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關卓凡的報捷折後,朝廷擬好了旨意,算定大致日,便派了欽差赴日本長崎等候。到軒軍歸國的船隊進港的時候,欽差已在長崎等了十余天了。
其實長崎至上海,海程並不算太長,也就三四天的光景。並非局勢已經糟糕到必須爭取這幾天時間,而是軒軍回國後是要北上的,目的地如果是上海的話,北上還是得坐海船。與其這麼折騰,不如就在長崎截住了,把目的地改成天津。
欽差由兩位道員陪著,一位道員是利賓,一位道員是關卓凡幕專辦日本事務的徐四霖。
這位欽差,居然還是許庚身。
關卓凡頗為驚喜,先請聖安,許庚身含笑答了「聖躬安」,然後宣旨。
聖旨共有三份,宣完一份,展開第二份,再宣,如是者三。這是很少見的安排,一般情況下,不同的內容,會歸總到一份聖旨,不會這麼繁瑣。這是朝廷表示對聖旨的內容和接旨人的分外重視之意。
第一份聖旨,錫封關卓凡一等毅勇公,賞戴三眼花翎一支。
第二份聖旨,著關卓凡「軍機大臣上行走」。
第三份聖旨,著即授關卓凡「督辦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四省軍務欽差大臣,所有直、魯、豫、晉四省旗綠各營,及地方武員弁,均著歸關卓凡節制調遣,如該地方武,不遵調度者,即由該大臣指明嚴參」。
內容極其「豐富」。
進一等公、入直軍機。在關卓凡料;賞戴三眼花翎略出意外;至于第三份聖旨,雖然想到會派自己去剿捻。但萬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名分。
這等于把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四省所有官員全部派做了自己的下屬,包括直隸總督劉長佑,自己的一個折,這位「天下第一總督」就得下台。
這就是傳說的「大將軍」了。有清以來,只有年羹堯真正做過這個位;咸豐初年,老惠親王掛過一個「奉命大將軍」的餃頭,但那完全是個虛職;曾國藩在最盛時,擁有過和這個接近的影響力。但沒有這個餃頭。
好玩的是,關卓凡身上的「赴美利堅考察軍械兵工」的「欽命」還沒有交差,就是說,此時,他同時做了兩個「欽差大臣」,這個,不知道有沒有先例?
情知這一段時間。政情戰況都大有變化,關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氣,領旨謝恩。
待關卓凡站起身來,未等他開口,許庚身給關卓凡請了一個安,說道︰「恭喜爵帥!」
關卓凡大愕。趕忙伸手攔住,口氣帶出了埋怨︰「星叔,故人相見,我還沒有給你道乏,你就先來消遣我。什麼意思啊?」
許庚身正色道︰「此一時,彼一時。‘大將軍’儀制尊貴,朝廷體制攸關,爵帥雖然謙退,也不好太輕忽了。」
關卓凡心微動,這個許星叔,有點意思,莫不成……
關卓凡笑著搖了搖頭︰「星叔,‘大將軍’這幾個字,咱們自己兄弟拿來開個玩笑好了,到了外面,你可不能這麼說我。」
許庚身哈哈一笑,道︰「爵帥放心,我曉得分寸。」
關卓凡從來沒有用「自己兄弟」來描狀和許庚身之間的關系,個微妙意味,被許庚身迅速捕捉到了。關、許二人之間關系的重大變化,就在這一刻確定下來。
許庚身再不會叫關卓凡「逸軒」,而是和趙景賢、劉郇膏一樣,稱呼他「爵帥」;同時,在關卓凡面前,也就自居和趙景賢、劉郇膏一樣的地位。
自然,「逸軒,你恐怕不讀史」這種話也是再不會說的了。
關卓凡還有客人要見,後面和許庚身有許多時間細談,許只是要言不煩地介紹了最重要的幾件事情︰拿辦勝保、僧王陣亡、曾李易位、湘淮相爭。
關卓凡一言不發地听完了,點點頭說道︰「星叔,咱們晚上詳談。」
關卓凡要見的客人,就是長崎奉行和他的同伴。
這一年,日本的政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攘夷之戰愈打愈熱鬧,繼長州藩和美國人開打之後,薩摩藩和英國人也練開了。
