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養父過世、簡樺和邵續霖逃亡以後,位于衛星城最高處的大宅就被封閉了起來。♀******$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節****
到現在,已經快兩年過去了。
簡樺站在大宅的門口,仰頭看蒙上了灰塵的門牌。
正門上貼了封條,掛了一把電子鎖,如果觸踫門的任何一個角落,警報就會傳到警衛隊那里。
「簡長官,你家這麼大呀。」田芮奇說,年輕人嘻嘻哈哈的。
「嗯。」簡樺不經心地回答,後退了幾步。
「你家一定有很多人吧?」田芮奇又問,滿臉的好奇。
「只有父親、我、我弟弟,我們三個人。從小我們就住在這里。」簡樺還記得第一次帶邵續霖回家的時候,他牽著邵續霖的手,養父站在門口,看著他帶回了渾身髒兮兮的邵續霖,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兩世,近二十年。永遠無法忘記。
「你們三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田芮奇皺了皺鼻子,有些失落地說,「我們北方城真的好窮啊。大王子都只有兩個屬于自己的房間……」
他自幼在北方城堡壘長大,後來又去了索倫監獄和暴風谷堡壘,都屬于銀河帝國內比較艱苦的地方。
這時,蘇臣從他們後面走過來,問︰「你打算進去看看嗎?我看了一下,前後門和窗戶上都有警報器。」
簡樺帶著蘇臣和田芮奇憑借假證件回到衛星城,一是想拜祭一下養父,另一方面,也想再看一看自己和家人生活過的地方。
「你們跟我來。」他帶著田芮奇二人,繞到一側的庭院中,有高大的喬木,枝葉散開,延生到三樓窗戶口。
「那是我的房間。」簡樺說。他率先勾住最低處的樹枝,攀爬幾下,就到了自己房間的窗口。
——窗戶只是虛掩著,沒有上鎖。
小時候,邵續霖常常從窗口過來找他,因為擔心鎖上窗戶他後退時不小心失足,簡樺再也沒有關死過自己的窗戶。
輕輕一拉,窗戶打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積累了一年多的,陳霉的氣味。家具被用粗布蓋住了,風吹動吊燈,發出隱隱的響聲。
自從他們離開以後,這座大房子就失去了靈魂。
他站到了房間中央,這里有關于少年時期的所有的幸福回憶。
小時候邵續霖就是一個讓人搞不懂的小孩。他不太愛說話,沒有什麼朋友,學習倒是一點就通,在學校里也會跟別人發生爭執,大多是別人挑釁。不畏懼大孩子,不欺負小孩,每次闖禍都是因為打架,每次打架都打得驚天動地。被老師批評的時候從來不辯解。
和養父也不太親近。
簡樺曾經听到過有人勸養父放棄邵續霖。
「這小孩不知道好歹,養不熟的,以後肯定是禍患……」那個人這麼說。
「邵續霖是個好孩子。」養父當時這麼回答,信心十足,就好像他了解邵續霖一樣。
簡樺走到自己的寫字台邊,最下面一層的抽屜里,有很多小時候的紀念品。
有他的,也有邵續霖的,很多被混放在了一起。
最里面有一個相框,很名貴的相框,材質金貴,邊緣手工雕刻了精致的花紋。
里面卻只放了一張簡陋的涂鴉。像是稚童的手筆,只有兩個圈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線條。
時間已近黃昏,橘黃色的陽光照進了屋里,照到了地毯上,照在簡樺的腳下。
時間仿佛回到了他剛剛重生的時候。那天,他回到了家,已經知道了將會發生的慘劇,下定決心要在那之前殺掉邵續霖。
「咚」,窗戶處傳來一聲輕響。
簡樺抬起頭,幾乎看見了那天邵續霖從窗口趕來看自己的身影。
「你快進來。」那不是邵續霖,是田芮奇,他跳進了房間,回身把蘇臣也拉了進來。
簡樺回過神來,走過去也扶了蘇臣一把。蘇臣那時腳被凍傷了,到現在還有一點後遺癥,不太靈活。
「哇,」才一站穩,田芮奇又興致勃勃地說,「衛星城果然超——有錢啊!」
他跺了跺腳,踩在地毯上,震起了一陣灰塵︰「如果我小時候,床有地毯這麼軟,我做夢都會笑醒了。」
簡樺和蘇臣都沒有理他,簡樺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你們在這里休息一晚上,等晚些時候,我要去拜祭我的父親,洗漱間有飲用水龍頭和杯子,水放個三分鐘,就能喝了。」
田芮奇不拿自己當外人,已經在沙發上打了個滾。
蘇臣觀察著簡樺的房間,突然問︰「那是邵續霖嗎?」
