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很深了。沙漠里好像冰窖一樣寒冷,小潘和兩個向導身上基本沒有怎麼練功夫,早已經冷得快要從駱駝上栽下去了。
所以姬冰雁這句話一說,立刻便得到了大家的積極響應。小潘和兩個向導立刻回轉了來,見到姬冰雁給大家物色的地方,他們都十分敬服。因為這個地方正好在一座沙丘背後,能避風,卻也沒有被流沙活埋的風險,非常適合晚上露營。
姬冰雁神色照舊是淡淡地,只是開始吩咐他們幾個開工干活兒。他似乎真對沙漠生活很有經驗,大家在他的安排下,行動有條不紊,幾間帳篷很快地便已經初具雛形。
不知道是那邊人手已經夠了,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許夜並沒有跟著那幾位一起投入到建設晚上睡覺場所的工作中去,而是仍跟在施靜的周圍,殷勤地為她牽著駱駝,小心地扶她下來。
施靜微笑道謝,轉身卻是同楚留香匯合,就今後的安排又同他簡單商議了幾句,方才回到堆放物品的地方想取用些自己的東西。
走過去的時候,就見那少年許夜正在那里幫忙。月色初上,大漠中空氣稀薄,月光便更顯澄明,照在他的臉上,似乎為他略黑的皮膚鍍上了一層銀輝,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靜美,恍惚間又似見到了那個人的臉。
施靜一時恍惚,居然沒發現他時不時地在巧妙地偷偷看向自己,眼中神色復雜深奧,像極了從前某人探究她的樣子。
在寒風如刀割的沙漠之夜,任何人都無法將集中注意力的時間保持的太久。
所以不過片刻,施靜便已經回過了神來。再仔細看時,許家少年正跟著大伙兒干的熱火朝天,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她盯著他出神這個小插曲。
施靜暗暗嘆了口氣,卻也覺得自己最近愈發地疑神疑鬼了。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產生錯覺——可那個人的的確確是死在了他們面前,這一點是沒有錯的。
她剛剛甚至已經又跟楚留香確認過。她相信他沒有騙她的理由。
而且,那個人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發指,對小白的失蹤更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果她再一次為他美麗的表象所迷惑,甚至,只是被一個相似的表象迷惑,那真是太差勁兒了。
要振作起來才行啊,施靜。
她默默地為自己鼓了鼓勁兒,然後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轉身的瞬間,似乎听見了極為輕微的嘆息聲,仔細听,卻又沒有了。
營地的建設進展的很快,在她發呆的這個功夫,幾個帳篷已經基本完工。老李老何和許夜在往里面最後布置一下器具幾案之類的雜物。小潘則已經開始把廚具擺放在幾個帳篷的前面。
石駝已經默不作聲地把幾十匹駱駝圍成了一個圈兒,用來擋風和警戒。
很快地,帳篷內外燈火通明。帳篷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火上架著口大鐵鍋,鍋里已經煮上了香噴噴的菜肴。
更妙的是,地上還擺放著十幾壇子好酒。
之前的寒冷和難受仿佛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姬冰雁招呼大家圍坐在篝火前,每人飽餐痛飲了一頓,然後各自回到帳篷休息。
施靜作為整個隊伍中唯一的女眷,可以單獨使用一頂小帳篷。但她躺下之後,卻是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
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很重要的信息,但是偏偏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翻來覆去許久之後,她終于決定到帳篷外頭走幾步,坐一坐,說不定吹吹風,就能冷靜下來,不再胡思亂想了呢。
想到這個,她當即裹起毯子,鑽出了帳篷。
帳篷之外,仍然刮著大風,不過她功力既深,晚上吃飯的時候,圍著篝火也確實喝了不少酒,護體的功力和酒的熱力讓她完全感覺不到寒冷,反而還覺得,那風吹過來的時候,十分舒爽。
夜深人靜,整個營地都靜悄悄地,連篝火似乎都已經變成了無聲搖曳的火紅色絲綢。天色墨藍,上面點綴著無數繁星,大漠一望無垠,蒼茫而壯美。
施靜直覺得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她不由自主地走了兩步,到達駱駝群臥著的地方時,發現石駝一個人靜靜坐在不遠處,仰視著天空,好似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他的神情蕭索而傲然,仿佛在此時此刻,他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怪人,而化身成了君臨天下的帝王。
此情此景,連施靜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什麼,但這位據說耳朵听不見,眼楮也看不見的大漢居然好似有某種特別的感應,就在她準備抬腳離開的時候,他卻忽然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旋即又轉過頭去,似乎只是宣告下他發現了施靜的存在和凝視,並且對此表示了下不屑和不以為意。
施靜本來的點頭示意和友善的微笑就那麼著僵在了當場,但她近來也灑月兌了不少,所以也並沒有十分在意,只是暗暗自我解嘲了下,便換了個方向,也坐在了沙上,抬頭仰望天空。
天空中繁星點點,美麗異常。
她看著看著,卻想起了兒子小白,想著若是他此刻在這兒,能夠依偎在她的懷中,看一看這樣的美景該有多好。
然而,可惡的無花一伙兒卻……
想到無花,就不能不想到少年許夜,想到許夜便不能不想到近期她的失常,想著想著,施靜不知道怎地又想起了無花死的那晚。她記得那一次也是這樣的深夜,莆田少林寺的後山電閃雷鳴,他微笑著服毒自裁……她用「常春訣」的武功幫他逼毒,不料適得其反,竟讓他毒發更快……他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來著?
