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回去時候臉色奇差,柳荷不敢多問什麼,她倒了茶給裴非,水濺出來燙到他的手,都沒有任何知覺,只是眉頭緊皺著盯著遠方,也不知是在看什麼想什麼。
叫了裴福過來,又瞧了一眼一邊的柳荷,柳荷自然明白,于是退身出了房門,想了半晌,實在是有些心慌。
回去屋子里,柳筠正在跟乳母馮氏和紫雲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柳筠見姐姐進了門兒,忙站起身,吩咐自己乳母︰「快去給姐姐也盛一碗熱乎的過來。」說罷召喚著柳荷,「姐姐快這邊坐。」
紫雲起身,扶著柳荷道︰「二小姐正說著好玩的,我听著入神兒了,您又不讓我跟著,我這一會兒功夫都馬虎了,瞧我不是了。」
柳荷沒有心思應付,有些疲倦,道︰「不礙事,你們外面說著玩吧,我累了,進去躺一會兒。」
柳筠見姐姐神色不對,朝紫雲揮揮手︰「你去跟我女乃娘去盛東西去,我在這能伺候姐姐。」
紫雲離開後,柳筠立馬扶著柳荷進了里屋,伺候她躺下之後,拉著她的手,柔聲勸開來︰「都好些日子見不到姐姐笑過了,只從那麼什麼蔣家的媳婦過來之後。」
柳筠一番話正中了柳荷的不爽,她有些不耐,道︰「左右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又怎麼好插手什
麼,我又是什麼身份兒,哪來的臉兒。」
柳筠想了想道︰「姐姐這樣也不是辦法,不如跟那個方沉碧走得近些,越是弄得半生,對我們並沒有好處,你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狀況,若是姐夫一個人一頭熱,倒也讓你顯足了心胸大度的本份兒了,若是兩個人情投意合,那你也是個有肚量能容旁人的,左右也看不低你不是。」
柳荷早是心煩意亂,听柳筠一說,頓覺有道理,現下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挽回點自己的面子和身份兒而已,若是還執拗還忍不下這口氣,怕是自己的處境就越來越糟糕了。
柳荷嘆一口氣,緩緩合了眼,道︰「你說的也不錯,現在我只能認了這局面先走出這一步,總不能讓她牽著我鼻子走。正巧听說今兒一大早蔣家來了一個小叔,禮數上得過去瞧瞧問問的,等下我起了,你便跟我一道去吧。」
柳筠趕緊應了,又給柳荷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等下時候蔣悅然便帶著蔣悅然出了門兒,京城大街上甚是熱鬧的很,蔣璟熙是第一次來這麼熱鬧的地方,雖說身子弱的很,卻是一直打起十二分精神睜大了眼楮東張西望。
蔣悅然見他來了興致,將他抱在懷里,那種為人父的優越感溢滿他心口,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踏實滿足的感覺了。如果說方沉碧是第一個給他想停留的感覺,那麼蔣璟熙便是最後一個給他這樣感覺到人。
「三叔,等我長大,我也可以騎那樣的大馬嗎?」蔣璟熙艱難的扭過頭,瞧著抱著自己的蔣悅然。
蔣悅然笑笑︰「當然,等你長大,三叔教你。」
孩子最是天真無邪,想到有三叔教自己就特別的快活,又問︰「三叔,我娘也可以一起嗎?」
蔣悅然笑︰「你娘?她願意的話,三叔也教。」
