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布爾夫人要被女兒告訴她的事情氣暈倒了,十分暴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揪著自己寬大裙擺上的花邊,「上帝啊,安妮,你這個傻丫頭,怎麼能相信那個女人如此的胡言亂語,」
德布爾小姐坐在椅子里,臉黑沉得能滴出墨汁來,「她說她那時候也住在拉姆斯蓋特,還認識當時陪著皮特先生的那個粗俗女人,全都說得活靈活現,我能不信嘛,」
「哎,你怎麼就不想想,她是能和交際花來往的女人,這種人的話怎麼能當真!況且喬治就算真的有那種可怕的嗜好,以他的身份地位,為著顧及體面,他也一定會把這個秘密守得死死的,決不可能隨便讓一個剛認識的妓/女知道了去。」
「我以為就因為那是個無足輕重的妓/女。所以他才會……」後面的話德布爾小姐說不出口,聲音越來越低。
德布爾夫人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可又不忍責怪女兒愚蠢,只得喟嘆,「安妮,都怪我把你養得太嬌貴了,你平時結交的全都是些優雅高貴的人,看不出這些卑鄙的手段和可怕的伎倆也是有情可原。」
「媽媽!難道我們就這樣白白讓人騙了!」德布爾小姐低聲尖叫,對于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一點委屈的她來說這實在是個奇恥大辱,「那個女人明明都已經結婚了,竟還在打皮特的主意,為了他不惜用那麼惡毒的謊言把我騙開!」
「不,這當然不可能!我的孩子,我決不會讓人白白欺負你的!我這就去找喬治,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你身為一個有教養的小姐自然是不能對人說出來,但我有義務去向自己的教子揭露那個可怕女人的真面目,——你說她在伯爵閣下那里?天,她的野心還不小呢,我真想知道她是憑著怎樣厚顏無恥,死皮賴臉的手段混到尊敬的伯爵閣下跟前去的——」德布爾夫人覺得事不宜遲,抬腳就往門外走去,「我還應該盡快提醒你的表兄達西先生,讓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小姨子,別等她真的做出什麼敗壞門風,讓所有親戚蒙羞的丑事來大家才警醒,那可就晚了!當初我就萬分不贊成達西娶伊麗莎白那個丫頭,自己教養不夠不說還有著這許多可怕的低賤親戚——」
德布爾夫人離開房間後一鼓作氣把內瑟菲爾德的休息室,客廳,小餐廳,圖書室,彈子房都找了一遍,最後才在一個男僕那里得知皮特先生正在門口送一位威克姆夫人上馬車,氣得匆忙又往門口趕去。
莉迪亞在內瑟菲爾德渡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
和查塔姆伯爵共進了晚餐,看了他的幾副私人收藏,又輕松愉快地聊了會兒天,順便切身感受了一下貴族那考究奢侈的生活。
查塔姆伯爵用德累斯頓出產的最好茶具;j□j致的法國菜;他們兩人用餐時身邊至少有四個僕人在悄無聲息地忙來忙去,莉迪亞認得這些都不是內瑟菲爾德的僕人,更不可能是臨時從梅里頓雇來的臨時幫佣,那麼就只能是伯爵閣下自己帶來的人。
查塔姆伯爵私人收藏的畫作中甚至有兩幅雷諾茲和庚斯博羅的真品。而他能夠不太在意地隨身攜帶賞玩那只能證明他的家里有更多更好的藏品。
莉迪亞的繪畫水平雖然還不能和伯爵閣下日常交往的那些知名畫師們相比,但她勝在‘見多識廣’,從前對這項愛好也傾注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所以說起提香韋切利奧的炫麗唯美,喬爾喬內的優雅詩意,甚至倫勃朗的惟妙惟肖都頭頭是道。
查塔姆伯爵對自己一時興起請來的這位年輕客人十分滿意,在莉迪亞告辭的時候說,「我下周四就離開這里去倫敦,也許你願意在周四之前再來陪一個無聊的老年人喝喝茶,一起渡過一個安靜愉悅的下午?」
莉迪亞很願意來,微笑回答,「如果還有機會再好好看一看你那副雷諾茲的靜物畫,我將很樂意再次前來拜訪。」
「沒問題,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把那副畫作為禮物送給你。」
