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遠離首都的一個小星球上。
傍晚,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雲霞的顏色像是刺破了手指畫在天幕上的血痕。
一輛破舊的卡車轟隆隆地從遠處開來,停在了戈壁灘上。
一個臉上全是深深皺紋的老漢從駕駛室里爬出來,敲了敲被帆布遮蓋住車倉,說︰「小伙子,到暴風山谷了。」
為躲避風沙被緊緊拴住的車簾拉開,簡樺從車倉中探出頭,說︰「謝謝老人家了。」
說著,他從車倉里跳下了出,回頭又把邵續霖扶了下來。
老漢見他們出來了,笑嘻嘻的蹲到一邊,點燃了一支香煙。
他們已經在戈壁灘上行駛了兩天,三個人看起來都是灰頭土臉的,簡樺被曬黑了,兩頰也陷了下去,這一路像是吃了不少苦。他身邊的邵續霖雖然也很憔悴,但是月兌離了監獄和特使大人的折磨,依稀還胖了一點。
簡樺看著邵續霖灰蒙蒙的臉發笑,伸手給他擦了擦。邵續霖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也笑,模索著伸出手,找到簡樺的臉,學著他的動作,馬馬虎虎的在他臉上蹭了兩下。
那老漢見他們兄弟,忽然說︰「你們哥倆感情真好啊。」
簡樺松開邵續霖,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轉頭走到老漢面前,從包里拿出一卷鈔票,送到了老漢的手上︰「老人家,這是酬勞,謝謝您捎我們來暴風谷。♀」
老漢接過鈔票,數了數,確認無誤以後就眉開眼笑。不知為什麼,想了想又還給了他幾張︰「這些你拿著吧,你弟弟這個情況,要治好可不容易嘍。」
簡樺知道老人說的是實話,也沒有推辭,收起了錢,回頭看了看邵續霖,說︰「能治好的,他未來可是會當元帥的人。」
他記得前世的邵續霖沒有瞎、也沒有聾,既然北方城能治好邵續霖,那麼他一定也可以。
老漢似乎並不相信,銀河帝國已經快一百年沒有出過聲名赫赫的元帥了,眼前那個看不見也听不見的小伙子……怎麼看也不是這塊料啊。但是他看看簡樺,附和的笑著說︰「那等他當了元帥可得讓他來看我,我好好跟他說說他哥哥怎麼照料他的。他以後得好好報答你。」
簡樺啞然失笑,說︰「好!那時候您可得多幫我美言幾句,別讓他把我給殺了。」
老漢和簡樺一起笑了起來。
告別了路遇的這個老人,暴風山谷似乎就在眼前了,但是真正走起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石子路的旁邊,有一間赭色的石屋,門里擺著幾張桌子,是個簡陋的小飯館的模樣。簡樺看看天邊的落日,猶豫了一會,帶著邵續霖走進了餐館。
「有人嗎?」簡樺問。
里面並沒有人,桌椅上蒙了一層沙土,古老的吊燈在頭上隨著風搖搖晃晃。
櫃台處,店員日記還擺在那里,日期停在了這天的上午。可見這里不是廢棄的石屋,只是店員和客人都不知道暫時去了哪里。
簡樺撢了撢灰,讓邵續霖在桌邊坐下。
在陳寄的幫助下,簡樺拿到了一些治療邵續霖的藥。他拿起軍用水壺在耳邊搖了搖,咕嚕咕嚕的聲音很大,似乎只剩五分之一壺水了,原本以為在這里能得到補給,想不到櫃台後面的幾個水瓶都是空的,屋後的蓄水池也干涸了許久。
簡樺想了想,拿過一個杯子,擦干淨從水壺里倒上半杯水,和十幾粒藥片一起放到邵續霖的手心。看著邵續霖咽了進去。
他自己只敢用水潤了潤開裂的嘴唇,就不敢喝了。
還不知道有多久能到暴風山谷,這些水,還是省著使用點吧。
「簡少校你們終于來了。」一個聲音說,從石屋的後門處,走進來一個人。
簡樺回頭看了一眼,馬上眼神銳利了起來。
——是黃遠。不知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里,听語氣,似乎等自己和邵續霖很久了。
