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沒曾想到蔣悅然會突然出現在大院里,眼下是方沉碧要死要活的關口,大夫人沒那時間跟他煩這些,可她看著蔣悅然大庭廣眾之下撒瘋也是憋的一肚子氣兒。♀再看著蔣悅然連臉面也不要了,倒是堂而皇之的進去把光著身子的方沉碧從里間兒給抱出來,頓時面上也繃不住了。任是院子里那麼多丫頭婆子看著,他們這叔嫂之間怎的能親密成這樣?
「還不快放下她,你鬧也要分個場合。」大夫人聲音犯冷。
蔣悅然哪管這些,只道是著急的把方沉碧趕快挪到房間里去,血從方沉碧下/身一直往下淌,落在蔣悅然那件牙白的袍子上,湮成眩眼的一大片,放眼瞧去真是讓人揪心的很。而懷里的人也涼的好似一尊玉雕的像,沒了人該有的溫度。
此時,蔣悅然眼中已是沒了任何人,天地之間也只剩下個方沉碧而已,他發瘋似的進了方沉碧的屋子,邊跑邊叫道︰「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大夫人就站在那,穩穩的並不打算動,旁側的丫頭婆子見了也沒人敢扭身出去,方梁哇的一聲哭開了,轉了身就要往外跑,卻被門口的下人攔了去路。方梁死命掙扎,叫道︰「讓我出去給我家小姐叫大夫,讓我出去。」他這一喊外面沖進來更多下人,將馬文德和方安團團圍在其中,動彈不得。
「大夫人這是做什麼,沉碧若是這麼下去,非流血流死不可。」馬文德道,一邊推搡著下人,已是動了怒。
方安嚎哭著掙月兌,可瘸了腿兒的他只落得個被人踩在腳下的下場,一張臉埋進灰土里,跟眼淚混成一塊,一頭一臉泥濘不堪。方婆子見自己兒子落得這般遭遇,也是哭喊著撲倒在地,死命的拉著那下人的腿,可下人巋然不動,方安的頭仍舊穩穩的被踩在地上,掙扎間,面頰也蹭破了皮兒滲出了血。
馬婆子跟翠紅見勢也是撲上前來,跪在大夫人腳下哭道︰「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姐這幾年也為了您做了不少的事兒,府里事大事小都跟著擔著,現下是命懸一線的時候,大夫人開恩,救我們小姐一命吧。」
大夫人不是沒想過救活方沉碧,只是如果方沉碧的孩子沒了,即便是方沉碧活下來也沒了用處。而如果這次孩子沒了,蔣煦便真真要斷了後了,那麼她謀算的這一切就只落得個前功盡棄。
想到這,大夫人一咬牙,扭頭朝門口的下人道︰「把門房關了,不過是生個孩子,鬧得跟開了鍋一樣成何體統。」
下人得了令,急慌慌的把門關了,劉婆子見勢,忙上前勸道︰「三少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這般,鮮血淋淋的看著讓人揪心,可生了也就好了,只這一會兒功夫遭點罪的。」說著扶著蔣悅然的胳膊,又道︰「快放下她,別髒了您的身子。」
蔣悅然怒然一甩,罵道︰「老貨滾開。」
眼見出不去,蔣悅然只好先將方沉碧送到屋子里去,翠紅跟馬婆子抹了淚兒跟著進了去。這功夫正是初春時候,白日里也涼的很,屋子里的火爐子已經燒得差不多,被窩還都是涼的。
幾個人將方沉碧安頓在床上,那穩婆慢吞吞進了門兒,見蔣悅然一身是血的坐在床邊,遲疑道︰「這小少爺可使不得,女人生孩子,男人要是見了,沾了這晦氣,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挺不起胸……」
穩婆話還沒說完,只听蔣悅然怒道︰「還不快看,哪來這麼多廢話。」
穩婆被嚇的一悚,忙快走幾步上前,分開方沉碧的腿看個究竟,後穩婆搖了搖腦袋,道︰「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若讓我說,只需再吊著那麼多一會兒,孩子必定出來,這麼一來,孩子卡在那,豈不是大人孩子都危險了。」
