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一年一度的仲秋團圓日。
這天一大早,袁導就興致勃勃地搬來了兩大箱子的月餅,雙手叉腰站在閑下來的幾台攝像機的前方,灰格子外套大大敞開,挺著個小肚腩,樣子十分霸氣。
自從被光華簽約後,柳希然就很少有機會回家了,學校那邊也叫季楠著人給休了一年的假。如今乍一瞧見這些口味各異的月餅,倒是有點懷念以前的那些日子。
這樣的好日子,不能夠在家里和父母親人一起過,倒真的有些傷感。
不過還是有許多人為分到了月餅而喜不自勝,間或有手里捧著白開水和牛女乃的人則更是歡喜不已。
袁國貴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個私人珍藏的蓮蓉餡兒的月餅,瞧了瞧那邊正在默默熟記台詞的少年,嘴角扯出了一抹無奈的弧度,拉下了緊繃了好幾日的臉,慢騰騰地走過去,給了他一記爆栗子︰「吃月餅啦,還看什麼看!」
柳希然吃痛地揉了揉額角,抬頭見是導演大人,立馬起身笑了笑︰「謝謝導演,我不餓。」
「月餅又不是用來充饑的!」導演送月餅居然有人拒絕?!袁導有些郁悶地把手中的大月餅塞在了他的手里,發覺方才的語氣有些過激了,趕忙放軟了些,「吃了它好干活,今天你有場重頭戲,可別給我演砸了!」
明明是在關心他,可是非要用這種稍稍有些凶神惡煞的方式表現出來,非但沒有預期的效果,反而像是鬧別扭的老小孩,叫人忍俊不禁。
柳希然抿唇笑了笑,翻來覆去地看了一眼月餅,點頭算作是應允。
其實,這小屁孩沒有想象中那麼不中用……
袁導將自己的心意以冷面的形式送給了柳希然後就回到了工作棚,剛一進來,就瞧見了季楠的那張笑臉。
可以說是諂媚至極。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家伙肯定又要跟他提出一些不平等條約了。
「導演大人,我有一件事需要得到您的同意!」
果不其然,沉亮而又篤定的聲音緩緩響起,一出口就是這麼直接。
袁國貴來到房間中心處那張塑料矮桌前坐下,漫不經心地撕開一只月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如果要更換男一號,免談!」
季楠忍不住好笑︰「我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麼?」想了想這個說法可能自己都不能肯定,便尷尬地換了個和緩一些的口吻,輕咳了兩聲,「那啥,我想跟你借個人。」
袁導停止咀嚼斜眼打量了他一下,轉而又繼續啃著蛋黃餡兒的月餅,哼了一聲︰「主角都是你的,要誰直接挑就是。」
「我只要柳希然。」笑容淡淡,卻無比堅定,「今天是中秋節,我想給他放個假,帶他回家過個節。如果導演不介意的話,從明兒起,我可以免費給你當一個月的場務。」
袁導一口月餅還沒嚼碎,就被他給嚇得劇烈咳嗽了起來。
季楠一怔,趕緊將擱一旁的半瓶礦泉水遞了過去,還不忘順順對方的背,口里不住地關心著。
果然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可能安好心!
「我知道他今天這場戲很重要,所以只借一個晚上就夠了!」見他艱難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季楠十分殷勤地再次擰開了一瓶農夫山泉遞了過去,「這部戲預計的十二月拍攝完畢,按照現在的進度來看,時間只會超前決計不會滯後,所以……就這樣決定了?」
這部戲殺青的具體時間是2013年12月16日,當天晚上秦永就臉色蒼白地住進了醫院,兩天後就進行了手術。
再兩天後,他便強行出了院,並且將憂心不已的季楠引到了他的別墅,然後……然後將其殺害。
這就是關于前世和秦永之間的記憶。
重活了一世,雖然改變了不少事情,但總的來說,故事還是按照預定的軌道前行著。
只要能夠讓那兩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再還給希然一個璀璨的星途,便已經足夠了。
氣順暢了,季楠也滿足地離去。
袁國貴坐在雜物堆積,略顯擁擠的小棚子里獨自一人發著呆。
真沒想到啊,以前那個霸道蠻橫的光華總經理,現在也會在做出決定之前先征求一下對方的意見。
——即使這個決定非做不可,但這樣的面皮工程,以前可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隨心所欲,已經是他慣有的脾氣了。
現在的鋒芒已經不及之前那般銳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柔和了許多。
當真是,為了那個孩子改變了不少啊!
•
秦永最近幾天空閑了下來,但卻很少出現在劇組里。
今天是中秋節,倒是難得見他一次。只是面色不是很好,略顯蒼白,有種病態之姿。
若是以前,季楠一定會把腦子給卸了,然後相信他這是身子不舒服的反應。
但是現在——
「我听錢來說這幾日醫生在你家進出較為頻繁,是不是太累了,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了?」
秦永的雙眼一沉,心里像是被鐵錘重重敲了一記那樣。
這些天熊譽彰的身體反復無常,為了掩人耳目,他就將他接到了自己的住處,以便醫生方便給他做檢查。
就算到時候被人發現,便以自己身子不適為由,身為經紀人的他自然是有資格出現在這里的。
但是,听他這口氣,好像自己這些天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掌握在了手里?