莉迪亞嚇一跳,連忙推辭,「不,不,這就真的不必了,」想起皮特先生對自己的那些‘不實’評價,又加上一句,「我絕不能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有幸欣賞一下就很滿意。」
查塔姆伯爵也不勉強,拉鈴叫人來替他送送客人。
僕人去了一會兒,找來了皮特先生。
查塔姆伯爵有些奇怪,「喬治,你今天很空閑嗎?這里用不上你,我只是想找人幫我送送威克姆夫人。洛伊斯呢?或者讓羅伯特來也可以。」
「洛伊斯在忙著招待客人們,羅伯特的痛風病又犯了,剛才說肩膀疼,我讓他先去休息。」皮特先生答道,一邊觀察著他父親和莉迪亞的表情,發現兩人都氣色紅潤,神情愉悅,可見是一起渡過了一個開心的晚上,想到這里,皮特先生不由悄悄皺下眉頭,覺得‘一起渡過了一個開心的晚上’這個形容很有些歧義。
「噢,羅伯特又肩膀疼了?那就只好你幫我送送威克姆夫人了,」查塔姆伯爵對羅伯特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僕人還是很關心的,「記得告訴洛伊斯,明早派人去給羅伯特請個醫生來看看。」
「好的,爸爸。」
「可以告訴羅伯特從現在開始要盡量多喝清水,吃谷類、蔬菜、水果、雞蛋和牛女乃也可以少吃,但野味、鵝肉、海鮮、豌豆之類最好就不要吃了。」莉迪亞忍不住提醒,「我听說這種節制飲食同時多喝水的方法對控制痛風很有效。」
查塔姆伯爵饒有興味地看她,「威克姆夫人,我發現你對一些治療老年人常見毛病的偏方都很感興趣阿,貌似了解不少。」
莉迪亞笑笑,從小和祖父母住在一起,天天耳濡目染,長大後還要三不五時地陪他們去看病取藥,她想了解得少都難。
堂而皇之地答道,「我一向認為健康的體魄是寧靜幸福生活的基本保障,特別是對我的父母而言,他們年紀大了,一不小心就會病痛纏身,要是平時多多留意,知道一些治療保養的方法,那對他們會大有好處。所以只要遇到有人說起這些凝結著前人經驗智慧,值得信任的治病方法時我都會用心記下來。」
「值得信任的?那你在听到旁人的介紹後又是怎麼分辨哪種方法值得信任哪種方法又不值得信任呢?」皮特先生不願莉迪亞在父親面前有過多出彩表現,開始挑她話里的毛病。
「憑自己的分析,只要肯動腦筋,你總能分析得出哪些辦法是合情合理的,而哪些又是在故弄玄虛。起碼符咒術能治療瘧疾這種無稽之談我們就不用多去考慮。」莉迪亞回答得從容不迫,順便暗諷一下時下一些老婦人的愚昧,她們中有不少人至今都堅信瘧疾可以被符咒術治愈。
「好啦,喬治,如果你對這個問題感興趣,那可以等威克姆夫人下次來的時候再和她進行詳細探討,現在已經不早了,幫我送送客人吧。」查塔姆伯爵對莉迪亞點頭,「我相信你的判斷力,你前幾天送給我的禮物效果就很好。」
「謝謝。」莉迪亞微笑告別,雖然覺得自己送出去的東西不可能這麼快就見效,不過也不必對此多說什麼,就讓老皮特先生認為它非常有效好了,積極肯定的心理因素將對療效起到良好的輔助作用。
皮特先生神情淡漠又不失禮貌地陪莉迪亞下樓,一起走到門外的鋪道上等待車夫把馬車駛過來。
「皮特先生,多謝你陪我出來,我自己在這里等馬車就可以了,你請回吧。」莉迪亞覺得兩人默不出聲地站在一起很便扭,又體諒皮特先生如今對著自己時的不爽心情,就提議他進去,不必非得等著看自己坐上馬車。
皮特先生無視了她的好意,忽然開口盤問道,「你送過我父親禮物?」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禮物,就是個可以拿在手里玩的小玩意,能夠鍛煉手臂的穩定性,堅持使用可以幫助治療他手抖的毛病。」莉迪亞解釋道。
「你不會是看上我父親了吧?」皮特先生直眼神很犀利地看著莉迪亞,一副就快要受不了她的表情。
莉迪亞一個沒忍住,很不淑女地朝天翻下眼楮,「我就知道可能有人會胡亂猜測,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有這種荒唐想法的人是你!皮特先生,容我提醒,我還不到二十歲,和你的父親年齡差距有點太大了!」
「那不一定,」皮特先生硬邦邦地反駁,「也容我提醒,我父親不是普通人,沒必要用老女人來委屈自己,他的上任情人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