蔣悅然就快要急死,他也不懂孩子到底是怎麼生出來的,只是伸手一模,方沉碧的腿上濕漉漉滑膩膩的,翻開手掌一看,滿手的血光粼粼,他難受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只要是能救大人,什麼招都得使了,你若是救不活她,我就要了你的老命。」
穩婆給蔣悅然瘋頭瘋腦的模樣嚇壞了,磕巴道︰「大……大夫人說……說要保孩子……」
蔣悅然瞪著赤紅的眼,咬牙道︰「保大人,無論如何要保大人,你听見了沒有……」
馬婆子和翠紅里里外外的端著東西,方婆子和穩婆幫方沉碧繼續接生,蔣悅然則靠在床頭將方沉碧攬在胸口扶穩她身子。
他突然覺得怕的要命,一顆心早是懸在了頭的頂,也不知究竟要怎麼才能放回原位,方沉碧的身子又軟又涼,就快要模不出活人的溫度,屋子里火爐子又快要燒盡,蔣悅然只好將袍子月兌了,只隔著一層薄薄的里衣給方沉碧暖身子,他不停戰抖,停都停不住,連說話都跟著顫得厲害︰「方沉碧,求你,你要挺下去,我求你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听你的,我不再糾纏你,不讓你再費心思,求你了方沉碧。」在場的人見到這一幕,無人不掉淚,連穩婆都無奈的搖搖頭嘆息。
站在門口的劉婆子側眼瞧大*潢色小說
「夫人您看,少爺如此,我們也不好上前。」劉婆子抱怨道。
大夫人繃了繃嘴角,恨道︰「這個沒用息的畜生,見了個方沉碧就什麼都忘了,左右今兒方沉碧是不會活著從這個屋子出去了,孩子我是要定了。他一個大男人還能怎麼樣?他懂個什麼?」大夫人扭頭,朝劉婆子道︰「你去廚房讓老李把藥煎了,要快,趁著她還有氣兒的功夫把藥喝了,孩子馬上就出來。」
劉婆子聞言猶豫念叨︰「這方家小姐已是這幅光景了,若是再吃那藥,豈不是……」余下的話她沒說,心里也倍感大夫人太過冷血無情,好說歹說方沉碧也是在她眼前長大的,況且還幫了她那麼多忙,如今人多半已是不成了,若是再喝了那送胎的藥就真的是只有死路一條。
劉婆子還想給自己積點德,她不想去拿藥,可大夫人轉眼就翻了臉,啐道︰「怎的你也給他傳染了去,關鍵時候都是廢物一個,現下得不到孩子,我當初還費那功夫干什麼?成全他們不就得了?」
劉婆子心知大夫人這是真的動了怒,忙道︰「夫人說的對,我只是老糊涂了,我這就去,這就去。」說罷老老實實的轉身去吩咐隨行的丫頭去廚房取藥去了。
方沉碧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好像是飄在天上,是前所未有的無拘無束。她飛了很遠,看見了高山,看見了河流,又看見了高樓大廈。她仔細瞧著,才發現那是她兒時住過的孤兒院,似乎還看得見院子里總站在牆邊不發一語望著別人嬉戲的女孩,她看見了彎曲的巷子深處,還看得見巷子邊被男孩子追著叫罵的年輕姑娘,看見英雄般帥氣男孩驕傲的笑,她突然發現,這世界上居然會有兩個人那麼的相像,像得連她也快要分辨不出來。
最後她來到了墓園,飄飄然之間腳落了地。郁郁蔥蔥的青山峻嶺成了許多人死後的歸宿,她素未謀面的母親就葬在這。姨媽一家站在墓碑前放聲大哭,冰冷的石碑上放著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照片很小,可看的清楚,上頭的女人長得格外嬌柔甜美,她死的時候只有二十四歲。
