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停在了山頂上,養父住宅的門口。
前些日子還是繁花似錦的模樣,今天已只剩落英繽紛。還有上一年未落盡的枯葉,被幾日的大風刮下來,又無人打掃,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門前還留著隔離帶的激光警報器,警察倒是全部撤走了。大概他們已經把屋里搜查個遍了。
好像一夜之間,衛星城便蕭條了。
陶順看著簡樺,說︰「你先到旅店住幾天吧,這房子里的人都在警局接受調查,回來了也沒人照顧你。」
簡樺搖頭︰「謝謝陶叔叔,我自己能行。」說著,他拉開門,跳下了車。
陶順在身後看了他一會兒,見他轉過頭跟自己道別,才發動了汽車,離開了。
吉普車的馬達聲轟鳴遠去。只能听見風聲嗚嗚,大概這里、這個家、甚至這個山上,都只剩簡樺一個人了。
簡樺通過激光報警器的身份驗證,打開門,走進屋內。
門口的地毯上有些灰土,大概是這兩天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鞋架上,自己那天回來時懶得扶起擺正的靴子依舊東一只、西一只的橫在那里。
餐廳里,餐桌上空空如也,餐具都被當成證物給取走了。
簡樺走到長桌邊坐下,慢慢的,眼前又回閃出那天的深夜。桌面上杯盤狼藉,邵續霖坐在長桌的另一端,面前的酒瓶已可見底。
他喝多了,站起來踉蹌了兩步,又重新坐下。他抬起眼楮,不只是臉,連眼楮都被酒意暈染得通紅。
「為什麼連你都不相信我?」邵續霖說,聲音里不知道是傷心,還是裝出來的傷心。
不能再想了。
簡樺的太陽穴突突的生痛,仿佛被鑽了一個深洞。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地呼之欲出。簡樺手握拳,在桌面上用力砸了兩下,勉強克制住忽然劇痛的頭部。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那之前的兩個小時。
同樣是在這張長桌邊,養父、簡樺、邵續霖,父子三人和和樂樂的坐在一起。
那天,廚娘夫婦兩人家里出了些事,大清早就告假離開了家,于是那天的告別晚餐是簡樺和邵續霖做的。
養父一邊嘆氣著青年堡壘的伙食水平果然慘不忍睹,一邊把兩個兒子的勞動成果吃光了大半。
「到了那兒,如果受了什麼委屈,馬上通知我,我去接你們回來。知道了嗎?」養父說,他很擔心邵續霖會因為北方城黃遠的陷害,而被青年堡壘排擠。在衛星城,至少他可以保護兒子。
「謝謝父親。」邵續霖說,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
簡樺見這般情景,連忙岔開了話題。
父子三人聊著天,夜色越來越濃。♀養父站起身,說︰「時間晚了,我要去休息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桌上的東西放著,明天早上讓阿姨來收。」
簡樺和邵續霖都陪父親喝了不少酒,看著桌上的杯盞碗盤都覺得頭大,听到養父這麼說,邵續霖還好,簡樺簡直喜形于色。
養父又氣又好笑,疼愛地模了模簡樺的頭。
簡樺和邵續霖把養父送回臥室,等他洗漱完畢上床休息以後,兩人才離開。
簡樺心里松了一口氣,以為這個夜晚總算平安度過了。這輩子,邵續霖和養父相處得很好,也明白了他的親生父親的死也和養父無關,估計再不會有上一世那樣弒父的慘劇發生了。
因為擔憂,簡樺又檢查了一遍整個大屋的警報系統,都沒有問題,如果有外敵入侵,也會第一時間收到警告。
邵續霖跟在他身後,似乎十分不解他的憂心忡忡。
簡樺回過身,看著邵續霖苦笑。他這幾日,不到萬不得已,寸步不敢離開邵續霖,就差拿根繩子把邵續霖栓在身邊了。
還好,明天清晨就要離開衛星城回青年堡壘了。
邵續霖寫的有關機甲戰爭的分析也提交給了養父,養父十分重視,說會盡快上參謀會討論研究,爭取開始研發屬于衛星城自己的機甲。
只要養父不死,衛星城不會分崩離析。開始研究新型武器,衛星城也就不會在機甲戰爭中不堪一擊了。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未來發展。但是,簡樺仍舊覺得有不明的不安。
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接下來的,只能盼望人定勝天了。
鎖好三樓走廊上最後一扇落地大窗,看外面深黛色的夜,和在風中搖曳的樹影,簡樺看了看下面通往外面的路,靜寂得毫無人聲。
廚娘夫婦還沒有歸來,大宅中只有養父和他們,還有一個勤務兵守在養父的門口。那勤務兵簡樺特意審查過他的資料,絕對忠誠、背景單純。
不會有問題了吧。簡樺疲憊地想。回過頭,對邵續霖笑︰「回去睡吧。」
猝不及防的,邵續霖忽然一步上前,撲了過來。抱住簡樺的肩,擁著他壓到了落地窗上。
簡樺背上被窗格撞得生痛,來不及說點什麼,只覺得邵續霖的手擋在了自己的肩和窗把手之間,起到了緩沖作用。
「我都成年了……」邵續霖含糊地說,可能是因為喝了點酒,聲音變得有點啞。
簡樺被他的話說的想笑,抬起手拽了拽他的頭發,笑著說︰「是啊,小狗尾巴尖兒上的毛都長齊了。」
邵續霖像是很不滿意他的形容,真的像小狗一樣,扒開簡樺的領口,在他露出來的肩上啃了一口。
「我靠!」簡樺趕忙手忙腳亂要把他推開,但是又被邵續霖壓了回去。人撞在窗上,發出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深夜中,听起來特別明顯。
簡樺不敢亂動了,抓著邵續霖頭發低聲罵道︰「小心把爸爸吵醒了。」
邵續霖稍稍抬頭,退後一點看著他,說︰「我是大人了,可以干一些成年人的事了。」
他正對著窗戶站著,不知道是外面路燈的光,還是遠處星星的光芒,更有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眼楮望著簡樺,其中有光影明亮。
兩人腰下的部位緊緊相貼著。
簡樺腦中轟然一響,方才被遺忘在腦海後的酒意忽然全部涌了上來。似乎腦袋都已經被燒糊涂了。
邵續霖還在模模糊糊地說︰「回青年堡壘我們就不住一起了,陳寄那家伙……」
提到哥哥的室友,他的聲調就委屈到了不行。
簡樺捂住他的眼楮,按住他的後腦,親吻他滾燙的臉頰,然後,慢慢移到了唇上。
夜色將外面斑駁的樹葉的影子投進了屋里。窗前的地上,千千萬萬樹葉的影子在不安的搖晃。
過了很久,在窗前的兩人才分開。
「為什麼推開我?」邵續霖說。十八歲時候的少年,雖然總是想裝出老成的樣子,但第一次戀愛親吻,還有點羞澀得厲害。
「去看看爸爸,」簡樺說,看邵續霖失望的眼神,又說,「然後去你房間。」
經過養父臥室的時候,勤務兵站在門口,兢兢業業的放哨。看到簡樺,低聲告訴他將軍已經睡著了。
簡樺點了點頭,叮囑勤務兵一定要留神臥室里的動靜,有什麼情況就馬上聯系自己。
把養父的安全交托給了勤務兵。而他自己,在那天夜里也不會離開弟弟半步。
——不會出事了吧?他心事重重地想。
邵續霖從旁邊,看著他的神色,慢慢拉住了皺著眉頭的哥哥的手。
那時是午夜十二點,距離養父的死亡,還有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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