簡樺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寫字台的案板下壓了一張照片。是幾年前回衛星城休假的時候照的,養父坐在中間,他和邵續霖站在養父的身後。邵續霖不喜歡照相,臉上的表情像鬧了別扭一樣。那時候,簡樺伸手搭上了邵續霖的肩膀,問︰「干嘛不笑?」
才有了這張照片上,邵續霖靦腆又青澀的笑容。
「嗯」簡樺說,走過去,掀起玻璃案板,取出了那張照片,手指模過上面邵續霖的臉。
「我從小就听過他的名字,」蘇臣說,「黃老師常常提起他,說邵元帥的兒子會和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個偉人。讓我們未來要好好輔佐他。」
「是啊,」田芮奇在旁邊幫腔,「每天都說每天都說,听得我煩死了。後來看到他,覺得也就那個樣子嘛!有什麼了不起!」
簡樺看著他,暗自好笑,總算明白田芮奇對邵續霖的敵意是從哪里來的了。
蘇臣卻是嘆了一口氣︰「黃老師一直希望把邵續霖接到北方城去。」
簡樺知道,但是在他心目中,和黃遠有深仇大恨。于是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此時,樓下卻傳來了車輛發動機的聲音。
簡樺三人都是一驚。
從環境看,這里已經一年多沒有人來過了。他們才剛剛回來,難道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
蘇臣和田芮奇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與衛星城為敵,兩個人的表情立刻嚴峻起來。
簡樺走到窗邊,听從正門處傳來的動靜。
「把門上的封條摘掉,門鎖打開吧,」居然是劉光的聲音,「這里的主人馬上要回來了。」
——他不是在首都嗎?怎麼會到衛星城來?
田芮奇還好,畢竟他曾跟隨劉光數年,蘇臣的表情馬上變得難看。
「 嚓」一聲,封閉將軍府的門鎖被打開了,同時電源接通,房間里的幾個開關都輕輕閃爍了一下。
「把這里好好打掃一下。」這次傳來的,是虞飛城的聲音。
簡樺松了一口氣。他也看了有關邵續霖審判的直播,至少在哪個時刻,劉光和虞飛城都是幫助邵續霖的。或許連虞飛城都還可以當成朋友。
原本他可以馬上出去招呼他們,但是看了看旁邊的田芮奇和蘇臣,他還是揮揮手,讓兩個人躲到了隱蔽的角落。
劉光和虞飛城像是帶了不少勤務兵過來,他們打開窗戶,拍打客廳沙發上落上的灰塵,揭開每一個房間門上的封條。
听著腳步聲到了這個房間前,簡樺看著面色嚴峻的田芮奇和蘇臣,想著要如何幫他們月兌困。
「算了,這個房間還是繼續封著吧。」
千鈞一發之際,劉光說。
「是的長官!」勤務兵立正行了個禮,轉身回了二樓。
可是劉光沒有走,他在房間門口站了很久,長長地嘆了口氣。
「听說你不讓他們打掃三樓?」虞飛城也走了過來,說。
「這是簡樺的房間。」劉光說。
「哦……」
簡樺靠近了門口,屏住呼吸,听他們的對話。
「其實我很喜歡簡樺,」一段時間之後,虞飛城說,「是個聰明人,而且講情意,有時候我倒羨慕邵續霖有這麼個哥哥。當隊友,他撐得起場面,又背得了黑鍋。」
「是啊,」說到了簡樺,劉光聲音也多了幾分傷感,「你自己殺了特使,把罪名扣到他頭上,他也沒有生氣。」
「他告訴你了?」虞飛城半點沒有緊張,說,「听到他死了,我一方面松了口氣,覺得再也不會有人追究特使的事情了,衛星城我能讓它變得更好。另一方居然也有那麼一點點的難過。」
劉光知道簡樺沒有死,但是他也不方便告訴虞飛城,只是頗高深地冷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松了口氣?」但虞飛城卻沒有放過他,話題語氣急轉直下,「你知道邵續霖和他是什麼關系,我和簡樺交情不深,但是他好像是把你當兄長看待的。如今他尸骨都還沒有找到,你就一個勁兒的撮合邵續霖和公主殿下。你腦子里在想什麼?」
簡樺靠著門坐下,對于劉光最近的舉措,他也感到奇怪。劉光明明知道邵續霖跟王室有深仇大恨,為什麼還一再讓邵續霖和殺父仇人的女兒扯在一起。
「公主喜歡邵續霖。」劉光聲音低低的,像是他自己也不太能確定,「邵續霖也會喜歡上公主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屋里屋外的人都認真听他的聲音。
「我也很猶豫,」劉光繼續說,「在我看來,邵續霖是個不安定分子,如果他投向了北方城一邊,內戰就會更早的爆發。那時候,帝國內外交困,敵軍如果這時趁機攻擊,我們未必能抵擋得了一時半刻。」