他……在監視自己?!
秦永不敢往下想了,生怕本來能夠掩飾妥當的事情反而因為自己的恐慌而露出了馬腳。
「沒什麼大的問題,醫生也開了些藥,只要按時吃下去,不會有什麼大礙的。」戲已經拍了一小半,這個時候就算他說自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這個男人也不會再做出更換主角的念頭。
所以,有些該當機立斷講出口的,就得適時說出來了,以免錯過了最佳時機。
「今天是中秋節,反正我也閑著,不如晚上我們去海邊走走吧,我們……似乎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過了。」
本來是秉承私心來考慮的,但是把這話一說出口,秦永自己都有些異樣的情緒變化了。
是啊,他們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呆過了。
以前那個恨不得無時無刻都黏在他身邊的人,最近好像變得冷淡了不少。
或者說,有些刻意地疏遠他。
仿佛對他,已經是可有可無了。
季楠垂眼,淺淺地笑了笑︰「晚上我沒空,所以對于你的這個要求,我可能滿足不了。不過——」話鋒一轉,那雙幽暗如深潭的眸子赫然抬起,像一支利箭一樣直勾勾地對準了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眸,聲音溫柔,卻堪比最柔和的刀子,「這樣的日子可不能委屈了你,趁著我白天有些時間,我們去龍北寺走走吧,可以散散心,順便拜拜菩薩,讓他保佑你的身子早日康復。」
本來對他懷有疑慮的人在听到這話後,不由地又恢復了慣有的爽朗笑容。
果然,他和柳希然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
兩年的感情,怎麼可能沒有任何預兆說破裂就破裂呢?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比肩來到拍攝現場,在見到覃念和柳希然正在進行十二集倒數第三場的戲,紛紛揚唇淺笑了一下,而後安靜地站在一旁觀看了起來。
在前面的那幾場戲里,柳希然的表現十分突出,有種迎風而上的韌勁兒。素來青澀寡言的少年卻能夠在戲里收放自如,將睿王的獨特個性演繹得淋灕盡致,當真是賺足了大家的稱贊。
而且兩天前,鮮少在大眾面前露面的光華總裁也終于忍不住好奇親身前往片場瞧了一眼這個被程錦吹上天的,據說有著無窮演技待開發的新人。被墨鏡兒覆蓋的眼眸神秘而又冷漠,線條流暢得如同被利刃削出來的輪廓清冷異常,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雙薄如紙片的唇瓣最終在看完柳希然的一整場拍攝後微微上揚了一瞬。
「他的聲音不錯,聲線柔和,能夠自由轉換,很適合睿王的狠戾和柔情。原聲保留,以後就不用其他的配音了。」——這是蕭柯臨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拍攝古裝劇很少用到原聲的,大多數都經由後期配音加以處理過,故而在拍攝的時候就沒有多少講究,台詞偶爾的錯誤也會被導演要求繼續走下去。但是這次,蕭總裁居然要把這個新人的聲音留下來!
所以,現在但凡有柳希然的戲份,導演都會在拍攝的時候掛上一個碩大的警告標示在片場︰場內錄音,請保持絕對安靜。
等到他把這一場拍完之後,季楠才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盡是寵溺的意味︰「越來越讓導演挑不出毛病了,希然,你真是我的驕傲!」
這話怎麼听怎麼別扭,柳希然有些不知所措地動了動唇,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今天晚上的戲份暫且擱在那里,我待會兒過來接你回家一起過中秋,記得在劇組等我,若是亂跑了,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明明是有些威脅的意思,但經由溫柔的聲音潤色之後,倒是變味了不少。
不知道柳希然想到了什麼,霎時間就漲紅了臉,倔強而又隱忍的樣子倒真的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想要狠狠蹂|躪一下的沖動。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下午的戲有些難度,千萬要小心,不管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戲是次要的,人身安全才是首位。」止住了要掐他一把的沖動,收好了一臉的不正經,季楠頗為嚴肅地對他說,「我已經叫人把道具給你備好了,如果實在不行,就叫替身上吧。」
下午的戲有一部分是在馬背上完成的。根據前幾天的情況來看,柳希然很明顯對馬有些畏懼,下午不能守在他的身邊,只能盡可能地層層交代下去,一切以他為主。
「我會的。」
得到了這個听起來是肯定、但事實上一定不會去完成的回答,季楠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雖然對他在某些方面的倔強有些無奈,但也只能這樣了。
這份關心,柳希然默默地保留在心底最隱蔽的地方,以供閑下來的時候回憶回憶。
也僅僅是回憶而已。
因為他知道,干爹是不屬于他的。
不然,他也不會在匆匆交代完了之後就和秦永有說有笑地一起離開了。
今天是中秋節,花好月圓。
這樣的日子,怎麼會屬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