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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保的驍騎營,在離順義還有三十里的地方,終于追上了兩宮的車駕,口稱肅中堂的急命,殿後的士兵,亦攔不住他。
「景公爺,」勒保帶著五百多名騎兵,疾馳到御駕近前,找到了扈從的景壽,將肅順的「手諭」遞了過去,「肅中堂有命,請御駕回密雲歇息,明曰再一道上路。」
「這……」景壽遲疑了。御駕周圍,侍衛滿布,也有步軍衙門的兵在扈從,但這些兵,現在到底听誰的,也還拿不準。就算肯听自己的,要跟看上去頗為凶悍的驍騎營對壘,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兩位太後坐在車里,也將勒保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是一沉。本以為已經逃出了肅順的掌握,沒想到他竟然派了馬隊來追。回去自然是絕不肯的,但眼前這個難關,怎麼過?眼見得這個帶隊的軍官,口氣頗為囂張,不但跟景壽說話不怎麼客氣,而且竟然沒向御駕請安,多半是肅順一路的人,萬一作亂,如何是好?
畢竟是女人,這里又不比宮內,在兵戈之中驟然遇到危機,到底還是缺乏處置的經驗,一時之間,都有六神無主的感覺,只好把希望寄在景壽的身上。
然而景壽亦沒有這份急才,正在全無主意,汗如漿涌的時候,忽見後方塵土飛揚,又有一支馬隊,蹄聲如雷,向著御駕的方向疾馳而來。
「步軍馬隊,奉旨護駕——!」關卓凡帶隊一路舍命狂奔,終于趕上了車駕,遠遠地便喊出這一聲,一則是要先聲奪人,二則是給要御駕之中的太後一個心安,三則是要告訴御駕旁的侍衛和官兵,我關卓凡是來保駕,而不是來劫駕的。
「是關卓凡!」轎廂中的慈禧,象劫後余生般,一把握住慈安太後的手,「這下可不怕他了。」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勒保。他見了對方馬隊卷地而來的聲勢,臉上微有懼色,凝神戒備。
「景公爺!」關卓凡馳到面前,見了景壽,在馬上行了一個軍禮,轉過馬頭,打量著勒保和驍騎營的兵。
雙方各有幾百騎兵,相隔著數丈對壘,氣氛一時緊張得令人窒息。
「關三,你這算是什麼?」勒保大聲問道。
「我來護駕。」既然兩宮無事,關卓凡的心里也就安定多了,在馬上抱一抱拳,「勒佐領,你這又算是什麼?」
「我奉肅中堂之命,請御駕回密雲歇息!」
「勒保,你敢犯駕?」關卓凡的臉色一沉,語氣變得冷冰冰的,心中在想,假如真的跟驍騎營交手,一定會是一場血戰。
「你算什麼東西,」勒保探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向關卓凡一指,他身旁的幾名騎兵見了,也都隨著抽刀在手,「別人怕你關三,我可不怕你!」
「勒保!在御駕之前拔刀,這是死罪!」關卓凡厲聲道。
「 ,怎麼著?」勒保獰笑一聲,「你敢殺我?」
「我敢殺你!」緊緊跟在勒保身旁的阿爾哈圖,忽然反手一刀,結結實實地劈在勒保的左頸上,因為使力太大,竟至深嵌入骨。勒保悶哼一聲,連人帶刀,一頭栽倒在馬下。老蔡和他們手下的二十幾個兄弟,立刻將阿爾哈圖圍住,大呼道︰「勒保犯駕,人皆可殺,與大家無關!」
身後驍騎營的士兵都驚呆了,然而因為勒保平曰里擅作威福,積怨極深,所以幾乎沒有什麼人肯為他出頭,只有幾個勒保的死黨,發出了幾聲鼓噪。
關卓凡知道,雖然只有一小撮人喧嘩,但一夫倡亂,萬人景從,如果不立刻壓下去的話,搞不好就會弄出什麼變故。這種時候,不能有一點點的猶豫,于是忽地跳下馬,單膝點地,向兩宮的御駕請了一個安,高聲道︰「勒保沖撞御駕,已經軍前正法。驍騎校阿爾哈圖,勇猛善戰,忠心耿耿,臣願保舉阿爾哈圖接任驍騎營第三佐佐領之職!」
