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夫人有三個親生兒女,長子陳寄是在她和老國王結婚之前出生的,那時候老王後還沒有死,重病纏身。陳寄出生後不久,老王後就一命嗚呼了。傳說中,是因為得知丈夫有了私生子而氣死的。
為此,首都的人都感到義憤填膺,陳寄出生到現在有二十七年了,至今仍舊是私生子身份,從小被丟在青年堡壘長大。
那位夫人也是個生性冷漠的人,兒子丟在青年堡壘,也不見得她有多關心,反而是她的大女兒——繼承了父親王位的陳之女王陛下很關心哥哥,每年都會邀請陳寄到黑森林宮度假。
「夫人。」簡樺躬身行禮,抬起身,見那位夫人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
她穿的是一身外出的服飾,深色的長風衣,禮帽上有些許水漬,和兩個女兒相比,她的個子很高,人很瘦,站在那里的時候,像是地上立了一根旗桿。
她看著簡樺的目光很冷淡,只輕輕掃了一眼,就說︰「衛星城主果然好大的架子,我召你進宮,有事情商議,想不到等了7天,最終還是我親自前來,才得見尊面。」
——女王才遇刺不久,她就下令任命簡樺為衛星城主,召請他到首都。是簡樺在王宮中得知了邵續霖的處境,第一時間去地宮救了邵續霖,就是回來以後,也忙于照料病患以及和虞飛城商討衛星城事物,似乎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看來是興師問罪來了。
簡樺說︰「不敢,只是這兩天的事務千頭萬緒,我是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覲見您。」
那位夫人搖了搖頭,不咸不淡地說︰「沒事,女王遇刺,公主年少天真,首都現在的局勢一觸即。各家都人心惶惶,以為要變天了,只要你不是去燒大王子那個熱灶,我都相信你是忠心的。」
她這話的言外之意實在太多太多。遇刺事件生以後,大王子被安排在了湖濱行宮居住,據說,有不少首都的貴族偷偷模模地去拜訪大王子,爭取在大王子面前露個好。
簡樺心中一沉,仔細觀察夫人的周身,她仿佛是剛剛從宮外歸來,還沒有換衣服就來了這邊病房,她的鞋上有水漬和泥土的痕跡。——外面沒有下雨,她鞋上的水肯定是在哪里沾上的。
這麼看,這個晚上,她親自去了湖濱行宮,來暗查首都各人和大王子的勾結情況。
「我前幾天也去過湖濱王宮,」簡樺只好在那位夫人把話挑明之前先進行解釋,「那是我弟弟深陷地下迷宮,我去找大王子,想看看他有沒有地宮的圖紙,來救我弟弟一名。」
夫人居然淡淡地笑了︰「那他是有?還是沒有呢?」
簡樺一時語塞。這次,敵國的刺客是從地宮入侵的,整個帝國有首都地底迷宮圖紙的人能只有大王子一個,敵人入侵所使用的地圖,極有能是從大王子那里得來。
「大王子明知敵人能是有地宮圖紙的人所為,一旦暴露他有圖紙,人們十有*會懷疑到他是叛徒,這樣他仍舊把地圖給了我,也許他是問心無愧呢。」簡樺說,不願太早站隊,幫夫人定了大王子的罪。
夫人听了他的話,也不評論,只是冷笑。
簡樺沉默不語,夫人盯了他一會兒,見逼不出他更多的話,就把目光轉到了病床上。
邵續霖還未蘇醒,呼吸平緩,臉色已經稍稍好了一點,眉頭舒展,似乎已經沒有做惡夢了。
「長得真像他的父親。」夫人突然嘆著氣說。
簡樺心中像是有鼓重重敲了一下,一下緊張非凡,轉身走到床邊,佯裝是把邵續霖的手放進被子,心中急切地想夫人此次前來,是不是想要對邵續霖不利。
「畢竟是親生父子,」簡樺說,「但是他從8歲起就在衛星城長大,對銀河帝國忠心耿耿。在暴風谷軍事基地、在首都,都立過大功。」
「我又不是想害他,」那位夫人看出簡樺的緊張,似笑非笑地擺了擺手,「你不必急著替他表功。」
夫人後退了兩步,在病房內的沙上坐了下來,目光還停在邵續霖的臉上。
「邵續霖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他。」夫人忽然慢吞吞地說,語氣感慨,「他是邵慕英和嚴靜的兒子,邵慕英和嚴靜還有我,我們都是青年堡壘出來的士兵。那時我們都是朋友。」
從夫人說第一個字起,簡樺臉色就是微變,他知道這位夫人也是青年堡壘的士兵出身。——前世,夫人在失勢以後,逃亡到了青年堡壘,青年堡壘庇護了她直到她自殺。
但是到她自殺時,青年堡壘已經成了大王子的眼中釘,才有了後來的青年堡壘嘩變、簡樺和陳寄上軍事法庭。
