲音微澀說道︰「天道盟田海因舊事自請除堂主爵」
滿場俱靜城前的人們難以壓抑心頭的震驚望向田海
田海的頭發現在有些亂看上去有些狼狽但臉上的神情卻異常漠然
柳編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聲音微顫繼續念道︰「前堂主秦軒宗謀逆叛盟一案因證據不足現予撤銷……」
那些名字經由柳編微顫的聲音被一個一個接著報出回蕩在風雪中撞擊在朱牆上
「堂主秦軒宗……」
「秦軒宗夫人……」
「沙剛……」
「程心正……」
「林海……」
「胡華……」
……
听著那一個個早已消失在歷史里的名字听著那一道道加以追思追封的旨意城前死寂一片
天哥的意思里沒有提到重審當年舊案然而堂堂田海自請除堂主涉案的所有人都被平反這……和翻案有什麼區別
人們終于明白了于龍天的意思
天哥曾經想過替堂主叛盟案翻案只不過因為局勢和神話集團的關系尤其是沒有證據的關系沒有做成這件事情
今日清夢齋默許秦杰挑戰楊昊宇給天道盟設下了一道難題然而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天哥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選擇用這樣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這可以給當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秦杰一個交代
開始時楊昊宇從椅中站起天哥的旨意里沒有牽涉到他他的眉頭卻漸漸蹙了起來然後緩緩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還在風雪中飄著
楊昊宇知道那些名字見過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幾年前他曾經親眼看著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見過那些堆成小山的頭顱有閉上眼楮的有睜著眼楮的眼楮里有絕望的眼楮里有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幾年再一次響起在城前進入他的耳朵他越來越沉默臉色越來越鐵青握著椅扶手的手越來越用力
他不覺得愧疚更沒有自責也並不黯然
他只是憤怒
扶手化作粉末從他的手指縫里簌簌落下帶著怒意落在雪上
沒有人注意楊昊宇堂主此時的情緒
因為天哥的旨意里沒有提到他
從天道盟的規矩上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楊昊宇堂主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靜接受然後老老實實離開沈州市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秦杰
他們清楚天哥這道旨意的對象是誰
想要阻止這場生死決斗只能寄希望于秦杰撤銷挑戰的邀請
天哥替秦軒宗翻案厚賜重賞恩蔭三代為的就是這一點
城前的人們看著秦杰心想應該就這樣結束了
……
從听到「秦軒宗」三字開始秦杰便低下了頭專注地看著腳下的厚雪側著臉專注地听著旨意上那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他听過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認真但臉上的神情卻很復雜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名字終于念完了
牧晨神情凝重說道︰「天哥說只要你承認前面那些命案他會特赦你因為畢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覺得田海除堂主還不能補償天哥和楊豆蔻會代表楊昊宇堂主向你致歉做出補償」
牧晨說話的聲音很輕被風雪掩蓋除了他自己和秦杰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听到但人們能猜到他和秦杰在說什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心情漸漸放松的時候秦杰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
秦杰看著牧晨和柳編以及城前的人們笑了起來然後舉起手掌
他開始鼓掌
開始的時候他的動作很輕柔然後越來越用力勁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著一牆牆掌心的傷口再次迸裂四處濺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聲越來越響亮血水從他的手掌間不停濺開然後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後落在雪地里
看著這幕畫面城前的人們再次感覺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們的身體再次隨著風雪而漸漸寒冷起來
「天哥很仁厚天道盟確實有些作用能夠听到那些名字再次在沈州市里響起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秦杰感慨說道︰「可惜終究還是有些名字被遺忘我很遺憾」
柳編緊張問道︰「還遺漏了誰我馬上入去請示天哥」
秦杰微笑說道︰「還漏了堂主府里很多名字比如司機比如廚師比如園丁比如佣人還有……我的父母」
柳編不解說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堂主以及堂主夫人……」
秦杰低頭看著腳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點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堂主和堂主夫人並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風雪驟散
……
從很久以前天道盟便開始調查秦杰和那幾椿離奇命案之間的關聯雖然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但是他的身世傳言早已在沈州市里流傳開來
所有人都相信秦杰便是堂主秦軒宗的兒子當年滅門慘案的遺孤在世間蟄伏多年終于進入清夢齋一朝得勢便要展開血腥的復仇
甚至于龍天和楊昊宇以至清夢齋很多師兄師姐都相信這個傳言
所以此時當城前的人們听到秦杰輕聲說出這句話後不由被震撼的難以言語完全無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秦軒宗的遺孤那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楊昊宇看著秦杰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秦杰低頭看著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點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點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風雪驟散驟攏漸驟漸急
秦杰抬起頭來看著眾人問了三個問題
「為什麼你們都以為我是堂主的兒子」
「我為什麼一定要是堂主的兒子」
「為什麼你們都希望我是堂主的兒子」
眾人還處于極度的震驚之中根本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秦杰自嘲一笑說道︰「很遺憾我真的不是我的父親不是堂主他只是堂主府的管家我的母親自然不是堂主夫人她只是一個佣人雖然她可以出入後宅但她依然只是一個佣人天哥替堂主翻案我很欣慰這是真實的感受因為堂主和堂主夫人都是好人他們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遺憾于……沒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來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們的名字也很不起眼我父親是個孤兒得堂主賜姓為秦他叫秦濤我母親甚至沒有名字她是被人從外地賣到沈州市的從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為她隱約記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順著秦杰的手掌繼續向雪地上淌落他臉上的神情很平靜敘說的也很平靜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靜
然而這種毫不激動的平靜卻讓看到秦杰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生起然後僵凍了全身
這種平靜很可怕
張楚楚沒有害怕只是感受著他此時的感受悲傷著他此時的悲傷寒冷著他此時身心的寒冷下意識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給他一些溫暖
「我知道書上都是這樣寫的」秦杰平靜說著︰「被奪走皇位的王子遠走他鄉然後回國復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爺多年之後他考中狀元得到天哥恩寵然後重新翻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