「雖然在這次的審判中我在保護邵續霖,但說句真心話,我一直不希望簡樺和他在一起。他的特殊身份,一旦爆發,會毀了他自己,順便也毀了簡樺。」
——他說的是真的,前世,一切都是按照劉光的預言發展的。
簡樺低下了頭。
「但是公主就不同了,」劉光說,加快了語速,「如果邵續霖跟公主結婚了,那他的特殊身份反而成為了促進首都和北方城和解的一項武器。也許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邵續霖哪怕只是放下一點點的仇恨,我們就有避免內戰的機會。或者推遲內戰。至少等我們把外敵都給趕出去以後再打。那時候我一定不參戰,帶著我暴風谷的小伙子們遠遠的躲在邊境。」
虞飛城默然了一會兒,似乎也看見了內戰的前景,說︰「你真天真。」
劉光又嘆氣︰「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想保衛我的祖國,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一步步向內戰前進。」
「你我都知道,」虞飛城說,「內戰不可避免,首都和北方城勢不兩立,你讓邵續霖娶公主,能改變的東西,恐怕有限吧?」
「公主人不錯,為了救邵續霖也吃了很多苦,邵續霖遲早會喜歡她。」劉光最後說。
「所以,簡樺死得好!」虞飛城嘲諷地問,「不死,邵續霖無論如何不會對公主有興趣。對嗎?」
很久都沒有听見劉光的聲音。
「算了,」虞飛城的聲音也變回了平常的冷靜淡定,「我們誰也別說誰,反正都對不起他。」
「走吧,」虞飛城說,抬頭看屋頂繁復的吊燈,「這里還是太冷清了,明天邵續霖就要回來,這個屋子要有主人了,你的主意其實不錯,有個新的女主人,或許這里就沒那麼多悲劇了。」
過了很久,最後一點動靜消失。轎車又帶走了所有的人。大宅里恢復了平靜。
蘇臣走到簡樺的身邊,也坐到了地上。
「明天邵續霖就要回來了,」他輕聲問,「你要留下來見他嗎?」
簡樺沉默良久,明明心里百味陳雜,卻只能呆板地笑了一下︰「都這樣了,我沒必要留下了吧。」
「憑什麼啊?」田芮奇最先暴躁地跳了起來,「我以前覺得劉光長官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這次你看看!他干的這叫什麼事!這麼多彎彎繞繞,他腦子有病吧!」
「閉嘴!」簡樺打斷了他。簡樺不喜歡听別人批評劉光。
田芮奇順從地閉了嘴,但還是滿臉不服氣的表情。
蘇臣拍了拍他的肩,問簡樺︰「那你打算裝多久的死?」
簡樺啞然失笑,沉思了半天,說︰「取決于邵續霖到底是不是打算娶公主。」
田芮奇撇了撇嘴。
「我們走吧,」簡樺扶著門把站起了身,「晚上不在這里住了,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不遠有個我朋友家,他出遠門了,我們去那住吧。……田芮奇你別開門!我們還從窗戶出去!」
簡樺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把那張合影收到了口袋中。
……「這叫什麼事嘛!」
……「這叫什麼破事嘛!」
下山的路上,田芮奇還在一路憤怒地發著牢騷,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這麼大的怒火。
簡樺走在前面,悶不吭聲,低著頭一直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聲一點!」蘇臣提醒田芮奇。他們是北方城的戰士,目前他們在衛星城的地盤。
「為什麼小聲一點!」田芮奇立起了眉毛,「那群無恥小人還不能被罵了?」
蘇臣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拍醒了他︰「讓你小聲點!」
田芮奇這才收斂了氣焰,模著自己的腦袋,放低聲音說︰「我見不得他們這樣對他!」
蘇臣看向簡樺,見他低著頭,像是心不在焉沒有听見的樣子,無奈地看回了田芮奇,搖了搖頭。
走到山腳下,他們借來的車子停在路邊。
「你休息一會兒,」田芮奇搶先坐到了駕駛座上,對邵續霖說,「我來開車把,今天一整天你辛苦了。你來指路就行。」
簡樺也沒說什麼,順從安排坐到了副駕駛上。