不知道為什麼,夫人對著簡樺,侃侃而談起了很多陳年往事︰「你知道的,銀河系七大軍事基地,各有各的特點,衛星城就在首都邊上,負責首都的安全,出來的各個都是精兵強將;復活島堡壘在島上,每年申請大筆的軍費,恨不得天天打海戰;其他幾個,有的窮、有的苦、還有的遠,只有青年堡壘最值得一說,因為它的士兵大多是貴族家子弟,就好像一個大軍校似的,因為都是貴族家的孩子,真到打仗的時候也不敢把青年堡壘放到最前線,因為都是貴族家子弟,生怕孩子們過不好,那些父母每年都想著辦法給青年堡壘送錢。」
簡樺十五歲進了青年堡壘,知道夫人說的都是真的,也點了點頭。
「我當年也是十五歲入伍,我家是地方上一個小貴族,我進青年堡壘之前還挺自鳴得意,覺得自己家世好、人又聰明勤奮,出人頭地不過伸伸手的事情。進了青年堡壘才知道山外有山,錢外有錢。我是在女兵營,眼前走來走去的不是這個公主,就是那個公爵小姐。更怕的是她們還都比我聰明、比我勤奮。我心氣高,又怕給我爸丟臉,沒日沒夜的努力,終于我20歲的時候,全軍大比武,青年堡壘我是兵王。那年的第二,就是邵慕英。」
簡樺臉上現出吃驚的神色,青年堡壘雖然是子弟軍營,但是戰斗力不比其他堡壘差,青年堡壘出來的軍人,現在有很多都在其他堡壘擔任要職。青年堡壘每年會有一次大比武,參加者都是20歲以上的士兵,考察項目包括格斗、狙擊、野外生存、生死對抗等,各個項目比下來,第一名就被稱為兵王,是青年堡壘每個士兵向往的最高榮譽。如果夫人沒有騙他,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在20歲第一次參加比武的時候,就已經獲得了這個榮譽。
夫人看著簡樺的神情,好像也有一些自鳴得意地說︰「怎麼樣?想不到吧?你們所尊敬崇拜的邵慕英將軍,原本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邵慕英當年比我還大了幾歲,那時是青年堡壘的全軍偶像,結果這麼個大偶像敗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手上了,好多人不服氣,嚷嚷著我肯定作弊了,要教訓我。邵慕英是首都的大家子弟,我是鄉下小貴族的女兒,我怕的要死,不是怕對我怎麼樣,怕那些貴族哥兒們的父母對付我的長輩。這個時候,還是邵慕英站出來說了公道話,他說,‘靠本事戰斗,別拿父母壓人!’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
「你一定好奇後來生了什麼吧?」夫人說,「30多年前,北方城動叛亂,北方城的老城主對首都起突襲,重創了防衛首都的衛星城。戰斗幾乎波及了銀河系所有的七大堡壘,此時,敵*隊也順勢進攻我國。這次戰爭被稱為叢林戰爭。」
簡樺知道這件事,所以衛星城和北方城的仇恨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在叢林戰爭中,我和邵慕英各自接受了一個重大的任務,邵慕英成功了,一直升官,到他死的時候,只差一點就要當上元帥了。而我,我失敗了,不得不月兌下軍服,就成了你現在看見的這副樣子。」夫人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
在簡樺印象中,這個女人一直是死板、嚴厲、冷酷無情的樣子,但是她的行為舉止確實有很多軍人的神氣。
「你一定覺得,我這麼晚了,親自過來找你,說這麼多,是來拉攏你吧?」夫人說。
簡樺說︰「那您是有什麼事要交給我做?」
「嗤——」夫人一下嗤笑出了聲,「年輕人別老是把自己看得太高,我20歲時當了兵王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一到叢林戰爭還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我會有什麼事要你做?呵……」
再站起身時,已經恢復了那個冷漠高傲的夫人模樣︰「我去看女兒的時候,順便來看看女婿,想不到,女婿也不是女婿了……」
邵續霖悔婚,這件事確實和簡樺有關,听她說到這事,即使簡樺都不由一陣兒氣短,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們把王室的尊嚴、衛星城的顏面都視同草芥,這件事,你和邵續霖都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然,雖然你們的父母都早已過世,但是我會把青年堡壘的李檐、方月城都召到王宮來,問問他們是怎麼帶兵的。」
