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各位書友新年快樂,萬事順遂!軒軍從本章開始要大打出手了,對地形不熟的朋友,請參照作品相關中的《第一次上海戰役攻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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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光的錯誤,不僅在于戰線過長,兵力分散,而且所佔據的各城之間,只能以馬匹傳訊,聯絡起來相當麻煩,他在青浦,根本做不到指揮如意。更要命的是,合圍了上海之後,沒了下一步的打算。
上海縣的東面和北面,是租界。打到吳淞和高橋的太平軍,雖然算是「隔江會合」,但卻失去了目標,如果順江回頭打上海,等于是直面英美租界,結果不敢妄動,只好原地待命。而關卓凡放空了李恆嵩在南翔的營寨,果然被劉肇鈞的兩千人從嘉定出發,輕易攻了下來,然而攻下來之後,又是面對租界的法軍,不敢再進一步,弄成不進不退的尷尬局面。
這個錯誤,其實該算到李秀成的頭上。所謂「投鼠忌器」,既然老鼠的身邊有一個花瓶,那麼如果沒有打破花瓶的勇氣,何以就敢動手去打老鼠?而如果這只老鼠的身邊竟是一只老虎,那麼沒做好跟老虎以命相搏的準備,單是把老鼠圍起來,又有何用?自然縮手縮腳,處處受制于人。
譚紹光已經意識到這個麻煩,派了快馬飛奔蘇州,去向李秀成請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關卓凡沒有再給他機會,東線的戰斗,在二月二十這一天的凌晨,打響了。
在周浦匯聚的官軍,主攻目標是南匯縣城。太平軍的東路主帥,十七歲的忠王次子李容發,帶了五千人在這里據守。但是關卓凡並沒有安排先攻南匯,而是派了曾秉忠的綠營兵和劉郇膏的民團,先佯攻南匯以北三十里的川沙廳。佯攻的部隊,以六門洋炮和官軍的十幾門土炮為支援,在黑夜之中打得很熱鬧,把聲勢弄得極為浩大。
李容發接到急報,弄不清狀況,親自帶了一千五百人,從南匯的北門出城,急赴川沙廳增援,而他離城之後,天剛蒙蒙亮,官軍便開始從三面向南匯進攻。
南匯的西面和南面,太平軍都在城外設了營寨,以土壘環繞,亦設了炮位,抵御可能受到的攻擊。可是這一回,官軍的打法很簡單,西南兩面,都是在太平軍的大炮射程之外,便用十門野炮轟擊,以開花彈的威力,連轟半小時,再以步勇迂回沖鋒。
西面的營寨,正當洋槍隊的鋒銳,在這樣的炮火下,太平軍的土壘盡毀,炮台四損其三,終于被白齊文攻破,三百士兵無一生還,不過在最後的白刃相搏中,白齊文的左肋亦被一支長矛刺中,被抬上擔架,緊急運回上海救治。
南面的營寨,由先字營和克字營聯攻,以丁先達為主官。這一面的炮手弱一些,一開始炮打得不好,因此太平軍憑垣抵抗,堅守的時候也長一些。軒軍的頭兩次沖擊,都被打了回來,直到再次炮轟一輪,不待硝煙散去,丁先達便帶頭沖鋒,才算是攻破了這道營壘。里面的太平軍,戰死了一百多,殘余的一百人,退進了南匯城。
東面是李恆嵩的綠營主攻,其中又以姜德的七百人為主力。這一面,因為背向上海,太平軍的防御很弱,幾個哨卡都被很輕易地掃蕩了,因此倒是李恆嵩首先攻到了南匯城下。
到了下午,南匯的外圍次第肅清,三路官軍都已經抵達城下,又是架炮猛轟。因為城西的防御最嚴,所以這一輪的炮火,集中在城南,以兩門十二磅的英國大炮為主,輔以十幾門八磅的野戰炮,不惜彈藥地打到傍晚,才漸漸停了下來。眼見得南門和城牆都損毀極重,估計明天再來一輪,就一定能打開數個大缺口。
城西和城東,也有小規模的戰斗,只有城北,是按照「圍城必闕」的老規矩,留了出來,要逼迫城內的太平軍向北撤退。張勇的馬隊,已經在城北五里的地方游弋,一是防備增援,二是準備截殺出城的太平軍。
誰知太平軍不曾逃,到了晚上,從城里出來三個人,口口聲聲要見軒軍的關大人,商量投降獻城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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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卓凡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接到周浦發來的電報,先是大喜,繼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他們是真投降,還是一招緩兵之計。電報里說,來人稱非關大人不談,因此已經派了一隊兵,押了為首的那個長毛坐船過江,要送到縣衙來。猶豫再三,關卓凡還是讓圖林去把住在街對面的金雨林叫了來,作為自己的參謀。