「不用擔心我的開車技術!」田芮奇說,「我可是開過機甲的人!這種身高不足兩米的機器讓我開,真是屈才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說著,他發動了汽車,排氣管發出了雷鳴一般的聲響。
「你們看!」還沒來得及上車的蘇臣忽然說道。
「怎麼了?別廢話快上車!」田芮奇不耐煩地轉過頭去,隨即也換上了震驚的表情。
在他們身後,岔路口的另一邊,一輛吉普車風馳電掣而來。車上只有一個人,赫然是邵續霖。
——剛才劉光說他明天回來,想不到提前一天就趕到了。
他沒有看見車上的田芮奇和簡樺,車外站著的蘇臣又是他不認識的人。
吉普車駛到簡樺他們身後不遠處,轉頭,上了去將軍府的岔路。
「邵……」田芮奇話只說了一個字,他身邊,簡樺已經拉開了車門,下了車。
田芮奇看著簡樺,心中又難過,又有一種古怪的情愫。
邵續霖車開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道路的彎角。
邵續霖看著他遠去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追上前了兩步。
最終,停下了腳步。
風從他的身邊呼呼地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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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續霖拒絕了衛星城的高級官員們為他接風的宴會,一個人開著車回到了家中。
時候已經到了深夜。他一個人,行駛在靜謐的山路上。
周圍只有風吹動密葉的發出的沙沙的聲音。
上一次,他回家的時候,坐的是養父的專車。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听後座養父和簡樺的聲音。
他們總是聊一些諸如「青年堡壘的李指揮又胖了」、「王指揮向您問好」等等諸如此類無聊的話題。但總能讓邵續霖的心平靜下來。好像是在一步步接近安定平和幸福的生活。
現在再也不可能了,所有關于平靜生活的想象,都已經成為了噩夢。
他把車停在了大宅的正門。
現在,他是這所大宅唯一的主人了。養父死了,哥哥也死了,現在是他繼承了衛星城老將軍所有的遺產。
夜色中,大宅像是一塊黑黝黝的沉重的墓碑,壓在他所有關于少年時代的回憶上。
像是被人檢修了一番,他走到門口,感應燈自動啟動,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拿出鑰匙,打開門,里面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
好像是他年少時,放學歸來,走過家中的長廊,養父在客廳和來訪的客人高談闊論,每個看見邵續霖的客人都會禮貌而又和善地向他微笑。
簡樺站在樓梯口,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地東西,在那兒自娛自樂的玩耍。
「續霖你回來了?」幻覺中,少年時候的簡樺忽然抬起頭,看著邵續霖說,「這是電子模型,我從學校拿了兩個回來,還有一個在我抽屜里,帶給你的,你自己去拿。」
少年時候的簡樺就有一張英俊秀氣的臉,邵續霖看著,忍不住就想伸手過去模一模他的眼楮。可是只觸到了一片虛無。
所有的幻像,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偌大的建築物,只有他了,只剩他了。
邵續霖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到了三樓。簡樺的房間門上,還貼著封條。
——劉光和虞飛城說他們會先來這里整理檢查下。
這麼看來,他們大約是不希望邵續霖進簡樺的房間。
可是邵續霖懶得管這些,他自己隨手撕開了封條,打開了這扇門。
里面一股濃重的霉味。但還有隱隱約約的風。
邵續霖走到窗邊,打開了窗。讓風一下子灌了進來,拂開了床上罩著的布。
……「還有一個在我抽屜里,帶給你的,你自己去拿。」
似乎又听見了簡樺的聲音,邵續霖來到簡樺的寫字台邊,拉開了他的抽屜。
最下面一個抽屜,是他和簡樺少年時候的各種紀念品。
有簡樺參加童軍演習的紀念徽章,有邵續霖在運動會上獲勝後獲得的獎品。擺在最上面的,是一個金色的相框。相框里面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畫著一些粗略的線條。
