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辛羑給我看的那個藥,氣味有些奇怪。
不對,不是奇怪,應該是熟悉,濃郁苦澀的藥味中,帶著一點隱約的幾不可查的香氣,因為那香氣極其的濃郁,因而即時掩蓋在藥味中,仍然能嗅得出一點。
但我總想不起在哪里有遇到過。
那樣奇特的香氣,但凡嗅過一回,便絕對忘不掉的。
「會不會是公主記錯了,」阿西笑,「說不定是公主什麼時候做夢夢見的呢,還當是真的。」
我嚴肅的看他一眼,「我不會記錯。」
那答案就在腦中呼之欲出,但就是出不來。
我困頓了好幾日,直到這日趙傾撞上門來,說要帶我去城外起馬去,我才突然一瞬間靈光。
想起來了,對,對,是趙傾,當初在雲台山寺中,趙傾給我下的藥,便是這個香氣!
是從趙傾這里來的!
我眼楮登時發亮,趙傾嚇了一跳,伸手往我眼前晃︰「想什麼呢?」
我激動一把抓住他︰「那個藥是什麼?」
趙傾現在是很不樂意跟我親近,我一抓他手,他立刻裝模作樣直抽袖子,一臉撇清︰「什麼什麼,沒听懂你說什麼。」
「那個藥,在雲安寺,你給我下的藥,跟在身上有香氣,追著人不放的那個。」
趙傾清了兩下嗓子︰「咳咳,你要這個干什麼。」
我急的沒工夫跟他廢話︰「就是那個,你別管,那個藥是什麼,那個香味很香,很特別。」
「放開放開,別動手動腳的。」趙傾一面急扒拉開我手一面作了一本正經的形容佯怒教訓︰
「那個是斷魂香研磨的粉,你又不是沒見過,不懂規矩,王爺的袖子是你能拽的嗎?」
斷魂香?
那個紅色的蟲子?
趙傾給我的那個蟲子,原本給辛羑要,但我不肯給,後來給謝慕收去了,我就忘了,這回趙傾提起,我終于覺得這事有些不簡單了。
只是我記得斷魂香沒有氣味。
趙傾道︰「斷魂香是沒氣味,不過焙干磨成粉,便會有奇香,能催情,換了個名叫千里追魂,那個香味便是斷魂香香料的味道。」
是了,秦重說,斷魂香這蟲子是在一種叫做斷魂香的香料中養大的,那個香料,應該就是辛羑給我看的,摻在趙免的藥中的那個東西。
辛羑對斷魂香還有那個千里追魂都比我知道的多,他之所以沒有分辨出,應該是因為他鼻子不大好使,他別的地方都敏銳,唯獨嗅覺有些遲鈍。
當初他帶我離開雲安寺,便是因為沒有嗅到我身上有千里追魂,才會被追上,而我自己其實早在覺出了不對勁,而他擺弄了那個藥那麼許久,沒有琢磨出頭緒,也是因為嗅覺不敏。
我激動的難耐,直覺這其中大有故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要事︰「你當初為何要給我斷魂香?」
我話一出,趙傾收斂了嬉笑,沉吟了許久︰「我發覺陛下的病有些奇怪,我偶然在他身上嗅到過一點奇異的香味,後來發現,那味道似乎是斷魂香的香氣,我懷疑一件事,想用那蠱蟲去試探試探,那蠱蟲落在你身上,他要是睡了你,肯定會有點反應。」
我听他一本正經說到最後一句,頓時無語。
趙傾無奈笑︰「他又不大睡別的女人,我琢磨著能睡的也就你了,說笑,不找你難道我能找劉夫人不成?哪知道你這麼沒用。」
但趙傾當時也只是給我蠱蟲,並沒有往我身上種。
「我有些不敢,怕惹出麻煩,那東西有些邪性,所以也是隨手。」
而秦重會教我怎樣用,大概趙傾就不知道。
「你是怎麼得來的斷魂香?」
「我府上曾有位苗醫,他會養蟲。」
趙免的病有古怪,原來趙傾也不知情,並且同樣在懷疑。
我沒心思再去騎馬,三言兩語打發掉睿王爺,回了房中,讓阿西把裝斷魂香取給我。