簡樺「騰」地站起身,手已經按向了腰間的槍。
黃遠卻並不以為意,仍舊笑呵呵地走到了他們所坐的餐桌旁邊,在邵續霖隔壁的位置坐了下來。
屋外隱隱有槍栓被拉開的聲音,簡樺低下頭,看見陽光從門外投進來的影子,微微晃動的,不知道是系在門上的手巾,還是躲在門背後的人的衣袂。
「自從首都開始發了通緝令,我就在找你們了。」黃遠仿佛沒有感到簡樺的敵意,說,「大王子知道老將軍死了,你們一定很需要幫助。」
他們似乎還未察覺簡樺已經知道了真相,還在假惺惺地表示著關心。
簡樺在心中冷笑著,看他們還會有怎麼樣的表演。
黃遠繼續說︰「後來還是有人提醒,我們才想到二位會不會來暴風堡壘,在這里已經等你們幾天了。」
「大王子殿下日理萬機,要照顧北方城的方方面面,怎麼還會有時間關心我們兄弟?」簡樺說,在兄弟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果然黃遠眉頭微微一皺,但馬上忍了下來,說︰「大王子也是非常欣賞您們的能力,有意招攬二位。與其你們到暴風堡壘,還不如隨我到北方城去。就算首都已經通緝您二位,看在大王子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敢上門抓人的。」
「多謝好意,」簡樺生硬地說,「不敢高攀。」
被他一口拒絕,黃遠也沒有羞惱,他一直盯著邵續霖的眼楮在看,到這時,猛地抬手觸向了邵續霖的面前。
邵續霖雖然看不見,但是感覺到了什麼,後避了幾分。
黃遠怔了一下,忽然換上了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手也不靠到邵續霖皮膚,只在他面前二十公分的位置緩緩搖動數下。
邵續霖依舊感覺到了,他快速抬手抓住了黃遠的手腕,然後狠狠推到一邊。
黃遠卻笑了,說︰「邵中尉的感應能力驚人,倒是一塊打仗的好材料。」
簡樺冷冷地看著他。
黃遠說︰「既然簡少校不願去我北方城,不如,咱們問問邵中尉肯不肯去?」
「他不會去。」簡樺看了一眼邵續霖說。
黃遠側過頭,輕蔑地笑了一下,說︰「簡少校,邵中尉的眼楮和耳朵現在都有問題吧?您真的會以為,暴風堡壘那小破地方能治好他?」
「我會治好他,」簡樺說,「不用您操心了。」
黃遠臉上的蔑視更加明顯,說︰「看來簡少校是不願接受我的邀請了,不過我也不好勉強。」
他說著,拿出一個小小的芯片放在了邵續霖的面前︰「如果有一天,邵中尉需要我們的幫助,隨時可以到北方城來。看在他父親的份子上,我們一定歡迎。」他的目光轉到了簡樺的臉上,「你如果硬是也要跟來,我們也不會拒之門外。」
說完,他站起身,走出了門。
——簡樺永遠不會去北方城。
他看著桌上暗金色的芯片,幾乎想立刻把它丟出窗外。
可是……他看了看邵續霖的眼楮。如果,真的,只有北方城能救治呢?
「北方城能治你的眼楮。」簡樺在邵續霖的掌心寫。
剛才的對話和交鋒邵續霖並不知道,他感受到了簡樺的字,微微一笑,回答說︰「我不會去。」他咽喉的傷已經痊愈,聲音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壓在簡樺心頭的巨石仿佛移開了一點,頓時輕松了不少。
「為什麼?」因為好奇,他還是追問道。他擔心,如果邵續霖真的永久失明或是失聰了,會不會恨自己替他做下的決定。
即便已經能說話了,邵續霖還是握住簡樺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你不喜歡。」
——你不喜歡的事情,我永遠不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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