那是十幾年前,他才來到衛星城不久。眼楮才開始治療。
「你能看見光嗎?」簡樺在他身邊,憂心忡忡地問。
那時他嫌簡樺煩。
——在流浪時,他已經見過很多出于一時興趣對他好的人,最終無一不是拋棄了他。
那時他覺得簡樺也只是這樣的一個無聊之人,很快,簡樺就會像別人一樣把他趕出去,重新在街頭流浪。
他原本不想理簡樺,但是沒想到簡樺居然這麼煩,幾乎是時時刻刻圍在他身邊,用手量他的體溫,小心翼翼看他的眼楮。
「你煩不煩啊!」他忍不住了的時候,曾經這樣大聲吼簡樺,拍開了簡樺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
用了很大的力氣,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即便那時候他看不見,都感受到簡樺愣住了。
不知為什麼,明明已經習慣了被拋棄,但那時候,他還是覺察到了懼怕和後悔,就好像擔心簡樺會生氣一樣。
「我瞎了又怎麼樣,」他硬著頭皮,鼓起了氣,粗聲粗氣地說,「我瞎不瞎,你都可以扔了我!」
他那時才8歲,8歲小孩子的色厲內荏,不知道簡樺有沒有看出來。
說完以後,他就在等待簡樺的發怒。
可是沒有。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听見簡樺輕輕地笑了,說︰「怎麼會扔了你,我只是在想,你眼楮這麼漂亮,要是看不見該多可惜。」
沒有料到簡樺這樣的回答。年少的邵續霖心里的怒氣都恍惚一掃而空。
「我看得見!」他說。他沒有說謊,雖然只有隱約的光感。
「這得看了醫生才知道。」簡樺笑著說。
「我說我看得見。」邵續霖又生氣了,他自己的眼楮,為什麼要醫生說了才算?
他們那時就坐在簡樺房間的寫字台邊。生氣的邵續霖抓起面前的筆,隨手在紙上劃了幾筆。
「這是什麼?」簡樺看著紙上亂七八糟的線條,猶豫地問。
「你。」邵續霖氣鼓鼓地說。
——我就長這個模樣?
但是簡樺什麼都沒說,笑著說,「畫得真不錯,我會好好收藏的。」
邵續霖拿著手中的相框,握緊貼近了自己的胸膛。
他沒有回自己已經收拾好的房間,在簡樺的房間了枯坐了一夜。仿佛他還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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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衛星城的感覺怎麼樣?」立體投影中,黃遠的幻影問邵續霖。
邵續霖並不喜歡黃遠,他對跟黃遠的寒暄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一般。」邵續霖皺著眉頭說。
黃遠看出了邵續霖的不耐煩,淡淡地一笑,說︰「那我們就直接切入正題吧?你還是不願在衛星城動手嗎?」
——他們計劃找機會把女王一派的人馬全部干掉。舉國上下都要求給邵續霖應得的榮譽,為了補償邵續霖所受到的冤屈和侮辱,女王決定在衛星城給邵續霖舉辦授勛儀式。這或許是個不錯的機會。
「不要把衛星城卷進來!」邵續霖粗聲說。衛星城是簡樺在意的東西,他不能破壞它。
黃遠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在首都動手了。沒關系,在首都,我們也有一個不錯的機會。」
「听著邵續霖,我在首都的眼線告訴我,女王那個小丫頭希望你能同意跟公主殿下的婚事。」
「哼。」邵續霖發出了一聲嘲諷般的冷笑。
「你不同意在授勛儀式上動手,那就只有在你的訂婚禮上了。」黃遠說。
「為什麼我要跟陳方訂婚,你們的計劃能不能別這麼齷齪?」邵續霖說,應該是受簡樺的影響,他在面對黃遠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聲音就會嚴厲凶狠起來。
「有不齷齪的計劃,」和他相比,黃遠的聲音總是不緊不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衛星城的授勛儀式上動手。」
邵續霖瞪著黃遠。
「听我說邵續霖,」每當說服不了邵續霖的時候,黃遠就會祭出他父親的死亡,如今,還加上了簡樺的死亡,「那時候首都的特使就在沙漠上,他們為什麼不救簡樺,只要他們拖住一點時間,你和簡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他們那時做了什麼?」