謝慕將它也放在交給吳有三的那盒子里,我當初還沒注意到,後面才發現,我拿著斷魂香又馬上去竹西小築找辛羑。
辛羑接過我手中的斷魂香,看了幾眼,豁然開朗一拍腦袋︰
「我正要找這個東西,你來的剛好。」
辛羑一臉喜色的牽著我進藥房,手忙腳亂將案上的一摞書挪了挪,雜物推開,取了放藥渣的紙包打開,從中拈了一片藥渣,將琉璃瓶中的蠱蟲放出來。
那紅色小蟲子常年一動不動,湊到那藥渣附近,卻迅速的活了過來,蠕動著靠近,原來它動起來不是像個血滴子,而是有細細的月復足,那個血滴子只是它的大腦袋,而蟲身萎縮的綴在腦袋後面,不細看幾乎看不到。
辛羑眼楮亮了亮,將蠱蟲裝回去,舉著那琉璃瓶看著,贊道︰「果然是這個東西。」
我問道︰「這東西究竟是什麼?」
辛羑臉上幾乎在放著光,又努力克制著。
「這個東西就是斷魂香木的樹皮,斷魂香木本是生長在西夷,中原鮮有人知,有樹無枝,有花無葉,開紅花,據說花大如小兒手掌,香氣逼人,斷魂香的香料便是從花里煉出來的,這樹在西夷被奉為神木,這斷魂香也極是珍貴稀罕,近年來被胡商帶入中原,後來給苗疆巫者用來養盅,便沾上了邪性,漸漸為中原人所鄙,也就沒有流傳開來。」
「陛下的藥中,為何會有這種不清不楚的東西?」
「斷魂香木皮入藥,能淨心安神,卻是能對陛下的病癥。」
辛羑語調一轉,目光一瞬間帶了銳意︰「只是這東西說是藥,卻比毒更毒,說是救人,還不如不救,斷魂香木皮入藥,叫做醉南柯,能治失眠癥,但卻從未見有哪位大夫拿來給病人用藥,不是沒人用過,只因為這東西會致癮,一旦用上了,沒了它便不成眠。」
「不但治不得病,反而只會讓人病的更重。」
辛羑瞧著我手中的蠱蟲,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有些鄙夷︰「醉南柯雖無毒,卻是最陰損最狠毒不過的東西,若是跟那斷魂香並用,藥性相激發,數日便能要了人性命,還讓你一干御醫剁了腦袋都查不出緣由,這根本不是在用藥,而是一招殺人不見血的詭計。」
原來趙免的失眠,不是失眠,是中了醉南柯的毒。
對皇帝下毒,而且按照辛羑所說,應該是多年前就設下的局,下的這一手好棋,又有這膽魄的,除了那位裝瘋賣傻裝痴賣笑的劉梁公子,我還真想不出別人來。
如此曲折回環,驚心動魄的局,當真好詭詐的心思。
而且這還跟趙傾扯上了關系,當初趙傾拿這蠱蟲試探,天知道會引出什麼事。
趙傾只知道苗醫用斷魂香養盅,卻不知道這個斷魂香,和趙免藥中的醉南柯,內中有這樣的關聯,甚而根本就是同一個東西,除了下藥的人,壓根就沒人能知道。
辛羑取出一方琉璃盅,揭開蓋子,那股烈性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
盅子里凝固的一塊塊的黑色香料,這個就是辛羑說的斷魂香。
「秦重怎麼會知道?當初他教我將斷魂香種在身上。」
辛羑用鑷子夾起一塊香料,听我問,手停住,眼睫動了動︰「他那會還沒為陛下所用,也還沒受官,剛來京城,還跟我在一塊,是我將他舉薦給的陛下,只是後來我同他彼此諸多想法不合,道不同」
辛羑說到這里又不願說,放下鑷子,想起了什麼事,突然變了臉色︰「對了,咱們這就去找汪文靜,我懷疑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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