外面天氣甚好,但蔣悅然也怕孩子著涼,滿大街上就數蔣璟熙穿的最多,蔣悅然抱著他,順著大街溜達。卓安跟在父子兩個身後,也是看的一臉的心酸,這一切真是跟戲子的唱本那麼不可思議,這一切都是錯位的,每個人都是這個唱本上的角兒,明明每個人都知道內里的關系,但卻只能照著錯位的調子唱下去,這大概就叫命吧。也就這麼瞬間,卓安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造孽了,還是很大的一個孽,到現在竟然不知道自己當初那麼橫加阻攔是錯還是對。
璟熙吃東西一直很精細,沒病之前在蔣府是金疙瘩一樣的存在,得了病之後就更小心翼翼了,但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見了糖人兒,糖葫蘆什麼的也是稀罕的要緊。
駐足在攤子前,蔣悅然仰著臉,一臉的喜歡樣子,但他瞪大眼楮,似乎非常用力的在看什麼東西,蔣悅然朝著視線的方向看過去,原來小家伙是在盯著糖葫蘆瞧呢。
「璟熙喜歡?」
蔣璟熙點頭,一臉期待問︰「三叔,為什麼天黑的這麼快?」
蔣悅然抬頭,此時正是下午最好的光景,天光如撒的時候,他納罕孩子為什麼會這麼問,剛要笑,又听蔣璟熙問︰「三叔,我們去點了燈籠逛吧,我都快要看不清了。」
滿眼滿面的亮光如幕而下,聞言的蔣悅然和卓安兩個人彼此對看一眼,再看蔣璟熙,他正睜著無辜的大眼直直盯著頭頂的糖葫蘆攤子,定定的似乎雙眸已經失去聚中的點,他的眼珠,已經不動了。
這一霎時,老太醫的一番話又在蔣悅然腦里翻來覆去的回蕩,他的心情,仿佛是一塊破布,被撕了一條又一條,扔在風里,凌亂的飄得四處都是。
疼,是很疼很疼,撕裂了心口一樣,沒有出血,卻疼得要死要活。
「小少爺的病怕是治不好了,這血癥本就是九死一生,向來能熬過去的人就不多,曾經當朝的一個公主也是如此,熬了好幾年,皇上也是傾盡所有的救,訪遍名醫也好,名貴藥材從小吃到大也好,到最後還是眼看著公主就那麼一日日的衰弱下去,最終還是去了。公主的病倒是沒有來由,可畢竟小少爺父親的同胞兄弟便是得了這樣的病癥沒的,他若是傳了這樣的毛病,那就更是沒什麼希望了。只是這一切,我也曾跟夫人如實交代過,夫人曾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救小少爺,哪怕是能多拖一日,也希望他能多活一日,我也只是盡力維系他的生命而已。而裴少已經早是撂下話,不惜代價要用最好的藥救治少爺,連宮里的藥材也拿出來用過了,一段時間下來並不見效,恐怕也只是凶多吉少罷了。」
「三叔,三叔。」蔣悅然得不到蔣悅然的回應,只得扯著他衣角,依舊睜著一雙跟方沉碧一樣的漂亮大眼楮看著蔣悅然,那神情,那模樣,真的像是另一個被蔣悅然深愛的女人盯著他看,看的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卓安納悶了一會兒,抬眼看了看天,被天光刺的不禁閉眼躲了過去,道︰「黑?光天化日的,怎麼會黑?」
卓安說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忙低頭去看,只見蔣悅然低頭看著仰頭扯著他衣角的蔣璟熙,那樣的大太陽下,他仰著頭,睜著一雙大眼,絲毫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一霎時,卓安傻住,說不出話,也好像給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他轉過眼楮,眨也不眨的看向蔣悅然,但見自己主子的臉色比鍋底還要黑沉。
