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的路不好走,等到進了河源縣城已經黑天了,因為事先通過信,所以蔣家的大管家馬文德早就等在大門口,正挑著一頂燈籠朝街角處張望。♀听見遠處有馬蹄聲,趕緊迎了出來,走近一看,確是一大一小。
「大哥是我,我是安子。」
挑燈籠的馬文德趕緊湊上前,直朝他身後的車上尋去︰「我說你怎麼這麼晚,晚飯時候都過了,老爺夫人們都去休息了,你才把人帶來。」
說著把燈籠往前一湊,借著燈光仔細一瞧,不由得樂開了花︰「你這姑娘生得可真是嬌貴漂亮,就嫌瘦弱了些,不知道以後好不好養活。」
方安扶了扶方沉碧的胳膊,跟著道︰「寶兒,你得叫表舅舅。」
方沉碧看了看馬文德,張口道︰「表舅舅。」
「好孩子,好孩子,來,快下車。」馬文德對遠房表妹夫送來的這個孩子十分滿意,早先就對大
夫人說的盆滿缽滿,如今一見,確實很出色,終于可放下心來。
「大哥,你說蔣家會好生待著寶兒吧,會跟著享福是吧?」
馬文德模了模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滿臉堆笑︰「放心,放一百二十個心,他日做了蔣府的大少夫人,還愁沒福享?」
「那大少爺今年多大了?」方安見了馬文德這幅模樣,心里也是不吃準,雖說先前答應馬巧月送寶兒到蔣家,可也是有前提的。于是他藏了個心眼,反過來問馬德文,想著將兩人的說辭對一對,免得被馬巧月騙了去,害了孩子。
「才二十出頭。♀」馬德文一笑,隨即伸手去抱方沉碧︰「走吧,跟表舅舅進門暖和暖和去。」
「大哥,那大公子會喜歡我家寶兒嗎?」方安還是不放心,扯著馬德文的胳膊問。
馬德文不耐,扭頭道︰「你就放下心吧,虧待不了你女兒,到時候你也享福不盡啊,對了府里沒有空屋子,你得連夜趕回去,我就不留你了。這點錢拿去給孩子們添點吃的用的吧。」說著把錦袋塞到方安懷里,生怕他再糾纏上來,忙不迭的往里走。
馬德文急急匆匆的扯著方沉碧進了門,方安想跟進,卻被門口的家丁擋在門外。
「寶兒,听話,別惹事,乖巧點。」
方沉碧被馬德文領著往里走,時不時回頭往門口看,跟著點頭。本想問出口的話,如何也沒能說出來,送走自己,怕是那馬巧月就更不會讓方安來看自己,若是開了口,到最後,為難的還是方安。
方沉碧邊走邊回頭,直直看著門口那個抻長了脖子張望的身影,心口泛酸,究竟為什麼,相聚之後等到的總是離別,而她的前生今世,最憎恨的,就是離別。
馬文德心里自是最清楚,馬巧月那麼積極的跟他提及這個孩子,也是無心再容她在方家,只是沒曾想,方安對這個沒半點血緣的女娃竟*潢色小說
他仔細看著啃著熱包子的方沉碧,心里也是納罕。這丫頭年紀不大,倒是穩當的很,山溝里的窮人家養出來的,倒有幾分大小姐的姿態,看臉蛋,確是漂亮,怎麼想也不會是方安那等粗人教養這麼大的。
俗話都說,三歲看老,小處看教,原還心里煩著要怎麼好生□這丫頭一陣子,現下看來,卻是想不到的乖巧。
「你叫寶兒是嗎?」馬文德坐在桌子邊,把盤子里的雞腿夾到方沉碧的碗里,笑著問。♀
「表舅舅,我叫方沉碧,寶兒是我的小名。」
馬文德看這方沉碧慢條斯理的吃著東西,也很納罕︰「今年幾歲了?」
「七歲了。」
