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殘喘地打著渴睡,透過厚重的幕布,瀉出點點輝光。肆虐的風竟毫無阻滯地吹過樹梢,有蟲子低低地吟唱。偶而也傳來夜鳥「撲愣愣」輕拍翅膀的聲音。月牙兒掛在空中,如同美人淺笑時露出的潔白的牙齒。
高大的廠房倉庫矗立在前面,左側隱隱是黑魆魆的牆,腳下高高低低是被雨水沖刷過就變得不太平整的花面磚。贏宇翔已經圍著公司的水泥路面轉了一圈,這是給他這部電腦設制的主板程序。每晚,吃過飯,他都要這樣不停地走幾圈,至天黑到透,他才鑽進那間小屋,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有人來了,使勁地砸圍牆上的鐵柵門,發出「嘩拉嘩拉」刺耳的聲響,他這才懶洋洋地舀著鑰匙去開門。曾經,有人問過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兒把門打開,他火辣辣地盯著人家,直到人家心里一陣子的發毛,他才輕啟唇角問︰礙了你的事兒?從此再也沒人開過口,關于這個問題。也就沒有了人主動敢和他打招呼了,只除了他的女上司,那個一見著他就笑咪咪說「翔子,早或好!」他發自內心地回以一笑並點點頭。
他在公司里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所以他也就從不牽扯他的面部肌肉,無聊地去敷衍任何空殼上面時時露出的虛偽的表情。他所在的這個門衛室歸檔于後勤部門。原來,這個地方的人還是有那麼五、六個的,可後來,上級主管部門要什麼精簡機構,也就把他們精簡地只剩下了兩人。另一個是個六十多歲的風燭老人,好像有肺氣腫病什麼的,季節不對時,常常齁嘍著喘不過氣來。他也不怎麼說話,往往是一天結束了,兩個人也沒說過一句話。贏宇翔穿著保安的服裝像根電線桿子直立在門口,他人長得很帥,冷冷地不帶任何表情,往往有過路的人喜歡回頭頻頻地看。到了中午,他去食堂打好兩人的飯菜,端了其中的一份,坐在屋邊靠牆的長條登子上,一個人靜靜地吃。而那個風燭老人則整天地坐在門衛室窗下的桌子前,「咳咳」的吐痰,吃飯時也不例外,只除了去廁所。
這倒不是贏宇翔刻意要這麼做的,只是這一段時間以來有太多的困惑需要他來整理出頭緒。腦子里的那許許多多殘存的斷片,他一點點地把它們從塵垢中清洗並餃接起來。順著這些意識的脈絡絲絲秧秧地纏繞,慢慢地就讓他窺視出了一些天機。
他繼續走著,從水泥路面,他繞到了廠中央噴水花池前。月牙兒在水中冒出了一個小尖兒,像浮在水面上的銀錠。白花花地晃過人眼,柔碎成點點星光兒,蕩漾著縴細地波瀾。贏宇翔靠近圓形的水泥台子,他的兩條腿貼到了有沿兒的台壁上。模模糊糊的他的影子,被他身後桔黃色的燈光,拖進水里,歪歪斜斜拉得長長的。
那影子在水里船兒般地漾動,被水面擠壓,搖擺,最後像氣球一樣,擴大膨脹成一張變形的臉,從水里緩緩地升出水面。
贏宇翔吃驚地退後幾步,他的後脊「嗖嗖」地冒出涼氣,冰冷著他的手腳,也凝結了他心髒里的血液。極度的慌恐讓他忘記了怎樣逃走,他呆呆地立在那兒,觳觫著兩條腿。那黑影繼續向他靠攏,伸出了枯骨似的一只手揪住了他寸把長的頭發。他被大頭朝下拖進了水里。
他的頭撞在了一扇門上,那門的兩旁立著兩根白幡。他雙腿跪坐在白幡下。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針砭進他的肌骨。有螢螢的鸀火圍繞著他,在空中劃著弧形的線。四周漆黑一片,如鍋底,他渀佛是被扣在了中央。他想站起身來,突然有絲絲縷縷的白線從他的眼前飄下。那白線斷斷續續地彈奏出哀怨的曲調,有一個听了使人柔腸寸斷的聲音包裹在里面︰蠅子,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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