從前方沉碧來過一次這里,可姨媽不許她上前,她曾遠遠的看過一眼,她跟她不相像,她大概更像同樣素未謀面的父親,所以姨媽一家才那麼厭惡她,將所有的恨意都留給了她。終于有機會可以靠的更近,方沉碧緩緩穿過人群,徑自走向石碑,她跪上前去靠著石碑,伸手仔仔細細的模了模照片的上的女人,一遍又一遍。♀
旁邊那座新墳是她的,都說人死後葬在一起會團圓,可她死後卻什麼都沒看見,去了另外一個地方,同樣與自己的母親陰陽相隔。
姨媽一家終于走了,她扭頭朝旁邊望去,光禿禿的台階上空蕩蕩的,那張照片是她十八歲生日時候辦理證件時候照的,如今已經發黃泛白,就快要看不清本來面目,而這邊,自己的母親在鮮花的映襯下仍舊笑的那麼甜那麼開懷。
來鳳一早就跟著明月在梨園外頭瞧著,方沉碧難產的事兒早就傳出來了,來鳳知道方沉碧懷的孩子就是蔣悅然的,又逢著大夫人這麼急切得要這個孩子,那麼下一步大夫人到底能使出什麼卑劣的招數她也算得出來,遂一大早讓明月在廚房守著。
果不出她所料,早上大夫人去梨園不久之後,就有丫頭來讓老李在廚房熬了一鍋子藥湯。來鳳雖然不知道那鍋藥到底是什麼,單說是大夫人讓熬的就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遂來鳳也讓大夫也開了劑方子跟著一起在廚房里熬,老李不知其中奧妙更沒放在心上,等著分/身兒出去辦事兒的時候明月一換手,兩個藥鍋挪了位置,等這老李一回來,明月借口藥好了打哈哈的直接把大夫人給的方子端出去了。
明月問︰「夫人我們會不會弄巧成拙啊?興許大夫人也要給方家小姐補著身子也說不定。」
來鳳瞧著那鍋熱氣騰騰的藥,不輕不重道︰「她?她不會的,與她來說,方沉碧死了倒是件好事兒,只有死人才會永遠保守秘密,她要的只是那孩子,這當頭兒上她才不會管方沉碧是不是血崩了,所以這藥湯必定是順胎用的,方沉碧吃了必死無疑。」
明月听了驚道︰「這大夫人的心也太黑了點,任憑怎麼說也是條性命,也不怕日後報應來了承不住,一心眼兒的往絕了里使勁兒,若是日後三少知道了這事兒,指不定娘兩個非得鬧翻臉斷了關系不可。」
來鳳冷笑︰「機關算盡卻落得人算不如天算,你瞧著吧,紙里包不出火,這孩子若是真的活下來,東窗事發是早晚的事兒,再或者說,方沉碧命大死不了,孩子也留了下來,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明月贊道︰「夫人真是神機妙算,那我們緣何不跟三少把這事兒捅開了?三少必定是念著我們這恩情的,到時候我們也……」
來鳳笑笑搖頭︰「你這石頭腦袋,我們怎好說出去,連方沉碧那等水晶心肝兒得人兒都得忍著聲咽下去,她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讓蔣悅然越發的強大起來。她心里清楚得很,蔣家是走不遠的,說散也是快,既然我們到時候也要仰仗三少混飯吃,現在拆台不是自己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糊涂,糊涂。」
明月被說的恍然大悟︰「難怪夫人一直繃著不說,原是有這般打算。」
來鳳點頭道︰「且不說為了我自己,單說方沉碧的這份心思也算是難得很,虧得三少到底是個良心人兒,到底沒瞎了她一分情意,可怪就怪兩人只有情無份,現下方沉碧若是活下來,也得自己帶著孩子跟大少那樣的人過下去,她跟三少怕是這輩子也到不了一起去了。」就兩人說話的功夫,老李已經把藥湯盛放好了交給丫頭往梨園里端去了。
太疼了,怎麼會有那麼疼,方沉碧原本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快被攪爛了,仿若一塊肉被生生往外拉扯,她疼到極點,突然听到天外邊有人喊她的名字,輕悠的,連續不斷的,且越來越近。
