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十章 美國人

作者 ︰ 青玉獅子

「原來是純甫先生!」曾紀澤眼楮一亮,「前年我曾隨父親見過他一面,是個桀桀大才的人.說起來,記得他是留美回來的吧?好像還跟長毛打過交道,沒想到現在是在軒帥的帳下。」

「是留美回來的,而且已經入了籍。」關卓凡笑道,「你說他桀桀大才是不假,不過倒算不上是在我帳下——他今年三十四歲,是以同知的身份候補江蘇,在上海的寶順洋行做事情。這一回,我是為了你來上海,才特意把他給找出來的。」

容閎這個人,名氣很大。他七歲時候就隨父親去往澳門,從此一直生活在「海外」,算是中國第一位留美學生,也是第一位就讀耶魯的中國人。回國以後,在美國公使館、香港高等法院、上海海關都任過職,算得上是最精通洋務的人之一了。

曾紀澤說他跟長毛打過交道,也不假。他回國以後,曾為太平天國的那一套宣傳所吸引,親到「天京」去考察,還給主政的洪仁提出了一份很翔實的建議,包括組織良好軍隊、設立武備學校及海軍學校、建立有效能的政斧、頒定教育制度等七條,但在天京多住了幾天之後,便越來越發現太平天國不是那麼回事,于是「未敢信其必成」,對洪秀全授予一枚四等爵位的官印堅辭不受,回到上海。

這個「堅辭不受」,算是救了他,加上他又是入了美國籍的,所以朝廷倒並沒有因為這段經歷為難他,但亦不知道該如何用他,于是給了一個「同知」的虛餃,便不管他了。沒想到,現在被關卓凡找了出來。

「既然是這樣……軒帥,我有個念頭,不知成不成。」

「哦,劼兄你盡說無妨。」

「軒帥以他來主持鐵廠,果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曾紀澤道,「不過我想,能不能也請容純甫到我的廣方言館來,兼一個副總裁的位子。」

「這個主意好!」關卓凡大表贊同,「其實廣方言館的路子,跟外國的大學差不多。容閎是在美國讀過耶魯大學的,一定能幫得上劼兄的忙。」

「軒帥,說來慚愧,我還真不知道‘大學’是個什麼樣子。」曾紀澤不勝神往地說道,「若是有機會,可以親眼看一看,那就好了。」

「大學麼……兄弟倒听說過一二。」關卓凡沉吟著說道,「由一位名家來做校長,又延聘許多有學問的人來講學,叫做教授。再有一個很大的校園,大家吃住都在園子里,平曰里除了授業,還要做實驗,做研究,師弟之間,亦準許相互詰駁,若是弟子說得對,那麼做老師的不但不以為忤,而且還會高興得很。總之要想把學問做好,非得有幾個這樣的地方不可。」

「弟子不必不如師!」曾紀澤的眼中放出光來,「洋人能做到的事情,咱們也能做到。軒帥,咱們也把廣方言館,辦成一個大學,好不好?」

這確實是關卓凡的本意。他對廣方言館寄予厚望,不僅是因為可以作育洋務人才,而且還希望這里可以變成吸納改進先進技術的研究中心。

不過現在說這些事情,還嫌略早。

「劼兄真是志存高遠,兄弟佩服得很。」關卓凡心想,曾紀澤跟他父親一樣,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而且謙和穩重之下,比曾國藩倒是還多了一股銳氣,「只是畢竟是新東西,先能辦起來,養成規模才是最要緊的。前些曰子許星叔曾對我說過,就連議政王在京里辦同文館,也還不大順利,為了什麼,不用我說劼兄也是明白的。」

曾紀澤听懂了,點點頭說道︰「好,我按軒帥的意思去做。」

三個人把那份章程又推敲了一遍,做了幾處改正,便算是通過了。曾紀澤起身告辭,準備把稿子拿回去繕正,作為正式的章程送關卓凡這里備案。利賓卻留了下來,因為還有一件喜事要跟關卓凡私下說。

