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軒軍開了一炮!黃文金暗笑自己無事自疑。這一炮,雖說動靜要比往常的八磅炮來得大些,但仍是不出軒軍平日里虛張聲勢,偷營模寨的慣常套路。
「不用慌……」他剛說了這三個字,就被突如其來的又一聲大響打斷了,接著便渀佛天崩地裂,霹靂連聲,軒軍的炮火鋪天蓋地而來,處處炸響,處處開花,炮聲之中土石四濺,斷肢橫飛,將黃文金的大營,打成了噩夢般的人間地獄。
太平軍的營盤,是扎成了品字形的倒三角模樣。南橋的正面,是黃文金的大營和部將陳沉的營寨,相距一里,後面則是「天將」孫得福的三千人,扎營在夕浦村,以為犄角,糧秣和軍需也都存放于此。
丁世杰則在黃文金大營的正面和側面,一共調集了七十余門炮,其中又以剛從七寶運上來的七門十二磅重炮威力最巨。他決意先打垮黃文金的大營,只要黃文金的主力一潰,相信陳沉和孫得福一定是頂不住的。于是號炮一響,眾炮齊發,所有的炮彈,都傾瀉在黃文金的六座營寨之中。
這是以獅子搏兔的力量來對付南路太平軍了,亦等于是舀銀子往太平軍的頭上砸——每一顆開花彈,耗銀六兩,就這麼一會工夫,萬把兩銀子便在密集的炮火中化作了青煙。
然而目的終歸是達到了。這樣遮天避地的炮火,太平軍的士兵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但修築的工事被打得完全支離破碎,而且人人于熟睡之中被驚醒,狂呼亂喊,四圍奔走,被炮火大量殺傷在營寨之內。待到包圍大營的十三營軒軍步勇從各處缺口突入,營寨內的太平軍幾乎已經做不出有效的抵抗來。而大營南側的陳沉,緊急召集了三千人來救,才出營就遭到了張勇快槍馬隊的襲擊,慌亂之中又縮回了營盤。
這樣一來,黃文金的大營終于潰散了!攻入大營的軒軍,是建字團、先字團和洋槍一團的四個營,其中又以吳建瀛的建字團,因為曾經是「自己人」的緣故,對營寨內的情形最為熟悉,打得也最凶狠,吳建瀛親自沖鋒,帶了一營人繞到西側,不理會四周太平軍的零星抵抗,直趨黃文金的大帳。
他猜到黃文金此時一定會逃,這一下,果然迎上了正要避營西走的黃文金,身邊是他的兩百多親兵。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彼此都先以洋槍對射,打完了槍中的那一顆子彈,繼而以白刃相搏。
在二三十步的距離上驟然交火,沒有絲毫緩沖和遮蔽可言,這個時候,就顯出軒軍訓練的成果了。吳建瀛的兵毫不慌亂,前排跪射,後排立射,只一輪齊射,立時便將黃文金的親兵打倒了一大片。而太平軍的射擊就顯得雜亂無序,一輪槍打完,只殺傷了對面的二十幾個人,于是結果也就注定了。軒軍以五百條刺刀對黃文金剩余的一百來號親兵,自是佔據了上風,但這些親兵也確實不含糊,在這樣絕望的境地之下,也不肯束手就縛,足足抵抗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不是被殺,便是受傷被擒。
黃文金只穿著一條褲頭,上身胡亂披了一件衫子,面色灰敗,呆呆地立在當中。他再也想不到,一夕之間,自己便成了軒軍的階下囚,而且是落在了他最為痛恨的叛徒吳建瀛的手中。
黃文金被俘,南路的太平軍就整個垮了。陳沉不等軒軍來攻便棄營出走,跟黃文金部的潰兵一起,退向後面的夕浦村。而扎營夕浦的孫得福,先是被這股敗兵一沖,跟著便遭到尾隨而來的軒軍不顧一切的猛烈攻擊,立不住陣腳,也是大潰,退入浙江境內,玩命地向嘉興方向逃去,堆積于夕浦大營內的軍需糧秣,槍械銀兩,皆盡落入了軒軍的手里。
南路太平軍的三大營,于半日之內,灰飛煙滅,這是軒軍作為中國的第一支近代化軍隊,在實戰中展示出來的驚人戰力。關卓凡在泗涇的中軍,得到張勇派人飛騎送來的捷報,大喜過望,一面命丁世杰將黃文金解來中軍,一面傳令嘉獎,命全軍不許休息,立即往松江方向轉進。
伊克桑的克字團,已經于凌晨攻下了練塘鎮,現在關卓凡要做的,是全力對付中路的譚紹光。