李檐和方月城是現在青年堡壘的指揮官,算是簡樺和邵續霖的老師。
「什麼都不必說了,」夫人看簡樺急切要辯解的臉,抬手阻止了他,「你們好自為之。」
說著,她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做出了要走的姿態。
「夫人!」簡樺突然喚住了她。
已經走到門口的那位夫人停住腳步,回過了身。
「邵慕英將軍的妻子也是您的朋友,她還活著嗎?」簡樺問。當年老國王死了以後,邵慕英作為嫌疑人被逮捕,他的妻子很快也失蹤了,至今不知道下落。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要殺邵慕英嗎?」夫人回過頭,卻是文不對題的反問了另一句話。
簡樺一怔,才要說話,那位夫人又說︰「我知道現在到處流傳一些荒謬的東西,那個女人是我殺的,老國王是我找刺客殺的,邵慕英和他的妻子都是我下令殺的。是如果我說,我一個人都沒有殺,你說,會有人信嗎?」
簡樺沉默,一時沒有說話。
「算了,」夫人自己卻是笑了起來,「連我自己都不信。」
夫人走出了門外,簡樺跟出去,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拐角,她的步伐很大,自帶一種無往不前的氣勢。
時間已經很晚,長廊上的人很少,偶爾有護士從身邊經過,地上鋪得厚厚地毯掩蓋住了所有的腳步聲,燈火通明,但是靜悄悄的,似乎有無數的不安的靈魂隱藏在明亮的角落。
簡樺感覺到背後似乎有人,回過身,在走廊的另一頭,穿著睡衣的少女恍恍惚惚地走了過來。是陳方公主。
「公主,這麼晚了,你在干什麼?」簡樺問。
黑森林宮很大,寢室的位置和醫療室的位置相距甚遠,公主這身睡衣,明顯是已經休息了,又為了什麼事跑了過來。——一路上難道也沒有女伴或者侍衛阻攔她?
陳方像是這才看見了他,露出笑容,說︰「簡長官。」
「公主,你在這里干什麼?」簡樺又問了一遍。
「我來看姐姐,」陳方說,「她們不讓我進去,她們不讓我看姐姐,她們憑什麼不讓我看姐姐!」說著說著,陳方好像是越來越憤怒一樣,臉漲得通紅,氣得抖。
「天色太晚了,或許是為了女王陛下和你的休息考慮?」簡樺斟酌著語句說。
「才不是!是因為……」陳方提高了聲音,語氣中全是憤怒,但是最終,還想像被按住了什麼開關似的,聲音一下斷裂在了空氣中。
「怎麼了?」簡樺問,他敏銳地察覺了陳方話語背後似乎隱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陳方搖了搖頭,方才憤怒的她仿佛一瞬間消失不見,眼前的,又是那個膽怯的、失魂落魄的小公主了。
陳方剛才的作驚動了遠處的人,看見一個護士模樣的女人跑到了走廊另一邊的辦公室,不久之後,就有兩個侍衛走了過來。
「公主,簡長官,」侍衛向二人行禮,又對陳方說,「公主,這麼晚了,您還是回房間休息吧。」
「不要管我。」陳方說,聲音卻沒有一點威懾力。
「公主,您還是回去吧,明天以來探望女王陛下。」侍衛說,伸手過來想扶住陳方,陳方用力揮開侍衛的手,卻失去了平衡,身體歪了一下。
簡樺就站在陳方的身前,抬起身,正好扶住了陳方的手。
「公主,時間不早了,您不要讓夫人擔心您。」侍衛說,能是錯覺,他的話語里居然隱隱有威脅的意味。
和剛才揮開侍衛的手不同,陳方緊緊握住簡樺的手,臉上依稀有懇求的神色。
簡樺猶豫了一下,月兌下自己的風衣,披在了陳方身上,對侍衛說︰「我會送她回去。」
侍衛的目光在簡樺和陳方之間游移,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簡樺什麼也沒說,回頭關嚴了邵續霖病房的們,攬住陳方的肩,兩人並肩向另一邊走去。
身後沒有任何動靜,快轉彎時,簡樺回頭看,那兩個侍衛呆在原地,沒有跟過來。
才轉過長廊拐角,陳方就是一個踉蹌,還好有簡樺攙扶,才沒有跪跌倒在地上。
旁邊有人經過,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他們。簡樺攬緊了陳方的肩,幾乎是半扶半抱地把她帶到了樓梯間沒有人的角落。
低下頭,看見陳方已是淚流滿面。