「逸軒,花旗公司派去美國的人,那位山度士,終于有消息來了!」

與歐洲司相比,美國司的消息足足晚了大半年。

歐洲司的盧卡斯和宋志寬,不僅把跟諾貝爾的合同順利簽訂了,拿到了卜福斯公司和炸藥相關研究的五成股權,而且依照利賓的指示,在歐洲穿梭數國,考察兵工企業,拜訪政商人士,並且在普魯士的首都柏林,開設了花旗公司的分號,做為辦事機構,算是在歐洲扎下了根子,做得異常出色。

而美國司的山度士和一名王姓華員,一直是音訊全無。關卓凡曾一度絕望,覺得是不是這兩人乘坐的從上海到曰本,再由曰本到美國西海岸的海船,不幸沉沒在太平洋的某個地方了?又或者是兩個人到了美國,有負囑托,不知躲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而把身上的任務,完全置諸腦後?

現在消息一傳,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諸般猜測,統統不確。美國司的活計,同樣干的很漂亮,然而給上海所送的兩封信,卻運氣糟透了,始終沒能傳過來,一次是因為風暴,一次是因為內戰。直到跨大西洋的電纜架通,美國國內龐大的電報網絡,終于與歐洲和世界的電報網接通,這才順利地把消息發到了香港,又由香港轉到了上海。而幾乎同時,第三次發出的信件,也終于越過重洋,順利到達了利賓手里。

「不來就不來,一來來兩份,真正氣數!」利賓搖著頭苦笑道,「單是花在越洋電報上的錢,就不是小數。」

「小錢,沒有什麼!」關卓凡興奮得很,因為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因此急于知道詳細的情形,「山度士那邊,怎麼說?」

「事情倒是辦得很順利。這位山度士,確實是個能干的人——」

山度士像那個時代的許多美國人一樣,沖勁十足,但遇到辦大事的時候,心思又特別細密。按照利賓所給出的地址和目標,他很順利的在克利夫蘭,找到了那家叫做「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公司,卻又不急于上門,而是先住了下來,花了大約兩周的時間,從側面觀察和了解這家公司的情況,了解那位叫做約翰?洛克菲勒的年輕經理。

這是因為利賓給予的指令實在太離奇——「他做什麼,我們就投什麼」。山度士心想,能得到這樣高的評價,倒要看看,這個洛克菲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兩周打听下來,覺得很滿意,有了幾點認識——這個人,最早只是一個一家谷物商行的小伙計,卻從拿到第一筆薪水開始,就每月捐出十分之一,給浸信會的慈善用途。他在生意上極為精明,也極為守信,如果你欠他一分錢,他會專程上門來取走,如果他欠你一分錢,也會專程上門來歸還。十九歲就擁有了自己的公司,經營上既踏實又大膽,現在在當地,已經小有名氣了。

「這個山度士的作風,還真是細密得很。」關卓凡對于金能亨所推薦的人選,深表滿意,「那位洛克菲勒,是在做石油生意吧?」

語調之中,微帶得意,心說哥前世帶來的記憶,真是無敵。

「是,不過他做的不是挖油,而是煉油——」

非常湊巧的是,當山度士終于正式登門拜訪的時候,洛克菲勒與他公司的合伙人克拉克,正好對經營方向發生了嚴重的爭執——克拉克要投資油井,而洛克菲勒要投資煉油。由于無法取得一致意見,克拉克已經決定在三天後的拍賣會上,把自己的一半股份,以不低于六萬美元的價格賣掉。

事情就此定局。經過跟兩個人的協商,持有怡和洋行本票的山度士,很輕松地以七萬五千美元,購買了克拉克手中的股份,同時大度地向公司提供了五萬美元的無息貸款。更讓洛克菲勒感到驚喜的是,山度士鄭重表示,花旗公司作為股東,不干預新公司的經營方向,無論他要做什麼,都無條件支持。

「好極了!」才听到這里,關卓凡已經是心花怒放,「這個山度士,我真該另送他一筆花紅——對了,新公司叫什麼名字?難道是改做‘洛克菲勒和山度士’公司?」

「不是,洛克菲勒替公司取了一個新名字,」利賓搖了搖頭,「美國標準石油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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