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大皺眉頭,心想︰麥克道爾一個坐辦公室的,叫兩聲也就罷了;你身為前敵統兵大將,也這麼叫喚,單憑這一點,就該往死里揍!
德興阿滿地打滾,卻怎麼也躲不開張成林的鞭。一會兒工夫,一件夾棉的綢袍便撕成了一條一條,棉絮飛舞,渾身上下,鮮血淋灕。
德興阿的叫聲整個副都統行轅都能听得見,他的幕僚和材官在院里遠遠看著,一個個臉色灰敗,卻沒有人敢湊到前邊來。
慘叫聲震動屋瓦,小小一個空間里,關卓凡耳膜生疼,真想退出房間去。
他終于受不了了,說道︰「夠了。」話音剛落,張成林的鞭已收了回來。
出于「慣性」,德興阿的叫聲卻沒有立刻停下來。
關卓凡大怒,喝道︰「這頭豬再敢叫一聲,成林你給我繼續抽他!」
話音未落,德興阿的慘叫聲倏然而止,變成了努力抑制的哼哼唧唧。
關卓凡說道︰「叫西安右翼副都統行轅的人過來。」
幾個案、材官被帶了過來,一進門,便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
關卓凡說道︰「德副都統這一跤摔得好狠,全身都磕破了,你們找個醫生給他抹點藥。願意回北京呢,就送他回去。嗯,我已準了他的假。」
那幾個案、材官一聲不敢出,落手落腳,把氣息奄奄的德興阿抬了出去。
關關卓又道︰「找一個丫環或者老媽過來。」
一個十七歲的小丫環被帶了過來,跪下來的時候。嚇得渾身簌簌發抖。
關卓凡溫言道︰「你不用害怕,起來帶我去見你們呂姨太。」
小丫環前面帶路。關卓凡來到了整個副都統行轅最里邊的後罩房。這一次,只有圖林和張成林跟著。
小丫環在門口停下來,怯怯地回頭看了關卓凡一眼。
關卓凡點了點頭,走上前去,朗聲說道︰「在下關卓凡,是勝四叔的佷兒,求見呂姨太。」
屋里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珠兒,你去開門。」
這個聲音。莫名其妙地,叫關卓凡心里一跳。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淡黃衫的少女對著他福了一福,然後讓在一邊。
就這麼一瞬,關卓凡卻也看清了,這個「珠兒」,清秀柔美。眉目如畫。
關卓凡微微頜首致意,然後跨進門去。
一張紫檀木的圓桌邊,一位麗人裊裊地站了起來。
關卓凡突然間口干舌燥。
這位麗人容顏體態之美,無以設詞。
關卓凡目眩神搖,心里怦怦直跳。
原來,女人的美。可以驚心動魄。
原來,女人的美,可以錐心刺骨。
真正艷絕人寰。
這個「絕」字,有叫人「絕望」的意思。這位麗人之美,真是不給天下人留余地。天下的男人,天下的女人。
男人在她面前。如關卓凡般失態,麗人已見得多了。她微微一笑,輕輕蹲了一福,說道︰「呂氏見過大帥。」
關卓凡只覺得滿室生輝。
他定了定神,說道︰「卓凡來遲,姨太太受委屈了。」
唉,我應該叫你嬸嗎?
呂氏輕聲道︰「妾身還好。」
關卓凡神魂飄蕩,趕忙努力收攝心神,說道︰「就請收拾一下,卓凡派人護送姨太太上京。」
呂氏靜靜地望著他,不言語。
關卓凡差點把持不住,暗吸一口氣,說道︰「到了北京,自然請姨太太分府別居,等勝四叔的案有了眉目,再做道理。」
呂氏眼波流動,卻看不出是喜是憂?
她又福了一福,說道︰「妾身謝過大帥。」
關卓凡眼里,她一蹲一起,姿態都無比曼妙,勾魂攝魄。心想此地不可久留,再流連下去,自己非失控不可,于是微微一躬,說道︰「卓凡告辭。」
剛剛轉身,呂氏在後面輕輕叫了一聲「大帥」。
關卓凡骨酥筋軟,想說你不如叫我「卓凡」?