于是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陳方坐在樓梯間的台階上,一聲不吭,是眼淚像是不會枯竭的泉水,源源不斷地流下來。
簡樺沒有打擾她,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靠著牆,看著前方,虛無縹緲的地方。
「謝謝你。」很久以後,陳方低聲地說,聲音細若蚊音。
「不客氣。」簡樺很快回答,低頭看她,只見陳方蜷坐在台階上,雙手環抱住膝蓋。
「我要回去了,確實特別晚了,」陳方說,扶著欄桿,站起了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你也回去看邵續霖吧,他一會要是醒了,看不見你,又會著急。」她才停止哭泣,好像是特別不好意思的模樣,甚至向簡樺打趣。
簡樺點點頭,說︰「你如果想看邵續霖,也以過去,不會有人阻攔你。見他比見你姐姐簡單。」
陳方噗嗤一下笑了,笑了笑,又搖搖頭,她此刻的神情神態和剛才相比又有了極大的變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我不會再見他了。再見他,我怕我自己不死心。」
她說的也有道理,簡樺再說什麼,反而顯得難看。簡樺只是轉移了話題︰「你剛才說,他們為什麼不讓你見你姐姐?」
陳方的臉色又是激變,淚水又充盈了她的雙眼,她含淚搖了搖頭,用輕松愉快的語氣說︰「我才不告訴你呢!」
從她的神色看,明顯是生了什麼大事,但是她不說,簡樺又不好勉強。
「如果不告訴我,你也以跟陳寄說,」簡樺說,「他是你哥哥,他很關心你。」
「才沒有!」陳方說,「他寧每年滯留在青年堡壘,都不願回來陪我和姐姐度假,他心里才沒有我們呢!有時間我都不記得我還有這麼個哥哥。」
這話說得怨氣十足,很像他們剛知道陳方身份時,那個不講理、驕縱卻受萬千寵愛的小公主的模樣。
「他很喜歡你。」簡樺說,陳寄不回首都,是怕首都某些人借他的身份為難母親和妹妹,他很尊敬母親,很喜愛兩個妹妹。
陳方眼中有淚,表情卻是撅起了嘴、撒嬌的模樣︰「少來!他就喜歡騙人!」
陳方很漂亮,繼承了母親的相貌,但是沒繼承母親堅忍的性格。——這顯得她反而比她的母親要愛不少。
「不管怎麼樣,生什麼事情,你以來找我。有危險,我會想辦法。」無奈之下,簡樺這麼說,無論是因為陳寄的關系,還是因為他和邵續霖對陳方心中有愧,都不能見陳方身處危險之中。
陳方又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她深深地看著簡樺,說︰「你真是個好人呀……我哥哥寫信回來的時候常常提起你,他以前說希望我姐姐以嫁給你的,」說到這里,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幸福的往事,陳方又含淚笑出了聲,「他差點把媽媽都說動啦,媽媽那時候去找衛星城老將軍打听過你的消息,老將軍也很高興,親自到王宮來,狠狠夸了你一番,我都听笑死了。那天媽媽、姐姐、還有我都好高興。我還以為就要叫你姐夫了,結果就生了那樣的事,老將軍被人害死了。」
簡樺靜靜的听著,養父曾經盡力想給兩個養子安排好幸福的人生。
在前世,簡樺和邵續霖回到了衛星城,在家宴上,邵續霖突兀地向養父公布了自己和他的感情。然後,養父大怒,好像是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分開。
現在終于明白了,養父那時已經為簡樺安排好了娶女王的人生。
陳方繼續說︰「我那時候去暴風谷,其實是想看看你的呀,看看你是不是跟哥哥、還有衛星城老將軍說的那樣好。那時候,听說暴風谷的醫生死掉了,哥哥在幫你們找新人,我求了哥哥好久,他才讓我去的。去了以後,我就喜歡了邵續霖,那時候我還疑惑,你明明不如你弟弟,是他們為什麼都說你好,還有邵續霖也那麼喜歡你。」
「我現在明白了,」陳方說,「你真好,你又溫柔,又和善,又能干。心軟,別人只要求你,你一定會去做。邵續霖要跟我訂婚的時候,你是什麼樣的心情?哪怕是我求你的事情,你都做了。真讓我不好意思。」
陳方第一次說這麼多話,臉紅撲撲的,是一種不正常的顏色,像是要燒了。
「公主,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簡樺想打斷她,還想馬上通知醫生去陳方的臥室。