卓安不敢多說什麼,一雙眼楮左顧右盼,幸好也是個機靈的主兒,忙俯身把蔣璟熙抱起來,哄道︰「說不就是呢,這天黑的夜忒早了,要不就說這冬天快來了,天可不比夏天時候長了。走吧,到了掌燈時候改回去吃飯了,你娘可是做了好多好吃的等著咱們回去呢。」
蔣璟熙眨了眨不怎麼有反應的大眼楮,又用手揉了揉眼楮,朝著蔣悅然的方向道︰「三叔,咱們這就回去嗎?」
蔣悅然仍舊愣在當處,他直勾勾的盯著孩子天真無邪的臉,和那一雙美色瀲灩的眼眸並沒有一點反應,直到卓安又喊了兩聲︰「少爺,少爺?」
蔣悅然緩過神,遲緩的答道︰「好,咱們這就回去,回去。」
跟在卓安身後的蔣悅然覺得知覺似乎在一絲絲的被抽走,線的一頭牽在卓安懷里的蔣璟熙手里,他們似乎越走越遠,越走越快,而他心窩里的疼痛感覺也更加明顯,或者說,在他胸懷里的空洞感越來越大,大到可以吞滅所有一切了。
而蔣璟熙就被卓安抱在懷里,也不知道能看見多少,他就一直盯著身後跟著的蔣悅然,一眼不眨,一言不發。
這樣的一個午後秋風燻燻然,蔣璟熙被蔣悅然帶走之後,方沉碧才有了一點點喘息的機會,馬婆子坐在一邊,密密縫著衣服,方沉碧站在窗口邊,捧著一杯熱茶,氤氳水霧繚繞,和窗欞里透進來的陽光參在一起,把她掩在其中,連表情都看不清楚。
「沉碧啊,我就說,等著孩子這病看出個門道兒了,趕緊的咱們找地方過去,可別再回那蔣家大院,可瞧著大夫人那個女人門檻兒精的里外三道的,指不定還算計著怎麼榨干咱們再把咱們一腳踹開,到時候可是得氣死不可。」馬婆子不抬頭,絮絮叨叨的念叨。
方沉碧抿了一口,只覺得暖暖的一股熱流滑進胸腔里,帶著微微甘苦的氣息,慢慢化開。
「舅媽,悅然說帶我和璟熙遠走高飛。」
馬婆子聞言,抬頭看向方沉碧,訝異道︰「可不是我說什麼,沉碧,這一次你可不能再心軟,蔣家回去能干嘛,左右蔣家也是個空殼子了。」
方沉碧隔了很久,淡淡道︰「舅媽,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璟熙和悅然到最後都會離開我。」
馬婆子忙道︰「這可是什麼胡話,可不準這麼咒自己的。我就說了話放這兒,絕對不會這樣的,反正我跟你舅舅還有三少璟熙,都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方沉碧的嘴角微微揚了一揚,細微的快要不可察覺,但在嘴邊卻是凝成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正這功夫,外面有人敲門,馬婆子應了聲過去開門,打開門兒才見原來來人是裴府的夫人。
「原來是夫人,快請進。」馬婆子滿臉堆笑,心里卻並不痛快,許是本人也是女人的緣故,她總覺得這個柳荷對方沉碧雖是面上和氣又尊重,可內心里必定是亂線團兒一樣的纏著一堆的死結,可不是那麼容易解得開的。
馬婆子扭頭,朝屋子里面的方沉碧道︰「沉碧,柳荷夫人來看你了。」
跟著柳荷進門的還有柳筠和紫雲,三人撩簾子轉進屋里,看見的也是氤氳水汽卷著天光蒙在方沉碧面前,那樣一副絕色傾城的面容若隱若現,含水色淋淋如灩的一雙水眸,三人都是一定,站在門口處不動了。
柳筠更是驚的雲里霧里,不是沒見過美人,京城第一美人她也見過一面,也就不過如此而已,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河源縣方沉碧竟能美成這樣,真是分不出到底是九天外的飛天神女還是人間存世的一介人婦。
嘴角微彎,方沉碧先開了口︰「舅媽,快請夫人進門兒喝口茶。」