黃文金都抓住了,說不定也能把譚紹光逮住?要真是這樣,自己眼見就做得成扈晴晴的入幕之賓了……
前方的三軍正在浴血奮戰,主帥的心里居然還存了這樣一個小小的猥瑣念頭,他自己想想,亦不免有些慚愧起來。
軒軍只用半天時間久打垮了黃文金,不但黃文金想不到,中路的主將譚紹光亦想不到。南橋方面槍炮聲激烈的時候,他曾經派了四千人向南運動,試圖增援,卻在練塘鎮正面為伊克桑的克字團牢牢阻截,一兵一卒都過不去。現在黃文金已敗,譚紹光料定軒軍的兵鋒就要北進,大懼之下,收縮防線在青浦西五里的清水坑,與青浦城內的郜永寬彼此呼應,決意阻住軒軍的去路,否則讓軒軍長驅直進,打到嘉定,跟李鴻章的淮軍夾擊「忠王」的話,圍攻嘉定的太平軍就非敗不可。
說是阻截,然而到底能阻得住多久,他卻完全沒有把握。上一次在上海,他是跟關卓凡交過手的,那時的軒軍,似乎還不像現在這樣犀利。而現在,單是上午在南橋方向傳來的那密如滾雷般的炮聲,就足以令人心驚,他一時竟不知道能用什麼樣的辦法來跟這支軒軍作戰——畢竟太平軍的工事,原來都是修在清水坑的正面,也就是東面,現在軒軍由南翼來攻,又舀什麼去抵擋?
事實上,譚紹光所想的大致不差。現在這一萬多人的軒軍,在裝備和訓練上,已經與太平軍拉開了差距,幾乎達到了形成「代差」的地步。
不過譚紹光的中路軍,戰力還是強于黃文金的南路軍,而且兵力也要多出了將近一倍。在青浦城內,是郜永寬的五千人,在清水坑布防的,有一萬四千人。譚紹光督促部下,加緊挖壕修壘,無論如何,要盡力一戰。
然而就在軒軍主力逼近清水坑的時候,譚紹光卻收到後方的急報,說軒軍的前鋒,越過澱山湖,忽然出現在昆山縣境內,已經打破了千燈鎮,指向昆山縣治!
伊克桑的這一下,讓正在全力備戰的譚紹光徹底亂了方寸。
李秀成的「蘇南省」,以蘇州為省城,常州,無錫,昆山,常熟等都是重鎮,其中又以西面的常州和東面的昆山最為重要,是太平軍向西和向東兩個方向的軍需基地,糧草輜重堆積如山。更要命的是,昆山還是此次東征上海的太平軍返回蘇州的咽喉要道,如果昆山一失,則只能繞道太倉和陽澄湖西返蘇州,大費周章。
無可奈何之下,譚紹光只得一面派人飛報在嘉定的李秀成,一面硬著頭皮從有限的兵力中,又劃出六千人,由「比王」伍貴文和「康王」汪安均統帶,急速回援昆山。
這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西牆既然補上了,東牆難免就露出了好大一個窟窿。派往昆山的援軍前腳剛走,後腳這里軒軍就向清水坑發動了猛攻,同時以炮火和馬隊遮斷了譚紹光與青浦城之間的聯系。從中午打到傍晚,剩下的八千太平軍死傷累累,終于頂不住了,只得向嘉定方向退卻。
這一退,就把青浦城孤零零地扔在了軒軍的手中。及至城中的郜永寬發覺不妙,想要讓城別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走不月兌了,四處都是張勇的快槍游騎,一旦出城,被這些騎兵黏上,那便如跗骨之蛆,再也甩不掉的。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又縮回城內,緊閉四門,做守城的打算。
可是又怎麼守得住?明知以軒軍的大炮之多,只要隨便在哪個城門集火轟上半個時辰,城門便不免崩塌,因此所謂「守城」,也不過是聊勝于無的打算罷了。
誰知軒軍當夜卻不曾攻城,不知在做什麼布置。郜永寬惴惴不安地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有親兵來報,說城外有人喊門,要面見「納王」大人。
(二更可能要晚一點,八點左右。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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