陳方搖頭,看著簡樺︰「我和陳寄哥哥都喜歡你。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告訴姐姐,哥哥介紹的人沒有錯,特別特別好,只惜眼光不好,已經被別人捷足先登啦。」
「眼光不好?」簡樺反問,看陳方說的,好像是喜歡邵續霖這件事。
陳方掩起嘴笑了︰「我以前覺得我很聰明的,從到了暴風谷才現我蠢得要命,你居然跟這麼蠢的我看上同一個人,你說你是不是眼光不好?」
簡樺苦笑,說︰「公主,你要生病了,趕緊回去吧。」
陳方模了模自己的額頭︰「我也覺得我要燒了。我走啦,衣服還給你,」她站起身,把身上簡樺的風衣月兌下還給他,「不要送我了,在我自己家里,還要你送我回自己的房間,被別人知道我丟人死啦!」
陳方離開的時候,走的很快,一繞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簡樺看著她的背影,和她母親堅定的背影不同,陳方佝僂著腰,是憐的小公主的形態。
一夜之間,見到她們母女二人,總覺得會有什麼事生,簡樺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像是有怕的事情正在生或是將要生。
離開樓梯間,轉過拐角,面前有個人,靠著牆站在那里。是邵續霖,他還穿著病號服,打著赤腳,紗布遮住了眼楮下面的半邊臉,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相貌,斜飛入鬢的眉毛下面,一雙眼楮像黑珍珠一樣漂亮。
「你醒了?」簡樺先是一驚,又趕忙回頭看,陳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樓梯處,他想說點什麼,被邵續霖拉住了手。
「你……」看著邵續霖的神色,簡樺閉上了嘴。
邵續霖默默地盯著簡樺的眼楮,抓住簡樺的手,像以往一樣,拉到嘴邊,親了親他的手背,和以往又有不同,他的手指插到簡樺的指縫中,握緊,成了十指緊扣的樣子。
簡樺沒有說話,猶豫了一下,也扣住了邵續霖的手。
邵續霖拉著簡樺,兩個人沉默著,像是手牽手一樣的回到了邵續霖的病房。
才關上門,邵續霖便附過來,把簡樺壓到門上,他微微歪著頭,目光仔細地打量著簡樺的臉。
「我靠大半夜的你干什麼……」簡樺受不了他那認真得像是看作戰地圖一樣的目光,才罵了一句,卻被邵續霖堵住了嘴。不是沒有接過吻,但沒有一次有現在這麼溫情又煽情,過了很久,——好像舌頭都酥麻了,膠在一起的雙唇才分開。
「哥……」邵續霖低低地喊,又喊了一聲,「簡樺。」
簡樺模了一把他的頭,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頭上的傷口,在他後腦勺拍了一下︰「這里是什麼地方?你胡鬧個什麼勁兒?」
「哥!」邵續霖不滿地喊道,兩個人的身體緊緊相貼,邵續霖用鼻尖蹭他的耳朵上,說︰「我先前做了個噩夢,心里難受。」
「心里難受?」簡樺重復道。
邵續霖還抓著他的手,拉著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就是這里難受,」然後又帶著他的手往下探,「還有這里……」這話他是用氣聲說的,他聲音原本就低沉好听,此時說起這話,更是煽情得一塌糊涂。
「靠!」才踫到那個位置,簡樺就觸電一般要收回手,但是邵續霖不放,妥協之下,兩人的手停在了身體中間,胸口的位置。
「大半夜抽什麼風!」簡樺說,「這是什麼地方?你白天那一下已經驚世駭俗了,要是再鬧出點什麼事來,虞飛城不把我們倆給殺了?」
邵續霖卻沒有被他的話帶月兌離思路,手放在簡樺胸口心髒的位置,感受著簡樺一下一下的心跳。
「那時候,我要和陳方訂婚,你是什麼樣的心情?」邵續霖說。
這話和陳方剛才說的話一樣,他果然是听見了。
簡樺猶豫了一下,看著邵續霖的臉︰「也沒什麼,那時候我也在忙著準備跟劉光去暴風谷,沒時間想太多。」
「你騙人!」邵續霖低下頭,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隔著衣服咬了一口,「我听說你要走了,……整個衛星城能我是最後知道的,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會等我,直到事情解決我和陳方的婚事取消。是你要走了,我一听說就馬上去找你,你那時候的表情,明明是生氣了。」