人送到,已是深夜,關卓凡的衙門大敞,衙內的大堂燭火通明,除了有圖林的一班親兵戒衛,還有執了水火棍的衙役在一旁站班。關卓凡高踞當中的幾案,金雨林陪坐在一旁,把一場受降的談判,弄成了審案的格式。
沒想到,來的人卻也真吃這一套,上了堂,就地跪倒,張嘴就是︰「叩見關大人。」
「不敢,請起來說話。」關卓凡見他三十多歲樣子,面貌生得很樸實,若不是穿著一身黃衣,倒象個本分人的模樣,心里先有了三分好感,將手一抬,讓他起身,才問道︰「你這位老兄,叫什麼名字啊?」
來的人叫劉玉林,是太平軍的一名將領。李容發北援川沙之後,在南匯主持城守的,叫吳建瀛,而他的副手,則是這位劉玉林了。
「原來是劉先生。」關卓凡的語氣很和緩,倒不是審案的模樣,「這麼說,你是代那位吳建瀛,吳先生來的?」
「是,」劉玉林恭恭敬敬地說,「吳建瀛是小人的把兄。小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嗯。你們在那邊,是什麼官職啊?」
「吳建瀛是天福,小人是天豫。」
「那也是有爵位的人了,為什麼要投降啊?」
「回關大人的話,我們不是‘老兄弟’,在長毛里處處受排擠。李容發帶兵沒有恩義,欺人太甚,我們不想再替他去送死。」
李容發是李秀成的次子,作戰是極勇猛的,但畢竟只有十七歲,人情世故還不怎麼懂得,仗了父親的權勢,不免年少驕狂,對他這些叔伯輩的手下,頤指氣使,常常不給人留情面。吳建瀛和劉玉林,都不是從廣西出來的人,在太平軍中,本來就不算嫡系,因此平時受他的氣更多。現在受官軍的圍攻,槍炮如此猛烈,只打了一天,便有支撐不住的感覺,因此兩人商量下來,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出城請降。
「既然如此,你哪位把兄,為什麼不自己來啊?」
這本是無需問的事,因此也不好回答,劉玉林遲疑著,一時沒有說話。倒是金雨林見了他這副模樣,小聲提醒關卓凡道︰「逸軒,他怕是來講斤兩的。」
講斤兩,也就是講條件,只有劉玉林談好了條件,吳建瀛才肯出降。
關卓凡「坐更」了兩天,腦子都有點發木,暗笑自己居然見不及此,點點頭說道︰「劉先生,只要你們是真心,無事不可商量,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盡管說。」
條件卻是出奇的簡單,不求升官,亦不求帶兵,只求能讓兩人活命。
當然,也還有附加的一條︰這幾年下來,集聚了一批財物,現在願意分成三份,一份允許他們帶回家鄉,一份用來遣散手下的兵,另一份,則願意獻給關大人。
「城里還有多少兵?都听你們的麼?」關卓凡邊想邊問。
「本來是三千五百,今天打了一天,損傷了八百多,現在只好算二千五百人。」劉玉林據實答道,「李容發的親信,都被他帶去增援川沙了,現在城里都是我們的弟兄,請關大人放心。」
兩千五百兵,那也很可觀了。關卓凡盤算了半晌,做了決斷。
「劉先生,你說的我都可以做主。這筆錢,我不要,算是送給你跟老吳。你們回鄉和遣散士兵這兩件事,現在不能辦,要等到上海的戰事結束。而且,李容發這樣欺負你們,你們替我辦一件事,我還可以給你們一個出氣的機會。」
不只不要錢,連「老吳」都喊出來了,可見這位關大人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劉玉林精神一振,又跪下磕了一個頭︰「謝謝關大人。請大人指示,要我們做什麼?」
「請起來。你跟老吳去說,明天一早整兵獻城,隨官軍北上。我拿洋炮支援他,讓他親手去把李容發的川沙打下來,出一口惡氣——你們敢不敢?」
「怎麼不敢?」劉玉林激動地站起來,大聲道,「我現在就敢跟大人打包票,川沙一定打得下來——倒要讓李容發看看,他自己是塊什麼材料!」
這一番折沖,雙方都很滿意,于是關卓凡吩咐連夜把劉玉林送回南匯,自己則坐在椅子上,摩挲著下巴,沉思不語。
金雨林見了,提醒道︰「逸軒,是不是該給華爾發電報?」
「我想的就是這個,」關卓凡沉吟著說道,「萬一長毛是窮途末路之下,弄一出詐降,這個玩笑就開大了。」
「以我看來,此事絕無可疑。」
「哦?」關卓凡抬頭望向金雨林,「老金,我听听你的高見。」
「你剛才說,南匯的四門,官軍是打三放一。若是吳建瀛沒起叛心,從北門走了就是,何必投降?」
關卓凡瞠目結舌,楞了半天,才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苦笑道︰「大約是該去睡一會兒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