穩婆忙的滿腦袋汗,孩子的頭已經完全都出來了,只是還卡著肩膀的地方一動不動,方沉碧已是昏沉沉的沒了知覺,可婆子不敢貿然去用力拉扯,這容易擰斷孩子的脖子。
「這夫人一點勁兒也使不上可不成,血水子從里頭流了這麼多,孩子應該好出來的,現在人昏著,怎麼都沒用,得把她激醒。我要是再這麼拉下去,非要了這孩子的小命不可。♀」
蔣悅然早是急紅了眼,吼道︰「不要孩子,你只保大人,要保大人。」
方婆子愁容滿面,瞧了一眼方沉碧道︰「只得把她弄醒,不然誰都活不了。」
穩婆一使勁,抻了抻孩子腦袋,孩子動了動,這一動,把方沉碧疼得一蹙眉哼出聲來,穩婆見方沉碧有了動靜,忙喊︰「少爺趕緊把夫人喊醒了,不能讓她再昏過去。」
蔣悅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晃著方沉碧的肩膀,一聲聲的喊著︰「方沉碧你醒醒,你醒醒。」
方沉碧覺得自己很冷,是從里往外的冷,可她也能感覺得到身子之外被暖熱圍著,像是人的體溫。她倍感疼痛,本能的扭了扭身子,耳邊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她听得出,認得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方沉碧,你醒醒,只要你醒了,我什麼都依你。」
方沉碧睜了睜眼,喘的很急,她往上看了看,見到了一張日思夜夢的臉,男人的臉白成一片,一雙眼卻是紅通通的。
蔣悅然緊緊的抱住方沉碧的上身,狠狠的揉在自己懷里,他都抖得連方沉碧都感覺得到。他伸手模她的臉,一眼不離,面面相貼,他哭音跟方沉碧道︰「方沉碧,你如果離開我我一輩子都恨你,如果你留
下來,我,放你自由。好不好,好不好?」
方沉碧躺在他胸口,美眸半睜,她突然發現,當年那個俊俏又霸道的小男孩如今已長成一個如此俊美無儔的男人,他那麼愛她,為了她什麼都不要,可她卻只能用這種方式成全他,若說心酸,已不足夠道盡這麼多年來,那些隱藏在別人眼目之後的情愫深埋,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也沒辦法選擇。
「方家女乃女乃……」穩婆叫了叫,朝方婆子搖了搖腦袋,方婆子無法,起身去火盆邊燒剪刀。
「我說小夫人,您就使勁把孩子生了吧,就借我推您一把,可是成?」穩婆朝方沉碧問。
方沉碧朝腳下看了看,這方才感到腰間已是濕漉漉的一片,胳膊和手上全是血。她咬了咬毫無血色的嘴唇,吃力的點點頭。
方婆子燒好剪刀,轉身進了屋子,那邊讓馬婆子和翠紅燒好水備著。正在這時,劉婆子進了屋,端著藥湯遞給方婆子,道︰「都說大肚子生孩子沒勁兒不成,我們夫人特意熬了東西給送來,吃了好多點力氣,早點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方婆子連連道謝,只道是當好事兒,把藥碗帶進了屋子。方婆子一口口喂著方沉碧吃湯藥,方沉碧太虛弱了,已經直不起脖子,而是歪歪的躺在蔣悅然懷里,一口口艱難的往下咽。
「老天不會瞎眼的,這麼好的孩子一定會享福的,女乃女乃給你祈福呢,每個初一十五都去。」方婆子哭哭啼啼道,方沉碧嘴角努力的向上彎,卻始終成不了一個圓滿的微笑。原來,這一世還是有很多人疼她的,冥冥之中環在她周圍,也許前世的母親也是愛她的,只是她走的太急,顧不得她了。
「方沉碧,你若是留下來,我的命給你都行,只要你活著。」蔣悅然的眼中淚已進決堤,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事到如今,蔣悅然連命都舍得給,眼淚又如何?