好像是……「小白……不……不是……」
不是什麼呢?
不是「他」做的,不是「失蹤」了?不是被綁架了?
雖然這里面很多答案都是她的期待,但是,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了。小白體內的毒素已經被紫衣老者的神藥控制住,只待收集好藥引,加強鞏固之後就好了。
想來是不忍見她著急上火,黑衣老婦在她的包裹中暗暗留了一封信,說的正是此事。當時那紫衣老者說得極其嚴重,不過也只是為了考驗她的慈母之心,其實那毒第一帖藥便已經解了大半,藥引之事雖則重要,但也不過是鞏固清理之用。
想來以黑衣老婦面冷心熱之性格,就算她不找了回去賴在她身邊找她解決,她也一定會幫忙的。只是,因為想讓兒子早接觸下江湖,能夠更好的成長,另外也不想再多欠黑衣老婦的人情,她才堅持開始了這段旅程。
如今看來,難道是她錯了麼?
小白啊,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媽媽在找你?
施靜只覺得心中一陣酸痛,眼眶早已經不知不覺中濕潤了。她卻仍是毫無知覺,直到旁邊有人動作輕微地靠近她,她才猛然回過神來。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出手攻向來人,她只用了一招便以絕對優勢將對方壓倒在地。
還來不及喝問出聲,她已經听見身下之人小聲的痛呼︰「夫人,您……您弄痛我了。」
這聲音甚是熟悉,施靜吃了一驚,低頭看去,發現她壓倒這個人居然是那少年許夜。
月光之下,他仰面躺在沙漠上,一頭黑發凌亂,衣衫也在爭斗中被扯開,面色微微泛紅,居然有種奇異的性感。
而他這痛呼不知道怎地也略有些沙啞,又帶著顫音。四周靜謐得可以听見彼此的心跳,她翻身騎在他的身上,死死將他壓制住,好死不死似乎又踫到了不該踫的地方……
這本該是十分曖昧的情景。然而施靜卻似完全沒有意識到,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便翻身從他身上下來,冷冷道︰「怎麼是你?」
少年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慢慢爬起身來,又一次朝著她伸出了手。她這才看清楚,他的手上居然拿著一只手帕。
看著那潔白的絲帕,施靜倒是有些驚異了,真不知道這樣的東西,這少年是從哪里弄來的,但是,想必是他十分珍愛之物吧?
施靜想到這個,不由得笑了笑,卻還是禮貌地拒絕了。
少年似乎有些吃癟,但仍是不肯離去,施靜心情不豫,也不想理會他。
于是,兩個人便靜靜並肩而坐,同時看著墨藍色的天空。
良久,那少年終究還是撐不住了,率先嘆了口氣道︰「夫人是不是很討厭我?」
施靜有些訝然︰「許公子何出此言?」
少年看著她的眼楮,苦笑著道︰「從我來的時候,便發現,夫人對我雖然客氣,但卻最為冷淡。」
施靜仔細想了想,自己在這方面確實沒有十分注意,剛才更是險些把人家當場敵人給干掉……想到這些,她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少年仍帶著天真又委屈的眼神棄犬一般盯著她看,居然鬼使神差地道︰「我並不是討厭你。」
那少年眼楮一亮,看得她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閉上眼楮緩緩道︰「只是,你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
「一個人?」
「對,一個人。一個我很討厭,恨不得殺了他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這周末三次元發生了很悲傷的事,所以沒有能來按時更新,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今晚也是很晚回到家的,但是想著已經兩天沒更了,所以還是掙扎著更了一章。謝謝大家的留言和鼓勵。明晚會早點回來回復大家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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