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的錢經理早在一個月前就和柯茉綿提了生日會務必賞臉光臨的事，他是公司的元老之一，和她爸又有些私交，也算是個長輩，柯茉綿當時沒多想就答應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下班前接到某個項目合作商的電話，說榮成方面給的策劃有問題，讓柯茉綿立即派人過去詳談。這個項目是柯茉綿一手抓的，正好這段時間身邊沒有助理代她過去，她只好親自出馬。
對方約的地方是榮成集團附近的一家法國餐廳，那位項目負責人邊吃邊跟柯茉綿談。柯茉綿極有耐心地听他說完，找出策劃里的兩項數據跟他提了幾個問題，對方又把策劃看了一遍，搞了半天是他們對這個項目評估失誤，說要回去再和其他部門的人開會商議。又說沒搞清狀況就把柯總叫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柯茉綿用完餐看時間還早，思忖過去給錢經理慶生還來得及，打電話問了他那邊的情況。接著回到公司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她在那里的衣櫃放了幾身備用的衣服，換上一件正式些的白色短裙，這是她表明重視對方邀請的方式。
正準備把略微凌亂的發髻收拾一下，想起辛歆燃說過她披著長發要好看許多，不管她的話是真是假，柯茉綿猶豫了下，說不上什麼心理作祟，她散下了頭發，任卷曲的發絲乖順地貼著前胸。
錢經理來電話說他們在鳳凰城等她。
鳳凰城？
潛意識里刻意回避的事物，卻怎般都趕不出她的生活。
很多人都把來鳳凰城享樂視作體現自身價值的一種方式，作為合作方的那些人邀請柯茉綿來這里談公事，柯茉綿拒絕不了，只得故作坦然地在這個被她視作噩夢的地方和別人談笑風生。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面對那些沾滿銅臭味的人，還要裝出一拍即合的虛偽模樣，柯茉綿曾跟方清妤抱怨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後來，她再也沒有了能傾听她抱怨的人，那個唯一能看她耍小性子的人。
其實也沒什麼吧，她早已能在這個污濁的圈子里周旋自如，用不著抱怨和訴苦，其中的一切都讓她習以為常，柯茉綿自嘲地想，或許她也成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既然都答應人家了，那就去吧，開開心心地給人家說聲生日快樂，不然錢經理跟之前得知她臨時有應酬不能過去吃飯時一樣，又該抑郁了。
鳳凰城，一個對柯茉綿有著特殊意義的地方，只是較于八年前，這里已然成了另一番模樣。
尖細的高跟鞋跟落在鋪了絨毯的地面上，柯茉綿不去看兩邊走廊變了樣的裝潢，低頭看自己一塵不染的鞋面，她還記得第一次走進鳳凰城的那晚，十八歲的自己穿了一雙簡單的匡威帆布鞋。
這下物是人非也談不上，物和人都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柯茉綿抽了一張百元鈔票給帶她到237包廂的服務生作小費，那個服務生老練地接過鈔票，一口一個謝謝柯小姐，對她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柯茉綿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按理說這些年她來鳳凰城的次數不算少，怎麼今天又開始恍惚了？
「柯小姐，您請進。」服務員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正對門坐著的辛歆燃玩手機游戲正嗨，一時听見整個包廂只剩下她手機發出的游戲音效，連那對3d環繞音響都不放音樂伴奏了，納悶地暫停游戲抬頭，正對上緩緩走進包廂的柯茉綿。
「嗨，柯總。」辛歆燃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和柯茉綿打招呼，早有了她會來的意識，只是略感到驚訝。
想來她的承受能力不差，但看到身著白色低胸短裙的柯茉綿面向自己款款而來，辛歆燃不由地微張著嘴巴，原來柯茉綿換下西服套裝也能駕馭得了妖氣。
柯茉綿看見了她，不解的神情閃過她的臉，像在問辛歆燃你怎麼會來？只一瞬，她就換上淺淺的笑，轉身走到恭候她多時的錢經理面前︰「錢經理，生日快樂。」
一屋子的職員向柯茉綿問好後，都一聲不響地坐在沙發上，目光若有若無地在她身上打轉。