——他們襲擊了正在躲避巨獸的簡樺。
「我們遠沒有王室齷齪。你不想給簡樺報仇了嗎?可是那位公主暴露了你們的行蹤,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是故意的?」
黃遠擅長說服,他能把一切線索推導出最像真相的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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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邵續霖去了趟城郊的軍人墓地。
養父的墓在前方最顯眼的地方。高高地俯瞰著他一生的心血衛星城。
隔幾步遠是陶順的墓,邵續霖在那里看見了陶京楠,高個子的冷淡女性。
兩個人遠遠的相互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原本劉光和虞飛城想陪他一起來。但是被邵續霖給拒絕了。他記得虞飛城把自己的殺人罪名嫁禍到簡樺的頭上,還記得劉光遲到一步,沒有救下簡樺。
養父的墓碑一塵不染,旁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
他在養父墓前站了很久。
相比起後來遇見的很多人,養父對他就算只有三分真心,也比其他人好多了。可惜他直到養父過世以後才知道。
上一次,他在這里時,聲名掃地、狼狽不堪,只有簡樺相信他、保護他。
這一次回來,他有榮譽、有尊重,可是卻失去了唯一的簡樺。
守墓的老人從旁邊經過,好像也認出了大名鼎鼎的戰斗英雄,十分驚喜︰「經常有人來看你的父親。」
老人說著,熟練地用手拔掉野花叢中長出來的荒草︰「今天天還沒亮就有幾個人來過了。」
「天沒亮就來?」邵續霖稍稍有些納悶。
「是啊!」老人說,也沒有停下手中的活,「是個臉上有傷疤的陌生人,我以前也從來沒見過,跟兩個漂亮的小伙子一起。說是從外地來的,听說老將軍過世了,趕過來拜祭下。」
「一年多了,」老人感慨地說,「老將軍一直被人記掛著。」
原本簡樺打算盡快離開衛星城。這里認識他的人太多了,他還是殺害首都特使的通緝犯,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
可是听說幾天後的授勛儀式,他猶豫了。
「在暴風谷,我們那麼辛辛苦苦殺死了一堆巨獸,打了那麼大一個勝仗,也沒見女王陛下重視成這樣啊!」作為暴風谷內有名的刺頭,到了衛星城,田芮奇也不放過任何抱怨的機會,「邵續霖在首都干掉一只巨獸,我的天,他天下聞名了啊?從中尉直接跳到中校,而且馬上還要有爵位了啊?」
「你少說幾句,」蘇臣在旁邊說,「暴風谷授勛的時候不也沒他嗎,就當是補他暴風谷的功勞吧。而且他是辛辛苦苦打出來的功勛。」
「誰知道呢,」田芮奇嘟嘟囔囔地說,「也許是為了讓他娶公主而抬高的了。」
簡樺心煩意外,听到這話,也不跟田芮奇爭執,抬腳走出了屋外。
田芮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灰溜溜地幾天都夾起了尾巴做人。
很快,幾天後,就到了盛大的授勛儀式。
而且已經傳開了,邵續霖是女王陛下看中的妹婿人選。授勛儀式結束後,他就要啟程再去首都,跟公主殿下訂婚。
「只是流言吧,」田芮奇這幾天一直小心翼翼,「公主殿下訂婚,怎麼著也是個大事,至少要大半年吧?哪有這麼快就決定的?」
「不提了,」簡樺好像十分平靜,「再幫我畫上傷疤,我想去看看授勛儀式。」
「沒問題,」田芮奇終于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我是搞特工的嗎!化妝易容什麼的我最熟悉了!上次連那個看墳老頭都認不出你來……」
授勛儀式結束後,邵續霖回到豪華的大型彩車上,松開了禮服領口的扣子。
劉光也在車上,回過頭看著他笑︰「怎麼樣?看到你在那兒被首都那群老不死的禮官給擺弄來擺弄去,差點沒把我笑死,現在你知道了吧?公爵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邵續霖不說話,低下了頭。
「把你那滿臉不樂意的表情收一收,」劉光說,「接下來你就要在衛星城群眾的歡呼聲中,出發前往首都了。女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剛才就出發了,先一步回首都,在那兒等你。」