柳荷醒神,牽過自己妹子的手介紹道︰「趕巧是今兒妹子過來府里一敘,便跟我一道來了,也听說蔣家三少也到了,便想著過來招呼一聲,可是沒擾了您休息?」
方沉碧仍舊站在窗口,側臉融在光里,如神祗一樣不容人褻瀆,只能被敬仰著一般,她開口道︰
「璟熙跟他三叔出門逛去了,可能還要一會兒功夫。」
柳荷道︰「無妨,等等就等等罷左右沒事。」
柳筠接道︰「姐姐早先就跟我說府里來了個天仙兒一樣的姑娘,當時還不信這句,以為姐姐誑我。今日一看,姐姐那日的贊話可也是不足夠的,方姐姐的容貌便是京城第一美人也萬萬不及,可是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方沉碧順著說話的姑娘身上看去,年紀比柳荷要小些,相貌倒是有五六分相似,但柳筠眉宇之間的喜色更討喜一些,畢竟還有著青春洋溢的氣息在,又是更懂撒嬌的性子。
「夫人的妹子倒也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只是嘴口比起姐姐更是能說善道的很,著實討喜。」柳筠朝方沉碧微微一笑,一雙杏眼仍是不離她的臉,只是一陣沒來由的心慌,總覺得這人一見,怎麼都覺得裴非必定是會心上有了她的。
方沉碧只見一眼,心里也多少有了點數了,心里約莫著非要出點ど蛾子出來不可。
幾個人圍著桌子邊兒閑聊了一會兒,多半時候都是柳筠在那說東說西,雖說是有點冷清倒也不至于尷尬。
正說了沒一會兒,外面卓安先推門兒進來了,還沒等見著人兒,就听他嚷嚷︰「大少女乃女乃您快過來瞧著,我們小少爺這是怎麼著了。」
話音剛落馬婆子媽呀一聲兒起身兒就往外跑,方沉碧一彈站起身,掀翻了面前的一杯茶,灑了一裙子都是水跡。
卓安護著身後的蔣悅然進了門兒,蔣悅然的臉色冷的能掉下冰碴子一樣,孩子窩在他胸口似乎已經睡著了,身上包的是蔣悅然身上的襖子。
柳荷見勢,忙起身,柳筠跟著起身,一下子屋子里頭的溫度也是驟降。
「這可是怎麼了啊這是,之前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方沉碧繞過桌子,過去接孩子,蔣悅然不讓,自己把睡熟的孩子放在床上,給蓋嚴實了被子。
方沉碧見外人在,小聲問他︰「孩子怎麼了?」
蔣悅然扭頭了一眼柳荷和柳筠,柳荷立馬明白了意思,忙道︰「瞧我這來的也不是時候,我便先走一步,等空了的時候我再過來,你們且先忙著,別顧著我們了。」
柳荷忙轉身,卻見柳筠還愣在等處,便覺得格外不好意思,扯了自家妹子走了出去。
等著柳筠走出去好遠才喃喃道︰「姐,那就是蔣家的三少?」
柳荷嘆氣,道︰「就是那人。」
冷風一吹,柳筠醒了神,贊道︰「可說是那樣俊的人物,平生都少見的,那眉眼兒,真心是俊俏風流的不得了。」
柳荷看柳筠一眼,道︰「這蔣家三少也在京城有些時候了,便是听說風評不是一般的好,似乎還沒有婚配過,但也從未見他跟哪家的姑娘走的近,這等相貌也是一等一京城里出了名兒的俊美公子哥,多少家姑娘都耗著呢。」
柳筠抿嘴兒笑了笑,心里開始盤算了自己的小主意了,又有哪個女子不懷春呢。
走了沒多遠,又瞧見那頭兒走來兩個人,等到了身邊兒才看見原來是卓安身後帶著個背藥箱的老大夫。
卓安一路小跑也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只跟迎面來的柳荷柳筠姐妹兩個點了個頭兒,嘟囔大夫︰
「您老快著點吧,這時候不等人兒的。」
等走遠了,柳筠這才又開了口︰「瞧是那蔣家媳婦的孩子是不是快不行了?姐夫這到處給請人瞧病,這可真是上心的很。不過怎麼覺得那方沉碧跟蔣家三少有點多多少少的別扭呢。」