方沉碧喝了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她蓄了蓄氣力,穩婆忙扯了方沉碧的手模向她下-身,道︰「模到了嗎?好壯實的孩子。」
那應該是孩子的腦袋,濕漉漉的,微微有些蠕動,方沉碧的心一下子緊縮成一團,她有些哽咽,勉強的點了點頭。
方婆子將放下碗,朝方沉碧道︰「孩子,會有點疼,你忍一下,待會掙點氣,把孩子生下來。」
蔣悅然不知道方婆子拿著剪刀要干什麼,起身便要阻止︰「你們要干什麼,我說過要保住大人。」
「少爺,我們一定會幫小姐的,您信我們。」
劉婆子瞧著一床慘烈的架勢也不敢多待下去,她看不得方沉碧咽下最後一口氣兒,就先去側屋跟大夫人一處等著去了。
大夫人見劉婆子進了來,撩眼問︰「喝了沒有?」
劉婆子諂媚道︰「喝了喝了,我眼瞧著她女乃女乃給喂進去的。」
大夫人外後靠過去,窩成舒適的角度,便把弄自己手上的戒指,邊道︰「就算不嫁給煦兒也不能讓她嫁給悅然,生個孩子就要死要活的,那還有什麼用息?」
劉婆子沒聲響,退到一邊去垂頭尋思自己的事兒去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方沉碧被蔣悅然扶起上身,半倚著身子,穩婆讓方家婆子和馬婆子扶穩了方沉碧的兩條腿,朝著卡著孩子的軟肉一剪刀剪過去。方沉碧吃痛,死死拽住蔣悅然的胳膊,汗水甚至浸透了蔣悅然的里衣。
這一刀下去,血瞬間涌了出來,穩婆眼看是時候了,忙道︰「方家女乃女乃快著點。」又抬頭對方沉碧道︰「小夫人,快跟著使勁兒。」
方沉碧吃勁兒,用盡渾身氣力,將身體里那個生命拼力的往外推。她這一用力,血流的更猛,在她身下匯成一灘,看到穩婆手發軟,跟著哭道︰「孩子哎,你娘為了讓你活下來,命都不要了,將來長大可要好生報答你娘。」她這一說,在場幾個人各個哭得淚人兒似的,方沉碧痛到指甲摳進蔣悅然胳膊的肉里去。
「方沉碧,你別閉眼,千萬別閉眼。」
方沉碧微微仰起頭,眼前的人已經模模糊糊成一片,她看不清他表情,只是感覺他似乎在哭,溫熱的液體滴在她臉上,是一直暖道心里去的。
「快,快出來了,再使點勁兒,方家女乃女乃快去推她肚子,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誰的聲音越來越遠,方沉碧又開始恍惚起來,可她要把孩子好好的生下來,就如她的母親一樣,不顧一切的讓她活下來。
「方沉碧,你別閉眼,別,求你。」一聲聲哀求聲酸的她也想要流眼淚。
方沉碧吃力的伸出手,朝著蔣悅然臉的方向伸了出去,模模索索間模到他的臉頰,指尖濕漉漉的一片,好生燙手。
「別哭……」方沉碧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她知道,也許她也要丟下自己的孩子了,遺憾而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甚至是送了性命去讓她的孩子活下來。
眼淚一滴滴落在方沉碧臉上,蔣悅然看見她瞪大了眼,遲滯的看向自己,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她伸著血紅的手,模到了自己臉上,變調的呢喃道︰「別哭……」
血手順著他的額頭,眉心,鼻梁,嘴唇,一路模下來,她從沒有這麼與他接觸過,她喜歡只用眼楮去看,一雙風姿綽約的眼卻有著誰都看不出來的深情。她顫顫的摩挲著,卻突然笑了,猛地加倍用力,好似身體跟著抽搐起來。
她喉嚨里隱忍的嗚咽呻/吟發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從耳朵鑽到他心頭去,好似生生的劈開一道血口,掏出血肉。他在哭,卻看見她眼里明明也蓄著淚,卻始終沒有落下來,而是含在那雙曾經美艷無邊眼下混沌的眼眸里,晶瑩的讓人心尖滴血。
「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這是方沉碧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孩子在那一瞬沖出她身體,血一下子 濺而出,淋了幾個人一身,濺到四處。方沉碧的手也在那一瞬頹然垂了下去,翠紅見勢撲倒在地,一群人哭作一團,方婆子甚至哭的撅了過去。