柯茉綿天生就是個閃光點，從小就惹得人們把視線毫無保留地全投在她身上，似乎她的身體周圍盤踞著一種古怪的氣場，讓人情不自禁想去接近，又怕落得個凍死的下場，只敢滿心糾結地在旁邊看她。
「柯總……真的，真的謝謝您。」看見柯茉綿一身盛裝明顯是打扮過才來，錢經理覺得自己獲得了柯茉綿的重視，激動得說話都結巴了。
「很抱歉沒能早點過來，」客套地伸手和錢經理握了握，從包里拿出一張卡給他，「不知道送什麼合適，這張卡就請錢經理收下。」
辛歆燃看錢經理一個勁地搖頭推辭，她又去看柯茉綿一成不變的笑容，吃了塊西瓜感慨︰「送錢什麼的，太迂腐了。」
「你敢說你不愛錢？」依泰蔚看，辛歆燃比她還在乎錢。
「當然喜歡了，只是……」
「什麼？」
辛歆燃大腦短路，閃過某天柯茉綿施舍給她兩百塊錢叫她打車回去的畫面，反正，她就是看不慣柯茉綿塞錢給別人的行為。
「我猜，那張卡里的錢至少十萬。」也有可能多得多。
「柯茉綿的錢太多，拿來當手紙用都不心疼。」辛歆燃一直覺得家里那幾百萬的存款是挺大一筆數，一天她看雜志上對于柯茉綿的資產評估有幾百億，這個數字大到讓她完全沒有概念。
不過要辛歆燃送給別人十萬，她覺得還不如出賣**節操來得劃算。
包廂里的氣氛從柯茉綿一進來就變得很冷，她坐在錢經理旁邊，陪他隨便聊聊，剩下的人生怕打擾他們聊天，一時沒有人出來唱歌。錢經理好久沒離柯茉綿這麼近，激動之情難以言表，把點的東西全放到柯茉綿面前，恨不得統統塞在她懷里才好。
辛歆燃才吃了果盤里的幾片西瓜和幾個聖女果，看自己面前的東西全去了柯茉綿那里，而柯茉綿不吃，又不推辭，她悶悶地窩在沙發里，跟別人一樣听錢經理在那里對著柯茉綿憶舊。
「你們是不知道，我剛認識柯總的時候，她才那麼點大。」錢經理心情大好，話匣子也開了，把自己和柯茉綿的舊事拿出來顯擺。
老男人一懷起舊來是很可怕的，尤其是磨嘰的老男人，硬拉著全包廂的人陪他感慨光陰飛逝，時光荏苒。
柯茉綿三歲那年被柯榮成帶去公司，也是那年遇到了年輕氣盛的錢經理，她早就不記得三歲時的事，對錢經理講述那時還給她買了一塊小蛋糕的事完全沒有印象。習慣地保持禮節性的微笑，端坐在一旁安靜地听他說完。
其余人跟著靜靜地听，偶爾配合著錢經理呵呵傻笑幾聲，辛歆燃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屏幕上mv里的女歌手唱著無聲的情歌，回過去看一眼柯茉綿，五顏六色的燈光投射在她的臉上，有種朦朧的不真切感。
「柯總的媽媽是任月蓉，你們肯定看過她演的《茉莉花開》。」任月蓉當年因為這部電影名聲大噪，這部被奉為經典的電影至今每隔一段時間還會在電影頻道播放。錢經理意猶未盡地嘆息，想當年他也是任月蓉的忠實影迷，她要是還在世，今年才四十八歲，可惜三十六歲就得癌癥逝世了，真是天妒紅顏。
眾人配合地都說看過，辛歆燃把柯茉綿的表情變化全看在眼里，她了解這個錢經理為什麼在榮成集團干了二十多年還是個部門經理了。這個老男人壓根就不懂察言觀色，不知道什麼該提，什麼不該提，柯茉綿的笑都僵了，提她那過世的媽不就是在戳她的痛處嗎？
平時背地里埋汰柯茉綿都不帶結巴的，今天看柯茉綿的心情低落下去，辛歆燃有沖動把桌上的酒瓶子塞進錢經理嘴里，好把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堵個嚴嚴實實。
「柯總以前和蔣氏的總裁還有過婚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就不算數了……」
柯茉綿不說話，微微低著頭凝視房間的一處，她的臉埋進了長發里，辛歆燃看不見她的神情，但依然能感受到籠罩在她身體周圍的淡淡憂傷。
她的胸腔暈開了一股酸澀的滋味，沒多大感覺，就是讓人坐立不安地不舒服。
你就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柯茉綿不想听你說這些事嗎？要是她脾氣再壞一點，辛歆燃差點抄起酒瓶子砸他腦袋。
「柯總，我能邀請你一起唱首歌嗎？」辛歆燃在換到下一曲的時候，把一支麥遞給柯茉綿，她純粹是不想听錢經理再念叨那些破事兒了。
耳邊頓時清靜了，整個包廂的人都在看她和辛歆燃。
辛歆燃保持著遞話筒的姿勢，柯茉綿聞言坐正了身子，視線慢慢對上她的，在那一瞬間，辛歆燃從她眼里看到了漫無邊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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