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樺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根的關節處還殘余著當時的感覺。他狠狠地,揍了邵續霖。他並不為此後悔。
封鎖了幾天的大宅中,有一股潮濕的霉味。簡樺站起身,到走廊上,揭開窗上貼的封條,打開了一扇長窗。馬上有風涌了進來,窗欞被刮的瑯瑯作響,整條走廊上,所有窗戶上的窗簾都被卷得狂舞。
遠處,傳來了木門被風刮上的沉悶響聲。
那夜也是這樣的。
邵續霖挨了一拳,他並沒有防備,踉蹌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簡樺自己也有點懵神,簡樺看著邵續霖,看他望著自己的眼楮,里面有憤怒的火焰在燒。
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簡樺還是微微側過身,擋在了養父的身前。
邵續霖紅著眼楮,目光在簡樺和養父之間游移,忽地一轉身,沖出了地下室。木門在他身後發出了一聲巨響。
「去把他追回來!大半夜的,還放著他亂跑嗎?」養父跺著腳對簡樺說,雖然剛剛一番爭執,他的心里,還是關心年少的小兒子的。
簡樺還在愣神中,听到養父的話,連忙追了出去。臨出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著養父,說︰「如果那些資料都消失,對于很多人來說,正義就永無天日了。」他說的是有關當年案件的全部證言證物,在他的記憶中,上一世即使後來大王子成了國王,翻遍整個銀河帝國,也未能找到有用的證據,再未能給當年的事件翻案。
邵續霖已經到了門口,不過簡樺在傍晚修改了開門的密碼,他輸錯了幾次,浪費的時間,足以簡樺從後面追了上來。
「你要干什麼!」簡樺揪住他的領口,擋在了他和門之間。
邵續霖怒視著簡樺,手緊緊的握成了拳,但終究沒有揮到簡樺身上。
「你也以為我是北方城的奸細吧,」邵續霖說,和情緒的憤怒相比,聲音卻是意外古怪的平靜,「黃遠策反了我?讓虞飛城去抓黃遠,是父親的主意,還是你的?你要害死他?」
在邵續霖看來,他和黃遠在門口的對峙對話,養父並不知情。養父不會無緣無故的逮捕黃遠,是不是簡樺對養父說了什麼?
他猜錯了。他既不了解養父,又看錯了簡樺。
簡樺愣了一刻,頓時大怒,說︰「我為什麼要在衛星城弄死黃遠?」
和後來已成氣候的黃遠不同,現在的黃遠無異于一只只會蹦的蚱蜢,殺死他比什麼都輕松。但是簡樺不屑于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黃遠是未來敵國戰爭勝利的功臣,還因為簡樺自己心中屬于衛星城的驕傲。
邵續霖冷哼一聲,並不相信。
簡樺徹底被激怒,也冷笑了起來︰「你呢?你在書房里,究竟是在找機甲戰爭的資料,還是在找那些當年的檔案?」
邵續霖也是臉色劇變。
兩人之間,兩世以來,從未有過相互信任。至此,完全拉破臉以後,終隔千山萬水,深谷溝壑。
「夠了!」這時候,卻是養父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爭吵僵硬。
兄弟兩人一起回過頭。養父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像是因為擔憂而追了出來。
養父失望地看著兩個兒子,緩緩地說︰「現在,我把書房里的全部書籍資料都交給你,續霖。過了今晚,我親自送你去青年堡壘,你再也不要回來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過身,往回走。他的右腳有點拖,似乎走路已經極不方便了。
「爸爸!」簡樺又回頭看了看邵續霖,還是敢上前追上了老人,攙住了他。
「我沒事,」養父說,停下來定了定神,又接著往前走,「大概是有點累吧。」
繞過大廳,就看不見邵續霖的身影了。
「你去勸勸你弟弟,告訴他別難過,他還是我的兒子,」養父又說,「他性格不好,你回青年堡壘也看著他點。別讓他闖禍。本來想讓你回衛星城的……現在看來又得耽擱幾年了……」
——養父待他們一直非常好,可惜邵續霖好像並不明白。
「我去辦公室看看文件,」養父握了握簡樺的手,「我沒事,放心,你去看看你弟弟。」
養父松開簡樺的手,又推了他兩把,催促他去看擔心的小兒子。
簡樺回到大廳,听見旁邊的餐廳有隱約的聲響。
走過去,看見邵續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餐桌上還有晚餐時候收拾了一半的餐具。邵續霖手中有一瓶紅酒,現在已經見底。
「喝這麼干什麼?」簡樺走過去,奪下了他手中的酒瓶。
邵續霖已經喝多了,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忘了剛才的爭執,看著簡樺,不住的笑。
簡樺拉著他,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從旁邊拿了濕巾,擦了擦他的臉,想著要不要去找點醒酒的東西,給他灌下去。
「我不會出賣衛星城,」邵續霖忽然說,酒醉的聲音迷糊遲緩,但很堅定,「為什麼你們不肯信我?我不會胡來。」
簡樺驚愕的回看向他,他臉上的做不得假的醉酒的紅暈。
「我不會騙你,為什麼連你都不肯信我。」邵續霖說完,許久再沒有了聲音,等簡樺再看他的時候,他已經陷入了沉睡。
再後來,響起了門鈴聲。
家中沒有其他人,簡樺只得暫時放下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邵續霖,趕去開門。
然後,發生了什麼?
簡樺在已經空無一物的餐桌邊,想象著邵續霖還在那里,想象著自己離開以後,他做了什麼。
好像回到了那漫長的一夜。簡樺看著邵續霖站起了身,抓起了桌上的用來分肉的形似匕首的刀,向里面。
——他是什麼時候起的殺意?
簡樺跟著自己臆想中的邵續霖,走向了養父的死亡。
——不對!
簡樺忽然驚覺。他終于發現了異常。
養父那夜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辦公室。他的臥室和辦公室在大宅中兩個不同的地方。
這一點現在是眾人皆知,大家都知道將軍是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中。
但是那晚的邵續霖,是怎麼知道的?
養父,真的是他殺死的嗎?
還是如同他自己的證詞所說,他是听見了警報才被驚醒,匆匆向著警報響起的地方沖去。
他有可能是無辜的。
即便是上一世,雖然他對殺害養父的指控緘口不語,但也從沒有認罪過。
或許兩世,邵續霖都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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