「準奏!著阿爾哈圖任驍騎營第三佐佐領。」轎箱中傳出慈禧清脆的聲音,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暫歸關卓凡節制。」
慈禧在這些事情上,最有決斷,說得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以五品佐領之職,保舉另一個佐領,而竟然蒙恩準予所請,在有清一代,可謂是空前絕後的一件事了。
既然老阿有了主官的身份,那關卓凡就不客氣了,大喝一聲︰「阿爾哈圖!」
「在!」
「把剛才那幾個臨陣鼓噪的混賬,給我拿下!」
慈禧和關卓凡的處置,明快利落,那幾個勒保的死黨,無人相助之下,不敢抵抗,乖乖地下馬交了刀,被捆了起來,驍騎營第三佐的五百多號人,歸于掌握。
去了這個阻礙,御駕的車隊可以繼續前行了。關卓凡把老阿的驍騎營留在道口,嚴令不許任何人通過。
「就連飛過去一只鳥,也要算在你的頭上。」他極嚴肅地叮囑過阿爾哈圖,便率了步軍馬隊,護著車駕前行,以防再出什麼意外。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算著時辰,直到車駕過了順義,迎上了帶領大批官員在此接駕的恭親王。
「臣奕?,恭請皇上皇太後聖安!」恭王跪在御駕之前,從容不迫地說。
一路驚魂的兩宮太後,至此才敢確定,自己終于平安了,不由執手喜極而泣。慈禧輕輕掀開轎簾一角,想看一看關卓凡,淚眼朦朧中,卻見馬隊的騎兵已經紛紛兜轉馬頭,向著密雲的方向,絕塵而去,伏鞍疾馳的數百人之中,再也分辨不出哪個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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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雲城中的醇郡王,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一遍又一遍的掏出他那個鎏金的大懷表,看著時辰。
「五哥,咱們動手吧。」醇王終于忍不住了,啪地一聲合上了表蓋,斷然道。
跟他一起坐在行館的,是惇親王和睿親王,還有僧格林沁的兒子,貝勒伯彥訥謨祜。這里面以醇王最為年輕,但捉拿肅順的密諭,卻是在他的手里。對于這一點,惇王沒什麼感覺,只是拿著大蒲扇,呼呼地扇著,但須發花白的睿親王,心里就多少有一點不舒服——畢竟自己年長,而且好歹還是個親王。于是,對醇王的決定,略表異議。
「七叔,我看還是再等等關三的馬隊。」睿親王的輩分,比醇王卻低了一輩,只能是這樣稱呼他。他一生沒踫過刀槍,戰陣上的事,更是一竅不通,卻最是頑固守舊的一個人,對湘軍一向不以為然,卻把關卓凡的馬隊視若神明,以為這是旗營之中天下無敵的鐵軍,因此覺得還是要有他的馬隊在身邊,才能安心。「肅順到底還是正黃旗的領侍衛內大臣,要是抗旨,說不定要動手。」
「肅順又不是武將,他帶了兩個小妾住在北大街,行館里只有一幫長隨和听差,正黃旗的侍衛,都在蘆殿護衛梓宮,遠得很呢。」醇王有點不耐煩了,「咱們三家的王府護衛,加起來有一百多號,再加上伯貝勒的蒙古衛士,也有兩百人了,收拾他綽綽有余。難道步軍衙門巡夜的兵,還敢跟咱們動手不成?」
這一番話,不能說沒有道理,睿親王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拱拱手,說︰「好吧,那就全憑七叔分派。」
