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王第一次召請北方城的大王子進首都,到他真正前來,中間大約間隔了四個月的時間。
北方城到首都的距離並不很遠,四個月的時間足夠一般人來回十趟,大王子一路慢吞吞行進,在經過的每個城市盡可能的多作停留,除了繞過了死對頭的衛星城,他們幾乎跟所有的高層取得了聯系。
他們的在首都外的那個星球停留了一個月有余,等候女王的正式召請。
這一路他們也受到了不少阻力,畢竟那位夫人並不希望在首都看見情敵的兒子。據大王子的副官黃遠先生在和相關人士一同進餐時無意中透露,一路行來他們躲過了數次不明人士的性命威脅,還曾經在居住過的絕大部分地方發現了來歷不明的竊听裝置。
這引起了很多年輕人憤怒,距離十幾年前的那場大案已經過去了很久,很多老人或許還記得那位夫人雷厲風行殘忍的手段,但年輕人還沒經歷過這些,他們有勇氣面對一切悖逆信仰的威脅。
大王子居住在首都外星球期間,很多年輕人來拜訪他,自發地保護他。
大家希望大王子這次的歸來,能給首都帶來耳目一新的氣象,能揭露出當年的真相。為此,年輕人們近乎拼盡全力,首都女子大學的學生們排演了《哈冉王子》,那位夫人因為這個抓了很多人,但是有更多人站出來,試圖喚起人們對那場悲劇的記憶。
全首都上下,只有女王陛下對大王子的即將駕臨滿心歡喜,她幼稚的心中還有名為親情的那根弦在跳動,她每日每日,期待和大哥的重逢。
到正式迎接大王子的那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差不多大半個帝國的貴族都雲集在了首都。各式各樣的華服把首都王宮襯托得像是豎起了尾巴的孔雀,彩帶漫天,音樂亂響。
女王和她的母親站在王宮正門前的台階上,女王是藏不住的滿臉笑容,她的母親面無表情,厚重的妝容像是在她臉上戴了厚厚一個面具。
她們不遠處的台階上兩排列站了和王室關系較近的貴族,陳方公主站在首位。和姐姐的欣喜還有母親的冷淡都不同,陳方雖然也在附和地笑,但攪在一起的手指證明了她心中有多麼的焦慮和不安。
邵續霖在更遠一些的人群中。他注視著還看不到人的森林宮大道盡頭,十幾年前,老國王就是死在這條路上,馬上,他的長子要順著這條路歸來。
大王子這次回歸選擇了和當年老國王遇刺同樣的路線,只有女王那個被親情沖昏了頭腦的糊涂蟲才不明白他在影射什麼。路線是今早大王子的人臨時更改的,當時那位夫人臉色就是大變,邵續霖原本以為她會發怒,但是她居然忍住了,還意外的出席了今早的迎接儀式。——一定是有什麼陰謀。
邵續霖回頭看了一下周圍的人,這些人中間可能有會對大王子不利的殺手,他的任務是要在他們動手前,把他們揪出來。
有個侍衛模樣的人來到邵續霖身邊,低聲說︰「邵長官,女王請您到前邊去。」
邵續霖注視著他,有些不解其意。
「女王說,你可以跟公主站在一起。」
邵續霖抬起頭,看見台階上方,女王望著他,陳方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邵續霖搖了搖頭,退後一步,更擠進了人群中。
簡樺離開後的這些日子,他終于單獨見到了王室中除了私生子陳寄以外的所有人。
——不過他和陳寄從前一起在青年堡壘受訓過,早就認識。
最早見到的人是女王。和第一印象一樣,她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長久的王宮生活讓她保持了一顆赤子之心,除了酷愛舞會和戲劇一點,並沒有太大的性格問題,待人和善溫柔。處理政事上差了一點,不過沒關系,她的主要工作其實是當好王室的吉祥物,這個只需要她極有感染力的笑容就夠了。打仗什麼的,她根本不需要懂。
女王見到他時,饒有興致地問了很多機甲戰斗的內容。邵續霖簡短地回答了幾句,女王十分失望,說還不如她妹妹說的萬分之一的精彩。
邵續霖告訴她打仗不是故事,不需要精彩,需要的是勝利。
她也沒有生氣。
然後見到了北方城的大王子。
邵續霖把可能會有危險的消息傳達給了黃遠,黃遠非常重視,在他告別時喊住了他,帶他去見了大王子。
大王子今年不到三十歲,北方城的環境艱苦,他的相貌像是比黑森林宮里嬌生慣養兩個妹妹老了很多,眼楮很像妹妹,說起話來和聲和氣的品格也跟女王很像。比女王好一點的是他意志堅定,北方城長久的苦寒歷練,使他對現實有清醒的認識,對敵國的威脅也深感憂慮。
比起女王,邵續霖覺得他更適合當一個國王。
最後見到了那位夫人。
在昨天,邵續霖作為迎接大王子的盛大會面的侍衛之一,在宮中接受自己的任務。
這時,她走了進來,揮手讓其他人都暫時離開。
邵續霖對這個讓自己父親蒙受不白之冤的貴婦沒有好感,所以只是簡單行了個禮,就站在旁邊,一聲不吭。
這位夫人已經听慣了別人的諂媚,不過這個將要作自己女婿的人的沉默也沒有讓她太過吃驚。
大廳中寂靜了很久,兩個人似乎想把先說話的殊榮讓給對方。
長久的拉鋸戰之後,還是那位夫人挫敗地先開了口︰「陳方是我的女兒。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好幾個孩子,我承認她的出生並沒有給我帶來太多的喜悅。」