簡樺的呼吸有些沉重,過了一會,才听他喑啞地說︰「能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了。」
「不只是生氣,」邵續霖繼續說,「你眼神里好像還非常失望。我那時候第一個想法是我們完了,第二個想法就是我完了。」
時至今日,這個話題依舊會讓簡樺感到不快。他動了動,想推開邵續霖。
邵續霖這下倒是很爽快的後退了一步,只是依然拉著他的手,順勢把簡樺拉到床邊,把他推倒在床上。
「別犯渾!」簡樺說,撐起身體,是邵續霖又撲過來,伏在他身上,眼楮看著他,不停地親吻他的臉。
兩個人挨得很近,簡樺能看見邵續霖漂亮的猶如黑珍珠的眼楮里只有自己。
「我做了個噩夢……」邵續霖沒有更深一步的舉動,後退了一點,像是把簡樺當成了枕頭,側頭靠在了他的胸口,耳朵听他心跳的聲音。
「所以說地宮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我一進去就覺得頭疼,居然會讓人做這麼恐怖的夢!我听說要把地宮炸了?現在炸了沒啊?那麼個鬼地方就別留著害人了。」
簡樺還在等他下文,沒想到來了這麼一長篇無關緊要的抱怨的話,還特別幼稚!
「說重點!」簡樺低笑,撓了一把他的頭。
「我夢見,」邵續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把你給殺了。」馬上,他就感覺到簡樺原本在溫柔撫模自己頭的手停了下來,簡樺的身體好像在一剎那僵硬了。
「不是真的。」邵續霖趕忙支起身體,看著簡樺的臉,焦急地說,「怎麼能是真的!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我怎麼能殺了你?我自己還要不要活了?」
好半天,才感覺簡樺的呼吸再次平穩下來,他溫柔地模了模自己的臉。
邵續霖這才放下心來,說︰「所以是夢境都是稀奇古怪的。而且都是反的!全是一些不能生的事情!」
簡樺一聲不吭,輕輕模他臉上的傷痕。
「我從小,從小就喜歡你,」邵續霖說,「我小時候,和爸爸一起被囚禁在這里地下的監牢里,那里陰暗潮濕,每天都伴隨著污水從牆上滴下的聲音入眠,還有很多很多的老鼠。沒人來探望爸爸,明明以前爸爸有很多朋友,是出事以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過!有一天,我醒來的時候,現身邊爸爸的身體早已冰涼。」
從小到大,邵續霖第一次向簡樺坦露心聲。
「那時候我已經懂事了,知道爸爸死了。其實沒有害怕,也沒有難過,就是忍不住大哭起來。這輩子那是第一次哭得那麼凶,哭得渾身都在抖,而且怎麼也止不住。我不停的告訴自己要記住所有仇人的相貌,不能在他們面前哭泣服軟。是忍不住,如果不哭出來,我一定會爆炸掉。原本清晰的世界,在淚水中,忽然一點一點的模糊了。」
簡樺抬頭看邵續霖,邵續霖也看著他,兩個人對視,簡樺摟住邵續霖,閉起了眼楮。
「然後就是一段流浪的時光,我也不記得流浪了多久,反正一天一天的,眼楮最終看不見了。那時候我特別絕望,一個瞎子,讓報仇的路都變的毫無指望了。但是還是遇見了你。——你一定是天上的爸爸派來拯救我的。」
「我小時候又瞎又脾氣不好,只有你沒嫌棄我。大概是從眼楮治好,第一眼看見你,我就喜歡你了吧。」
「是,我一面喜歡你,一面我又看不起你。」
邵續霖說到這里,又擔憂地看了看簡樺,看他沒有生氣的表情,才繼續說︰「我覺得養父對我別有用心。有錢人作善事,有的是因為心血來潮,有的是因為心中有愧,還有的,是另有所圖。我覺得養父收養我,這三點簡直全佔了!」
「他一直在觀察我,我的裝瘋賣傻他全部知道,他冷冷地看著我,隨時打算揭穿我。而你,簡直是個蜜罐子泡大的白痴,你什麼都相信!我看不起你,因為你是個好人。」
——在年輕時候的邵續霖眼中看來,好人,等同于廢物的代名詞。
「我父親也是個好人,但好人都是沒用的。」
邵續霖翻閱過很多當年謀殺國王的案件資料,不禁為當年的父親皺眉。
——陷入冤屈的時候、被審判的時候、被囚禁的時候,有過機會翻盤的!邵續霖冷靜的想,只要稍微心狠一點,手段強硬一點,行動冷酷一點。
父親都沒有,他毫無掙扎地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我愛你,」邵續霖說,「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以前是多麼的自作聰明,因為你是個好人,我才能活到現在。」