他轉過身來,呂氏低聲道︰「你……會殺掉德興阿麼?」
關卓凡沖口而出︰「你要我殺掉他麼?」
呂氏渾身一顫︰「不,不!我的罪孽已經太大了。如果再有人因我而死,我,我……」
淚水從她明麗無儔的臉龐上滑落下來。
關卓凡瞪著她,心里起了極強烈的擁她入懷的**。
他盡最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低聲道︰「你放心,我不過是和德興阿打了一架而已。」
然後大步走出房門。
望著天空,長出一口氣,心里說︰原來世上真有傾國傾城這回事啊。
他冒出一個念頭︰陳玉成,勝保,德興阿,你們都值了。
德興阿是個糊涂蛋,他劫奪呂氏的時候,腦根本沒有勝保和關卓凡是「叔佷」關系的念頭。他對勝保寵妾下手,完全是〞seyu〞燻心,連報復勝保都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更加沒有冒犯關卓凡的意思。
但看在旁人的眼,這卻是嚴重的冒犯。
勝保下獄,只要罰當其罪,怎麼處置都可以,包括綁上菜市口問斬。
但不可以羞辱他,不可以打他的臉。
不然就等于打關卓凡的臉。
所以德興阿此舉,不管有意無意,都狠狠地打了關卓凡一個耳光。
「地位」這個東西不是一切。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別說關卓凡一個一等公軍機大臣了,就算太後、皇帝,如果軟弱的話,一樣會被人欺負,甚至,「爬到頭上撒尿」。
朝野上下,都在看關卓凡如何反應。
自己人在看,潛在的敵人們也在看。
敵人們在看他值不值得畏懼,自己人在看他值不值得追隨。
所以,關卓凡必須有所反應,或者說,他必須「立威」。
但他又不能殺掉德興阿,至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殺掉德興阿。因為那樣一來,他會被目為「公報私仇」。而且,是急吼吼地「公報私仇」。這對于一個剛剛進入政治樞的人來說,是一個非常負面的形象。
于是,關卓凡采取的手段,是繞開一切官面上的程序,直接抽德興阿一頓鞭。甚至地點也選擇在「私人空間」——德興阿的內室。
就像他對呂氏說的,和德興阿「不過打了一架」。
但「這一架」卻把德興阿整個人打廢了。
德興阿除了飽嘗皮肉之苦外,前程也毀掉了。關卓凡雖然沒有撤掉德興阿的西安右翼副都統,但誰都知道德興阿傷愈之後,不可能再回任。非但如此,德興阿面皮既已被剝得精光,走到哪里都是個笑話,也就無法再出仕了。
這種懲罰,過于撤職充軍。因為撤職充軍,還有起復的可能。被關卓凡揍過的德興阿,後半輩只好混吃等死。
足夠向敵人「立威」,對自己人交代了。
這麼做好還有另外一個好處。
這件事會在朝野引起極大的轟動,一定會有人目關卓凡為「跋扈」的。現陝西剿回大捷,加上關卓凡正「督辦五省軍務」,不會有人在這個點上自討沒趣。但時過境遷,難保不翻舊賬。那個時候,因為關、德的沖突完全不涉公事,彈劾關卓凡的人,只好說他「胡鬧」,無法說他「跋扈」。
有趣的是,引發沖突的呂氏,就像空氣,誰都知道在那兒,但誰都會當做看不見的。
因為一提呂氏,就無法回避她的「原始身份」︰洪楊「英王」陳玉成的妻。
德興阿拿這個堵勝保和多隆阿的嘴;同樣,關卓凡從德興阿手里把呂氏搶走,德興阿也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日後即便有人彈劾關卓凡,就算拼了往死里得罪關卓凡,也不能拿呂氏說事。原因很簡單︰這個呂氏是逆犯的老婆,你今天才知道麼?以前為什麼不說啊?
所以,所有的人,都只好繼續地裝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