沖突起于英國商人為日本武士砍殺,英國人不滿意日本的賠償,艦隊兵臨鹿兒島城下,要求藩主道歉、賠償、懲凶。雙方談不攏,薩摩藩先發制人,于是雙方對轟。
薩英之戰結局沒有懸念,薩藩屈服,答應了英人的所有要求。但就過程而言,日本一方並不如何難看,死傷數字上英軍居然還要多一點。
這固然是因為英軍輕敵,把薩摩藩當成了鴉片戰爭的滿清八旗,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當時日本已經開啟了近代化進程,比如鹿兒島內,被英軍炮毀的就有一座「近代工廠研究所集成館」,可以自行生產火炮。
這場小規模的戰爭產生了兩個後果。
第一個後果,薩摩藩認清「攘夷」是不可能的,于是轉向「公武合體」,即皇室的「公家」和幕府、大名的「武家」的聯合體。這個政策平衡皇室、幕府、大名利益,算是走一條間路線。
第二個後果,吃了苦頭的英國人,看出薩藩的實力,「不打不相識」,這一場英薩之戰反而成為日後英、薩合作乃至英國支持倒幕的契機。甚至可以說,原時空英國、日本長期的同盟關系亦肇因于此。
鹿兒島之役,操炮擊英艦的炮手,有一個叫做大山岩,乃是原時空日本軍隊的第一個元帥。為大山岩搬運炮彈的,一個叫山本權兵衛,原時空日本海軍之父;另外一個名氣更大,叫做東鄉平八郎。
這些事實,讓關卓凡深感時間的緊迫。
薩藩既轉向「公武合體」,幕府勢力增強,乃背後操縱「公武合體」,由會津、薩摩兩藩出面,在京都發動「八.一八政變」,大肆迫害尊王攘夷派。三條實美等倒幕七卿被迫出走,落難北州太宰府。
于是幕府和尊攘派的矛盾徹底爆發,戰爭從日本人和夷人之間轉到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間。倒幕派匯集在長州藩積蓄力量,伺機待發。
這時,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控制的準軍事組織「新選組」,突襲了一個叫「池田屋」的小旅館,在那兒聚會的尊攘派浪士正密謀劫持天皇,結果被「新選組」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
長州藩的倒幕軍「奇兵隊」以此為借口,開進京都,攻擊皇宮,和守衛宮門的會津藩激戰。正在相持不下,薩摩藩從側里殺出,「奇兵隊」大敗,真木和泉、久版玄瑞等大頭目或戰死、或自殺。史稱「禁門之變」。
屋漏偏逢連夜雨,英、法、美、荷四國聯合艦隊恰在此時第二次進攻下關,長州藩屈服,派倒幕派的首領高杉晉作前往聯合艦隊,與艦隊司令巴庫簽訂《下關條約》,正式放棄「攘夷」。
幕府想趁熱打鐵,以追究「禁門之變」責任為名,宣布大舉討伐長州藩。
就在這個點兒上,關卓凡來到了日本。
表面上看,幕府正在得勢,「反叛」幾乎都壓了下去,這個時候和日本人談什麼「交易」,如果對象是幕府一方,不算一個特別好的時機。
還有,長崎雖然在佐賀藩境內,但屬幕府「直轄」,長崎奉行是幕府直接任命並只對幕府負責的。
徐四霖陪著竹內四郎進來了,和竹內四郎同行的,還有一個一身黑衣的人,戴著斗笠,面罩下垂。
關卓凡微笑道︰「竹內大人,咱們又見面了。」
竹內四郎說道︰「竹內四郎見過關公爺。」然後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直起身來,抬手伸向那個黑衣人,說道︰「這位是一橋慶喜大人。」
黑衣人摘下連著面罩的斗笠,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面目清秀。
一橋慶喜?關卓凡含笑道︰「德川慶喜大人,你好。」
德川慶喜,原時空第十五代、也是最後一代幕府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