「沉碧啊,你爹既然送你來這里,你以後就得把這里當成自己家。看你乖巧,想必還挺懂事,這大門大戶里的規矩多,人多,口舌多,想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得學會看主子的眼色,長腦子,還得閉緊嘴巴。以後老婦人和夫人會把你帶在身邊教著,是享福還是遭罪,就看你自己怎麼做了,可是知曉了?」
方沉碧點點頭︰「我知曉了。」
當晚,方沉碧獨自一個人睡在一間側房里,七年來,她第一次出遠門,躺在軟軟的床上,還是免不了的失眠。夜里睡不著,她爬起來,翻著棉襖的衣兜,伸手一模,東西被捏在手里,心才踏實了。
那段綁成一團的紅頭繩是她從方家帶來唯一的行李,她舍不得用,放在身邊。七年時間,到最後能留下做念想的,也只有這一段丈長的紅繩,方沉碧斂目,將紅繩攥在手心里,微弱嘆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馬文德早早過來帶著自己的媳婦兒過來給方沉碧收拾,說是過門的養女,總不能跟下面的丫鬟一樣,縫制精美的緞面棉袍,暖和好看的翻毛小靴,兩個土氣的發髻也梳成了花樣,額前修出齊齊劉海,不大的功夫,方沉碧站在鏡前,出落得跟瓷女圭女圭一樣,漂亮的驚人。
馬家媳婦扯過方沉碧胳膊,喜上眉梢︰「你表妹養的閨女可真是百里挑一,簡單收拾收拾,不比府上小姐差,反倒是更勝一分,這美人胚子,老夫人見了,一準兒喜歡。」
馬文德站在一邊始終抿嘴微笑,伸手模模方沉碧的頭,語重心長的道︰「是個乖順的女娃,想來性子也一樣剔透玲瓏。♀沉碧,女兒家本來就要如水一般,使得是繞指柔的功夫,冰即便是又寒又厲,那也不過是水做的。你若稜角太多,日後免不了受苦,正所謂槍打出牆鳥,就是這個理兒。」
方沉碧看看一臉皺褶對出膩笑的馬文德,復又轉過眼看向銅鏡,怔了半晌,方才開口︰「表舅舅,我知道了。」
馬家媳婦樂不吱的模了模方沉碧臉蛋,開心道︰「這孩子有心勁兒,是個好苗子。」
馬文德笑笑︰「快走吧,這光景夫人們應是剛用完飯,別再耽擱了。」說罷牽了方沉碧的手,推門往外走。
馬巧月說,這半大的孩子是個海底針的心思,平日里陰沉又寡言,性格別扭,尤其那雙眼,看著著實令人心頭尖生寒,萬萬不是個善類。可相處一宿下來,馬文德倒也沒覺得女娃子有什麼奇怪之處,確是話少了點,倒也安靜,算是討喜的。
穿過弄堂,廳室,馨冷的風陣陣穿過,凜在露在外的皮膚上,有些疼,方沉碧縮了縮脖子,快步跟著馬文德繞過雕廊畫棟的長廊。
這蔣府的富貴榮華是方沉碧從沒見過的,她跟著馬文德,亦步亦趨,除了廊子徑直穿過花園,冬日里的院子一片肅殺,到處皚皚一片雪白,只有幾株紅梅正開著,翹起來還挺雅致。又走了一段,終于跟馬文德進了個園子,她抬頭,見園子門上方有塊匾,描了三個剛勁大字「听香園」。
剛進院子,里面剛巧走出幾個丫鬟,邊走邊說,眉目帶笑,轉眼功夫看見馬文德正過來,也都算畢恭畢敬的低低頭︰「馬總管您可算來了,老婦人夫人們都在里面等著見您和小姐呢,您快進去。」
馬文德點點頭,步伐稍快,邁過門檻,撥開厚重的棉簾子,拉著方沉碧進了屋。剛進門,暖氣迎面撲來,夾雜著一股子燻燻然的燃香味道,方沉碧有些不習慣,鼻子發癢,連忙伸手揉了揉。
「記得,先問老夫人的好,然後是各位夫人,從右往左,順著磕下去。」馬文德彎腰靠近方沉碧輕聲道,她點頭。內室門口站著的丫鬟看見來了人,也忍不住側頭瞧她,見是個裹在緞子面里的漂亮女圭女圭,都不禁笑逐顏開,上下打量。
「馬大管家,快進來。」暗紅繡緞的薄布簾子被掀了縫,里面探出一張杏臉巧目的姑娘,正朝兩人招手,轉而又縮了回去,听見她念叨︰「老夫人,大管家給人帶到了。」