邵續霖也早感受到了,不過有一點她可能說了謊,不止陳方,從她所有的兒女身上,——從小就被送到青年堡壘的陳寄、被教成了傀儡一樣的女王,都感受到她的母親這個身份有多麼的失職。
「可是這麼多年,她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我有時候對她很凶,是怕在我死後,她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最終走上不歸路。」那位夫人繼續說。
邵續霖低頭看著地毯上的花紋,心里想著其他的事。
那位夫人繼續說︰「我不知道她要嫁給你是因為喜歡你,還是要對這麼多年來我對她的嚴厲抗議,但是,年輕人,對她好點。」
說完,她高傲地點了點頭,像只驕傲的鸚鵡一樣,大步走了出去。
她從前也當過軍人,走路時步伐很大,腰板筆直,確實比王室里其他所有的人都更具威嚴。
遠處傳來了一陣歡呼聲。把邵續霖從回憶中喚醒,抬起頭,看見森林宮大道的盡頭,整齊的儀仗出現在那里,大王子站在敞篷車上,微笑著對周圍的民眾揮手。
——該死,不是讓他不要露面的嗎?
這和他們原本制定的安全計劃不同,邵續霖幾乎出了一身冷汗,原本他們說好大王子在危險的時刻都在防彈車內,防止意外發生。現在大王子這番表現,危險之至。
轉過頭,果然看見台階上的公主也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她甚至不顧母親可能的儀態指責,提起裙角,跑到女王的身邊,在姐姐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果然,女王眉頭也微微一皺,說︰「續霖,代替我去迎接一下大哥。」
邵續霖聞言,馬上走出人群,坐上停在旁邊的一輛軍用摩托,一個侍衛駕駛它帶著邵續霖風馳電掣駛到了緩慢行駛的大王子車隊邊。
「什麼事?」黃遠從旁邊一輛車上探過頭,攔住了邵續霖。
「大王子這樣太危險了。」邵續霖說,對于他們的擅自主張感到不滿。
黃遠微微笑了,側過耳朵,做出享受音樂般的滿足表情,說︰「听見這歡呼的聲音了嗎?」
果然,周圍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大王子的每一個動作,都引起民眾們的巨大熱情。
「大王子需要這個。」黃遠說。
邵續霖瞪著黃遠,他又一次欺騙了自己和所有人。所有協商好的事情,只要另一種方案對他有利,他都會毫不遲疑的推翻,當他的盟友太可怕了。
邵續霖狠狠瞪了他一眼,隨行到大王子身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五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眼看王宮就在眼前,邵續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變故在那一刻發生。
「砰!」先是一聲槍響,還沒有人反應過來。邵續霖听到的那一刻就躍上大王子的車,把大王子壓在身下,擋住了可能來的子彈。
「砰!砰!砰!」接下來又是三聲,邵續霖身上並沒有感覺。槍聲來的方向也不是這邊。
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了定格了一般的王宮台階前。
有個穿著侍衛服飾的人站在那里,他舉著槍,槍口指著的人是女王。
女王像是愣了很久,她的禮物上花飾太多,花花綠綠的很久才看出血跡的顏色。她踉蹌地後退兩步,仰起頭,倒在地上,血從她身下流了出來。
「啊!!!!!!」驚叫聲四起。
那個侍衛在行刺女王得手以後,第一時間就對著自己的腦門開槍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獨白和毫厘的線索。
如同十幾年前,女王的父親被刺殺的時候一樣,當一切平靜下來,只有那位夫人抱著渾身是血的女王,尖叫著、痛哭著。
陳方怔怔的站在那里,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姐姐。
原本她以為有危險的是哥哥,目光一直在哥哥那邊,槍聲一響,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害哥哥的人下手了。
她的兩個哥哥,同父異母的大王子流放北方城,二哥陳寄一直在青年堡壘。這麼多年,在威嚴的母親身邊,只有姐姐和她相依為命。
陳方愣了許久,忽然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沖到了女王的身邊。
準備了很久的那場慶典,留給所有人的最後印象,就是女王的血,母親的哭聲,以及妹妹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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