于是集合王府護衛和蒙古衛士,由醇王宣諭,是要去拿作亂的反賊肅順,等一會到了肅順的行館,誰在前門,誰堵後門,誰在兩側,分配得井井有條。護衛們固然是大為興奮,醇王自己也是得意不已。他一向好武,自詡知兵,決意把這個差事滴水不漏地辦下來,漂漂亮亮地露一把臉。
為了不驚動無關的人,兩百人的隊伍都是步行,三個王爺和一個貝勒,坐了四頂大轎,向北大街行去。數十盞燈籠點起,顯得雄壯肅穆,城里巡夜的兵卒,見到這樣的架勢,果然都只是跪地請安,無人敢于多問一句王爺們要去哪里。
不一時,便已來到肅順的行館面前。醇王下了轎子,將手一擺,隊伍嘩地一聲散開,便有二三十人繞向後門去了。
行館的門口排著四名侍衛,見了這樣的陣仗,驚疑不定,一名叫索克達的侍衛領班給幾位王爺行過了禮,陪著笑問道︰「不知幾位王爺,有什麼吩咐?」
「肅順呢?」醇王揚著臉問道,「是不是還在睡?叫他起來接旨!」
索克達見醇王盛氣凌人,直呼肅順的名字,便知道壞了——就算是接旨,可是時候不對,陣勢也不對。他跟另外三名侍衛,都是正黃旗的侍衛,由侍衛處派的班,並不算肅順的心月復。眼見得肅順要倒大霉,正在轉著念頭,該怎麼把自己摘出去,行館的大門忽然洞開,走出來的,卻是杜翰。他正在肅順的行館內,等著御駕的消息,此刻見了外面這等陣勢,先是一愣,看了看,知道醇王是正主,皺著眉頭道︰「七爺,這算什麼?」
「你也在,我倒省事了。」醇王冷笑一聲,將手中的諭旨一揚,「奉旨拿問肅順,連你一起!」
「七爺,你別是失心瘋了吧?」杜翰面如寒霜,「諭旨必經顧命,由軍機而出,你拿了一張紙,就敢矯詔作亂麼?」
「你……你還敢為虎作倀!」醇王在言語上,遠不是杜翰的對手,被他一番擠兌,惱羞成怒,還沒來得急再說話,卻見肅順大步走了出來,里面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
「我都听見了,」肅順身上的袍子還沒扣好,顯是才從小妾的床上爬起來,指定了醇王說道︰「老七,我問你,是不是恭老六派你來的?」
「是又怎麼樣?」醇王冷笑道,「現在只問你,奉不奉詔?」
「好,算你們哥幾個厲害,我倒叫你們給蒙了。」肅順鐵青著臉,大聲說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們就敢矯詔作亂,不怕遭天譴麼?」
醇王見肅順和杜翰一口一個「矯詔」,勃然大怒,罵道︰「肅六,事到如今,你還想作威作福?我沒那麼多廢話跟你說,既然不奉詔,給我拿!」
身旁的王府護衛轟然答應一聲,就要向前,卻听肅順也大喝一聲︰「來人!」
幾個王爺都是一愣,不知道他在喊誰,卻見行館左右的兩間屋子里,嘩啦嘩啦沖出來上百名侍衛,在行館門前擺成三排,手中刀光雪亮,對準了王府護衛——這些正是肅順下大力氣豢養的粘桿處侍衛,肅順今天听了杜翰的建議,調在身側,不想真的派上了用處。
「老七,誰拿誰,還不一定呢。」肅順冷冷地說。
這一下,醇王一方大出意外,氣勢自然一挫。然而拖下去,夜長夢多,萬一再有什麼樣的變故,這一趟差事就算是辦砸了。醇王一急,狠了心一揮手︰「上!誰敢抗旨,格殺勿論!」
王府的護衛向前一沖,便跟粘桿侍衛交上了手,乒乒乓乓打了一陣,便又各自分開,粘桿侍衛的陣列未動,王府護衛倒是退了回來。
雙方都是旗下的子弟,雖然都沒有什麼當真跟人動手的經驗,至少也都算是精壯之選。但這班粘桿侍衛是肅順處心積慮抓在手里的,平時拿錢喂飽了,訓練有素,也敢拼命。相較之下,王府護衛就顯得頗有不如,雖然人多,但一回合打下來,倒傷了七八個,而對面只傷了三人。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再動,隔街僵持,惇王和睿親王,更是嚇得躲到了後面。
肅順拖得起,醇王卻拖不起,心里大急︰這樣下去,要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