兩人進了屋,繞過檀木鏤刻的屏風,站在內室中央。腳下是紡了瑞獸繁花的紅毯子,中間擺了個半人多高的銅質曲頸鶴鳴香爐,方沉碧也只是剛掃了一眼,便跟著垂下頭去,略略一眼,可見面前紫檀木榻上鋪墊著厚厚的軟靠,中間放著小桌,兩邊都站滿了人。
「老夫人,這孩子是昨晚送來的,因著您們都用過飯休息了,小的就沒再打擾您,就等著今兒一早帶來給您看。」
「快,抬頭看看,到底什麼模樣。」
方沉碧聞聲抬起頭,但見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婦人,一身穿戴極其講究,銀絲白發,面容慈祥,那一身厚緞繁繡,配著赤狐毛皮的襖袍,頸子上還纏了串老珠項鏈,一看便知位份尊貴。
蔣家老夫人眯眼瞧著,對眼前這不大的女娃子長相很是喜歡,大眼黑白分明,光浮流轉,是個美人胚子,自是稍嫌有些瘦弱。
「確是不錯,婆婆,您說可是?」說話的人年紀四十上下,亦是穿戴的珠光寶氣,她坐在小桌另一面,而身後其余三個女人年紀相差不多,也各個一身綾羅綢緞,最年輕的也不過三十上下,都站在榻邊。
老婦人凝笑著點頭,張口問她︰「叫什麼,今年幾歲?」
「回老夫人,小的叫方沉碧,今年七歲。」說著方沉碧俯身跪了下去,按照馬文德之前交待的順序,依次磕了頭。
榻上做的一婆一媳,相視一笑,似乎對方沉碧很是滿意。看的站在她身側的馬文德心里樂開了花,入這蔣府已有三十余年,學得最會的,就是觀眼色,那分寸,連帶著將頂上主子的心思一並算了去,他只是不說,可心里也總犯月復誹,指不定這些畫上走出來的人,還不及他來的聰明,沒了這些幫襯著動手腳的人,下場也不見得多好。
馬文德往前湊了湊,諂笑道︰「小的那遠方表妹家里實在養不起,第五個就要落地了,當初也是不舍,可終究是送到大戶人家里的孩子,總不能丟了自家的面子里子,這孩子平日很是乖巧,送來了也是安心。而這孩子的生辰八字也好,是癸亥年八月生的。」
蔣家老母連連點頭︰「相貌好,性子也好,禮數也不缺,很是討喜的孩子。猶是這生肖八字,卻與我家煦兒合得很哪。」這一句說得坐在她對面的大夫人更是喜上眉梢。
「挺懂規矩的孩子,可不像是山溝里出來的,還是我們馬大管家的眼楮毒,他選的,哪會出錯。」
「老夫人,你看著孩子,玉雕一樣的,真是漂亮,一看就是福氣相。」
「那姐姐可開心了,原是一肚子的兒子,現下添了這麼個天女下凡般的媳婦,看著討喜,還不讓我們羨慕死了。」
幾個人嘰嘰喳喳說著,倒是讓蔣府的大夫人又仔細的瞧了一遍,尋思了會兒,開了口︰「這一面看得老夫人和我都甚是滿意,看這孩子年紀也跟府里的少爺小姐差不了多少,就讓她閑時跟著一並讀書去罷。等懂了事,也好陪著煦兒說說話,解解悶,挺好的。」
說罷微微挪過頭去貼著老夫人的耳邊輕語起來,轉而對著馬德文道︰「既然老夫人也滿意,老爺之前也吩咐過,依我看這事暫就這麼定下了,回頭我去也得跟煦兒交待一下,早晚她也是我們煦兒屋里的人,你也叫底下的丫頭奴才們知道些分寸。對了,先去悅然哪里送個信兒過去,讓他別沒大沒小,鬧得不安生。」
馬文德貓腰,連連點頭應著︰「小的這就去安排小姐的住處,老夫人和大夫人且放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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