他的生活一直是在冰水和烈火里面穿行。而簡樺是他唯一的護身符。
那之後,兩個人沒有再說話。
外面的天一點點變紅,變亮,然後下一個白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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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
簡樺、邵續霖還有虞飛城三個人在病房中,面前是投影出的巨大戰事地圖,——是虞飛城帶來的。三個人在探討目前的局勢。
和他們猜測的相同,女王一遇刺,敵國就動了對銀河帝國的第二次進攻,還好銀河系七大軍事基地此次都做好了準備,劉光他們更是及時趕回了前線陣地。在他們的努力下,敵人這次的突襲沒有佔到半點便宜。
「我已經給劉光派去了援軍,」虞飛城說,「不過劉光那邊應該沒問題吧,他是從我們衛星城搞走了不少好東西,他們那早就鳥槍換炮了。應該能打個漂亮仗。」
「劉光戰斗經驗豐富,」簡樺也說,「現在還有田芮奇操作機甲,蘇臣當參謀,暴風谷應該守得住,——游刃有余。」
「現在要擔心的反而是北方城了,」虞飛城說,「萬一他們真的叛國了,北方城跟敵人里應外合,那這戰爭就有的打了。」
「問題不大,」邵續霖說,「大王子和黃遠都在首都,就算北方城想里通外國,也得擔心我們會不會把黃遠抓起來砍了。」
簡樺和虞飛城一起笑了一下,看來三個人的看法及計劃都是一樣的。
「對了,陳寄怎麼還沒到首都?你和他聯系了嗎?」虞飛城問。
簡樺搖了搖頭︰「陳寄也在日夜兼程往首都趕,但是他原本到銀河系邊緣的星球去考察了,要趕回來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這幾天他也一直在蟲洞躍遷,想早點到首都。我也有事找他,是完全聯系不上。」
——簡樺急著找陳寄,是希望陳寄和陳方聯系,了解陳方究竟在怕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騷亂聲。
三個人同時站起身,虞飛城快步走過去拉開病房的門,外面的走廊上,果然是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
「出什麼事了?」虞飛城抓住一個慌亂跑過的護士,把她拉進了門里。
那小護士年紀很小,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被虞飛城抓進來,瞪著眼楮半天說不出話。
此時,外面響起了警報的聲音。
「靠!」虞飛城罵道。
一定是生什麼重大的事情了,虞飛城和簡樺一起就要往外跑。
「公主……」那護士到現在終于開口了。
「什麼?」邵續霖連忙追問道。虞飛城和簡樺也停住腳步,回頭看護士。
「公主闖進了女王陛下的病房……她……她……她拔掉了女王陛下的呼吸器。」護士結結巴巴地說。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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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姐姐了。
——沒有關系,我有姐姐就夠了。
——我姐姐人好了,她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在認識他們之前,陳方是個驕縱天真的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麼就會去做什麼,是在幸福中成長起來的不諳世事的小公主。她的哥哥長久的不在身邊,她的母親嚴厲冷酷,她會長成這樣,完全是作為女王的姐姐嬌慣出來的。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真摯又深切。女王遇刺以後,最傷心的人,恐怕就只有陳方公主了。
她提起姐姐的時候,也永遠都是喜愛的、依賴的。
此時,話語還依稀在耳,她卻拔掉了姐姐的呼吸器,提前斷絕了姐姐生的希望。
——到底是在搞什麼啊!