柳荷別過眼看了一眼柳筠,小聲道︰「那方沉碧的模樣是有三分把握迷倒男人的,你姐夫這段時間也也是圍著她前後的打轉兒,我又不敢多說什麼,偏是給孩子治病是最重要的,要是有個孩子在中間,你姐夫還有點顧忌,就算他樂意著呢,人家蔣家還不肯,方沉碧本來也是個大家閨秀出來的,這點廉恥還是有的,也不敢公然做什麼不規不拒的事兒出來,自己不要臉面,總還要想著自己兒子吧。可要是這孩子真的治不好的話,可瞧著這事兒就麻煩了。」
紫雲跟在身後,喃喃道︰「夫人還會怕她了不成?」
柳筠想了想,朝著自己姐姐道︰「雖說姐姐不是裴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可也是裴家目前唯一的女主人,您怕這怕那,不還是有個宮里的娘娘給您撐腰的嗎?您說是不是?」
「對呀,夫人,少爺自己把控不住自己,可還有個娘娘在,總能管得住少爺,又給那方沉碧講點道理什麼的吧。」
柳荷听了听,似乎覺得心里有了點主意了。
蔣璟熙醒了,睜著無辜漂亮的大眼楮盯著帳頂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老大夫圍前圍後又是扒拉眼楮又是比劃,可是蔣璟熙只是睜著眼楮,只是偶爾會躲一下,但很快又沒反應。
方沉碧一言不發,模了模孩子的腦門兒,心里一沉,孩子又發燒了。
擺弄了好一段時間,老大夫朝著蔣悅然招了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兒,方沉碧朝馬婆子使了眼色,馬婆子會意,走過去給孩子擦身子,方沉碧跟著走到門口,站在門里面听見門外老大夫聲線蒼老的一字一句道︰「蔣少,恕我直言,小少爺的病,怕是沒什麼希望了。這話我也不敢跟蔣大少女乃女乃說,她一女人家自是珍貴這個獨子的,這要是得知了這事兒,怕是也受不住的,我這也是特別的不落忍,既然您是她的小叔,就不如請您相告知吧,這可好過我直說。」
蔣悅然愣在當處,腦子里頭就跟霎時間山崩地裂之後一樣,不是茫然,不是驚訝,而是天翻地覆之後死一樣的空寂。
方沉碧一動也不動,連喘氣兒都不敢,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顫抖的不可抑制,她極力的克制,可還是沒有法子,將手握成拳頭,指甲卡進肉里,連疼都感受不到。
老大夫走遠了,兩個人一個門里一個門外,卻都是一個溫度,嚴冬臘月的溫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沉碧挪著僵直的腿,轉過身,朝門外走出去,蔣悅然就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
「悅然。」方沉碧略略沙啞的開了口,蔣悅然不動也不會回答,他也不知曉該怎麼回答方沉碧接下來可能有的問話。
等了一下,蔣悅然沒有听見方沉碧接下來的任何發問,只是等到一個擁抱,能感知自己身後一個單薄的,溫暖的懷抱將他冰冷麻木的身體抱進自己的懷抱里。
一霎時,滿腔里的洶涌澎湃被這樣一個溫暖但單薄的懷抱漫天漫地的蓋住了那些冷到骨水里頭的刺疼感,就像這一刻方沉碧就是那棵救命稻草,蔣悅然只能用力的抓住,如果松開,他可能這就此就栽進滾滾的紅塵糾葛之中灰飛煙滅了。
大夫剛走不多久,裴福進了裴非的屋子,屋子里的沒點燈,黑的不見五指,裴福還以為屋子里沒人兒,方才邁進門檻兒,轉身又要走。