「嘖嘖!貴族的惡劣習氣!」莉迪亞不客氣地指責,然後正色對皮特先生說道,「查塔姆伯爵閣下的私生活與我無關,只要那些女人都是自願的,我就也無意于去妄加指摘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要過的生活。我只能說我和他的那一部分感情生活毫無關系,他只是把我當作一個偶爾相識,大概還有點討他喜歡的年輕朋友,而我也覺得令尊是個和我脾氣相投,又有著共同愛好的長者,我很尊敬他,也願意在方便的時候前來拜訪,陪他說說話,再順道聆听一下他在繪畫方面對我的指點,僅此而已!」
皮特先生張張嘴,隨後把臉扭向一旁,輕聲說,「別這麼不耐煩,我也是為你好,你要是沒抵擋住誘惑,真的……那會有什麼好名聲?」
莉迪亞都快要懶得理他了,「是,多謝你的深情厚誼,只不過下次有了這種高尚想法時拜托也往你自己的身上套用一下,莫非你覺得你在聖誕前的那個荒唐提議就能帶給我一個好名聲了嗎?」
「我不是早就已經忘記那個提議了嘛,」皮特先生哼一聲,「莫非你還在念念不忘?」
內瑟菲爾德的馬車很適時的駛了過來,總算及時打斷了兩人快要向爭吵方向發展的談話。
莉迪亞上車回家。
皮特先生打消了心里的擔憂,本應是高興的,但又被搶白了幾句,心里不由有點氣惱,懷著復雜的心情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後才轉身回去。
推開底樓正面那扇有著無數塊彩色玻璃裝飾的大門,迎面就見到急匆匆找來的德布爾夫人,「喬治,我有事情和你說。」
皮特先生現在沒心情應付客人,「夫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有些累了。」
「喬治,是很重要的事情,我發現有人在背後肆意對你進行污蔑誹謗,你的形象都已經被詆毀殆盡!」
「嗯?竟有這麼嚴重?」皮特先生已經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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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貝內特太太在餐桌上問起莉迪亞昨晚在內瑟菲爾德過得如何,有沒有認識兩位那里的客人。
「很遺憾,沒有呢,媽媽,我和洛伊斯躲在小客廳里痛痛快快說了一晚上私房話。」
「噢,那可真好,」貝內特太太一臉失望,「你們也有好幾天沒見面了。」
早飯後莉迪亞跟著貝內特先生進了他的書房,把自己前些天意外結識查塔姆伯爵的事兒告訴了他。
這不是一件小事,家里人應該知道,她怕貝內特太太知道後會太過興奮,管不住自己到處去吹噓,所以只單獨來告訴父親。
「這真是有趣,」等莉迪亞一說完貝內特先生就說道,「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巧事,幾乎可以寫進小說和劇本,不過,莉迪亞,你確定尊敬的伯爵閣下願意認識你這個人真的只是因為他想要偶爾和你聊聊天打發時間?」
「是的,爸爸,」莉迪亞知道貝內特先生的意思,皮特先生會有的顧慮她爸爸也一樣會有,「放心把,真的就是這麼一回事。伯爵閣下有錢有勢,而且人長得很漂亮,雖然年紀大了但依然風度不減,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非得跑到兒子新購置的產業旁邊找個有夫之婦,來惹人閑話。」
「那我就放心了。」貝內特先生聳聳肩,顯然是把這當作一樁趣事來听了,「下次見到那位尊敬的伯爵閣下時請代我問候他。」
向貝內特先生報備過之後,莉迪亞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從書房出來之後發現其它人都出去了,瑪麗陪簡去散步,貝內特太太前天好像和盧卡斯太太約好有什麼事,吃過早飯就去了盧卡斯府上。
莉迪亞無奈,正準備自己去找點什麼事情做,就有佣人來告訴她,「有客人來了,是內瑟菲爾德的皮特先生。」
莉迪亞只好自己去接待,一邊還在奇怪,他昨晚不是還對著自己氣哼哼的,這一大早又跑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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