大夫人看到孩子的時候,笑得不籠嘴,穩婆抹著眼淚兒,把渾身是血的孩子洗了干淨交到大夫人手上,道︰「兒的生辰娘的苦日子,這孩子的娘真是拼了性命才生下了他。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
劉婆子見孩子安然生下來也是高興的很,忙著伸頭瞧了孩子一眼,看了之後不禁心里大叫不好,這孩子分明就是三少剛落地時候的樣子,那眉目嘴角實在太像,偏是大少跟三少不是很像,這孩子若是抱出去,見了的人都會犯疑。
「長得可是真好,很像他爹。」穩婆本是無心一句,卻說得大夫人眉頭一豎,道︰「勞苦婆子了,短不了你好處,趕緊下去領賞吧。」
婆子也不知是哪里說錯了,莫名其妙的先走了,沒過了一會兒,蔣悅然敞著衣襟失魂落魄的從屋里走出來,那身兒白衣裳哪里還看出一點原來的模樣來,紅森森的染成了一件大紅衣。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也全都是血跡,看起來格外人。他木然的一步拖一步的往外走,與另一個屋子里喜悅的氣氛截然不搭。
「你這一身兒是要去哪?還不換換再走,怕別人看不到熱鬧不成?」大夫人抱著孩子蹙眉看蔣悅然的背影不滿的問。
蔣悅然的腳步頓了一頓,而後卻頭也沒回繼續的往院子外走。大夫人瞧著這功夫他脾氣又犯,也不能來硬的,只得又道︰「你這個做三叔的就不來瞧一瞧這孩子?」
蔣悅然聞言霎時住了腳,他僵硬的轉過身走了過來。襁褓里的孩子很小,皺皺巴巴的看不出什麼,蔣悅然面無表情的瞥了幾眼,不耐的將手里的東西胡亂的塞進孩子的小手里,而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劉婆子見勢一聲沒吭,只是連自己的都覺得自己當初太是造孽,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卻落到父子不相認,已成陌路的地步。
大夫人低頭一看,孩子手里塞了塊血糊糊的東西,定楮一瞧,是一塊金瓖玉的玉牌,也不知是怎的,浸透了血,顯得髒兮兮的。
「快拿去洗干淨了再戴,別髒了孩子。」大夫人嫌棄萬分道。
方沉碧沒有死,被來鳳掉包兒的一碗止血的藥湯陰差陽錯的救了她,可這場難產的血崩差一丁點兒就要了她的命。而以後的兩個多月里,她不能起身一直躺在床上修養身子,可無論吃多少補品她的面色始終雪白一片,半點血色也沒有。
大夫說這病根兒是做定了,而且難產的大出血讓方沉碧這輩子都沒法再生育了。三個月後,蔣府大辦了蔣家長孫的百日宴,方圓百里有頭有臉的人悉數到場,可怪在那場合下孩子的父母居然一人沒到,蔣煦因著病重臥床,方沉碧亦是身子弱得很沒法起床,至于孩子生父蔣悅然則在方沉碧月兌離危險的第二日便動身離了河源縣。鬧鬧哄哄的宴席間,只有孩子的女乃女乃滿目紅光笑容燦然。
孩子脖子上帶著金瓖玉的玉牌,只是玉牌不知怎的,正從那日洗淨之後就發現上面朦朦朧朧的蒙了一層淡淡紅色,像團模糊影子,劉婆子讓人用刷子刷都洗不干淨。人人都說稀奇,只道是上好的玉踫了暖血化成的皮兒,是格外稀罕的東西。大夫人本也不想留下這玉牌,可顧念畢竟是孩子生父贈與物,也就網開一面的給孩子帶上了。
而過了三個月,孩子相貌漸漸出了方模,不如剛落地時候獨像蔣悅然,也帶了些許方沉碧身上的艷勁兒,可不管怎麼看就是跟蔣煦一點也不似,逢人見了都說這孩子長得不像親爹倒像叔叔多些,可舊理兒上孩子隨了叔叔也不稀奇,便也沒人再往下深究,轉而說孩子像了娘,雖說生成個男兒身,卻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坯子。
蔣煦也曾見過這孩子,下人都覺奇怪,分明大少滿嘴歡喜,卻遲遲不見他抱過自己孩子,而那笑容怎麼看都覺得假,可誰也不敢在多事兒又別扭的蔣煦面前多漏一分情緒出來,生怕又借機發揮跟著倒霉,便人人見了蔣煦都要口是心非的夸孩子更像父親多些,蔣煦口頭兒應承,可心里卻是恨到了極點。
等到孩子滿月才有了名字,這名字是娘給起的,就叫蔣璟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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