只听裴非低聲道︰「我在屋里。」
裴福轉身兒,忙道︰「少爺在屋里怎麼都不點燈,可別模黑磕了踫了哪的。」
裴非不說話,燈被裴福點著了,乍然一亮,忙別用手一擋,別過臉去。
「少爺,那老御醫走了。」
裴非點點頭,又听裴福道︰「說是沒什麼用了,讓熬日子呢。」
裴非不說話,冷著一張臉,道︰「那孩子不能死。」
裴福抬眉,不明意思,又听裴非接著冷聲道︰「他死了,方沉碧也不會留下了。」
裴福听到這話兒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原來裴非這麼執著,但作為管家,裴福說話還是有點分量的,尋思了一會兒,道︰「少爺也必定是深思熟慮過的,我多說什麼到底也顯得有些多余,但您也畢竟顧及一下娘娘對您的那點心思。」
裴非頓時覺得有些煩心,他用力捏著眉心,闔著眼,並不言語。
裴福走上前去,徑直在裴非旁邊兒位置坐下來,和氣勸道︰「少爺,裴家走到這一步,也是老太爺的謀劃,不管是送小姐入宮去,還是您現在堅守的祖業,這一路過去是真的不容易,少爺肩膀上擔著的可是我們裴家所有的基業,您肯定要多想多擔待點的。至于方小姐,且不說蔣家裴家兩家的事兒,單說是宮里的娘娘也萬萬不會同意,若是為了這個小姐壞了您跟娘娘的和氣,也實在是犯不著。」
裴非並沒抬頭,朝裴福揮了揮手示意已經沒心思听下去了,裴福嘆了一聲,也不多說,就道︰
「少爺別壞了自己身子,凡事多想個來回總歸不是錯的。」
那頭蔣府上寶珠算是翻了身了,誰也不曉得怎麼就從一個廚房里的丫頭就飛上枝頭了,這會子正好吃好喝的窩在床邊兒嘴里咬著梅子,笑不支的瞧著桌子邊兒忙和的燕喜,細聲細氣,道︰「說著你這命好呢,我倒也不是難伺候的主子,日後,你若是乖乖的听話,等我日後生了孩子,你的好可是享不完的。」
燕喜倒也是樂得等到那一天的好日子,忙諂媚著跟著道︰「夫人也是好福氣呢,現在也別操什麼心,好好養著身子骨兒,就等著再過幾個月一個大胖小子呱呱墜地,這就算一輩子吃香喝辣了。燕喜就跟著您好生伺候著,知曉跟著您日後必定有好日子過,燕喜感激還來不及,哪里會不听您的話呢。」
寶珠樂呵呵跟著燕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時候門口李婆子忙不迭的跑進門來,瞧著寶珠窩在床上,忙支開燕喜出去干活,等人出去了,急著跟寶珠耳朵邊兒道︰「你懷孕的事兒大少爺也听聞了,剛叫人帶話過來說叫你過去一趟。」
寶珠對蔣煦的怕就是根深蒂固的,這麼十幾年來,那癆病鬼一樣的男人就像是不散的鬼魂擺月兌不掉,這下子寶珠也沒底,想著蔣煦那樣心眼小又疑神疑鬼的性子必定會懷疑她懷孕的事兒,頓時也慌了神兒。
到底還是李婆子有主意,只得勸︰「去就去,你可也沒什麼怕的,孩子一日不落地誰也沒法子說這孩子不是大少爺的,就連大少爺他也沒什麼理由懷疑,就算是懷疑又如何,難道他能說出個里表來證明不成?既然沒人能說什麼不是來,那你也大可不必心虛什麼,只要咬緊了孩子就是大少爺的,誰又能把你怎樣?又能說你什麼不是?」
寶珠把主意在肚子里翻來覆去的合計了幾個來回,也覺得李婆子說的在理兒,咬緊了不承認,倒也沒誰能把她怎麼著,于是點頭,道︰「說的也是,只要我咬緊了牙關,他們也奈何不了我。」
就這麼李婆子又安慰了寶珠一會兒就陪著寶珠去了蔣煦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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