邵續霖的臉色更加陰郁。
「按照禮節,你應該到車外的平台上,向熱情的群眾和士兵們揮手致謝道別。」劉光說,他家里的大貴族,熟悉一切首都的繁文縟節。
「把你送到首都,我就應該回暴風谷去了,」劉光繼續說,「在你這個臭小子身上我費了夠久的時間了,這次回暴風谷,我這輩子不會再來首都了。誒……你真的不打算回應外面的民眾嗎?」劉光打開車子內的投影設備,顯示出車外歡呼的人群,「你看看他們,都是為你歡呼的。」
——投影里顯出興奮的民眾,他們是真心實意地在為邵續霖驕傲;也是他們,一年多之前,在養父的墳墓前,真心實意地對邵續霖拳腳相向。
「等一下!」邵續霖突然說話了,聲音急切。
劉光驚訝地看向他,只見邵續霖已經站起了身︰「怎麼了?」
「暫停監控!」邵續霖說。
劉光愣了一下,命令操控人員按照邵續霖的指令行動。
投影的畫面定格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們高舉著雙手,天空中飄下花瓣和彩帶。
「這一點放大。」邵續霖指著投影的右上角說。
畫面向他指的地方放大,那里同樣是雀躍的人群,有個年輕的父親,把自己的孩子舉過了頭頂,指給他看這光榮的一刻。
畫面再放大就模糊了。
邵續霖焦躁地跺腳,問︰「有沒有清晰一點的數據可以替換?」
自從認識以來,劉光第一次看見這樣焦躁不安的邵續霖。即使在面對巨獸的時候,他也是平靜而冷淡的。
「你到底在找什麼?」劉光忍不住問。
邵續霖沒有回答他,目光死死地盯著投影,生怕自己剛才看見的,又只是一個幻覺——
這樣的幻覺已經出現過無數次了,他離不開簡樺,在簡樺剛剛離開的那些日子里,他時常覺得簡樺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但沒有一次的幻像,有剛才那半秒那麼真實。
監視器的主控電腦「滴滴答答」的運算著,又過幾秒鐘,呆板的機械人聲說︰「數據已替換成功。是否切換?」
「快點!」邵續霖大聲說,聲音里有他自己才察覺的到的顫抖。
投影里的畫面切換,比剛才清晰了很多。畫面回到那位父親舉起自己的孩子之前。
在那位父親的身後,劉光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我靠!田芮奇!」劉光喝道。田芮奇在簡樺失蹤後不久,也離開了暴風谷,劉光一直以為他是陷入了對簡樺的盲目崇拜,偶像死亡以後,對自己的軍人生涯也產生懷疑,才會離開。現在在衛星城又看見他,讓劉光不由大吃一驚。
「停車!」邵續霖說。
「嗯?」前方的司機沒有听清邵續霖的話。
「我命令你停車!」邵續霖重復了一遍,他不愛說話,很少有這麼嚴厲的時候。
劉光有些納悶,邵續霖和田芮奇的關系明明很一般,為什麼他看見田芮奇會激動到失去鎮靜。
劉光心中好像被撥動了一下,猛然明白了些什麼,看田芮奇的身邊,站著另一個人,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膚色黝黑。——倒像是用油彩畫出來的。
有了邵續霖的提示,劉光也恍然大悟地認出了他。
「後面的車子還在開呀,」司機緊張又害怕地說,「我們貿然停下會被撞上的」。
他話音還未落,邵續霖已經踹開門,從行駛的車上跳了下去,瘋了一般穿過後面的車隊,向人群跑去。
劉光幾乎已經能听到邵續霖這一舉動會帶來的軒然大波了。
「唉!」他靠到了座位上,覺得太陽穴在一陣陣抽疼。
「劉長官,您也要跳車嗎?」被邵續霖嚇過一回的司機小心翼翼地問劉光。
「我又不是瘋子!」劉光沒好聲氣地回答,「打信號,讓車隊到前面慢慢停下!」
劉光知道,他的計劃完蛋了。借邵續霖和公主的聯姻來推遲內戰的計劃,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反而輕松了很多。
「臭小子,怎麼瘦這麼多……」看著定格的投影中簡樺的臉,劉光自言自語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趕榜單趕的頭腦不清醒了,tat
其實是弟弟終于看見哥哥了,徹底的重逢還在下一更。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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