簡樺和邵續霖趕到的時候,女王的病房門前已經圍滿了人。
女王和公主的母親,那位夫人站在人群之首,神色極為難看。
病房的門緊緊地關著。為了保障安全,防止再有刺客,女王的病房是特制的,從里面關上了門,外面的人很難進入。
「公主殿下!」有個女人在外面敲門,強制按捺下焦急的心,按下門上的聯絡器按鈕,聲音傳到病房之內,「請您打開門,我們必須對女王陛下進行急救,不然按照陛下現在的狀態,她已經危在旦夕。」
里面沒有任何聲音傳出。陳方沒有回答。
一見邵續霖來了,立刻有人拉著他走到門邊,示意他來跟里面的陳方通話。
邵續霖回頭看了簡樺一眼,低下頭對聯絡器說︰「陳方,請開門。怎麼了?」
依舊沒有人回答。
那位夫人瞪著緊閉的門看了一會兒,咬著牙說︰「開監控。」
馬上就有人走過來,拿出一個圓形的投影設備操作了幾下,面前出現了一幅立體投影圖像,圖像中正是此刻女王病房內的場景。
病房的正中,女王陛下悄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上,病床四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醫療器械,病床很大,床單和被子都是雪白的,女王的頭都被剃掉了,饞了白色的繃帶,她其實也很漂亮,就像是陷在白色世界里面的睡美人。
是,她的生命力已經消失殆盡。臉是死灰色的。
陳方坐在她身邊,溫柔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像是雕像一般。
「女王快不行了!」原本敲門的那個女醫生焦急地對夫人說,疾步又跑到了門邊,此刻的聯絡器邊,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言。
「公主你開開門啊!」那女醫生說,「女王快不行了!你要殺了她嗎?她是你姐姐啊!」說到最後,女醫生的話語里已經帶了焦急的哭腔。
是投影中,病房內的陳方依舊無動于衷。
「陳方,生什麼事了?」簡樺也走上前對著聯絡器說,「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忘記了嗎?如果你不信任我們,陳寄馬上就回來了,你不要極端,有事以跟陳寄說。」
陳方微微動了動,是馬上又恢復了雕塑的狀態。
「找人來,把門給撬開!」邵續霖對著四周說。
「啊!」有人恍然大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外面跑去。
——陳方到底是想干什麼,為什麼要殺害姐姐?
簡樺知道,女王已經基本近乎腦死亡了,她中了四槍,沒有偷生的余地,基本而言。現在對女王的搶救和治療,只不過是安慰性的了。是陳方的舉動依舊讓人難以理解。
簡樺並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前世並沒有生女王遇刺事件,而且在這個時間,前世的簡樺正在前線殺敵,對首都生的波譎雲詭一無所知。
終于,有人帶著工程機器人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眾人立刻閃開了兩邊,給機器人破門而入的空間。
機器人的電鋸正接近門縫。「嘩啦」一聲,門卻被打開了。
面無表情的陳方出現在大開的門後。
「停止停止!不要傷到公主!」眾人驚叫,電鋸終于在離陳方不到兩厘米的地方停下。
眾人來不及理會陳方,那個女醫生從陳方身邊跑過,沖到女王病床邊給她做起了急救。那位夫人雖然沒動,但也忍不住看向門里的情況,臉上有藏不住的一絲焦急。
只有簡樺和邵續霖留在原地,簡樺看著陳方,像是在用目光追問她︰「為什麼?」
陳方回看著他們,平靜地像是一個陌生人。
「她死了。」陳方說。
話音未落,旁邊,她的母親臉色變得青灰,「騰」一下站起了身。
「是為什麼?」
陳方說︰「你會知道的。」
病房里,女醫生也停下了急救的動作,轉頭看著病房外的人,帶著哭腔說︰「她死了。」
和陳方一樣的話,正式宣布了女王的死亡。
那位夫人瞪著陳方,目光凶狠地像是要殺了小女兒一樣。
很久很久,她走過去,狠狠地打了陳方一個耳光。
「把她給我抓起來!」那位夫人說。
作者有話要說︰拼死拼活總算趕完了!
每到換榜日之前我都這麼辛苦tat,求安慰……滾!自己偷懶拖到今天怪誰!
這真是……重度拖延癥患者的周常啊。
不管怎麼說,總算趕完了,有姑娘擔心邵弟弟出櫃……以後會有麻煩,我就說神展開以後出櫃那點小事根本算不了什麼嘛,啊哈哈哈仰天叉腰笑。
就這樣,我滾去睡覺了!國慶節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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