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琉璃廠的起源,那得從前朝說起,當初上京趕考的學生多聚集與此處。所以這一代出售筆墨紙硯的店鋪較多,後來慢慢又有人將古玩鋪子開在這里,這里就漸漸形成了現在的規模。
皇帝此番過來的這家興寶齋那可是百年老店,前朝的時候就開門做生意到如今還是這般生意興隆。好在這古玩鋪本來就是賣的老東西,所以這鋪子時間越久旁人越對你放心。
馬車停下的時候,興寶齋的周掌櫃正巧送客人出來,一瞧見皇帝從車駕里頭下來趕緊迎上來,邊打個千邊道︰「今個出門的時候听見喜鵲的聲音,我就說今個定是有貴人駕到。您可是有好一陣子沒來咱這地界了,我還想著是不是我這小廟里頭的東西入不得您的眼。」
皇帝一下來也就和掌櫃寒暄︰「周先生真是說笑了,誰不知道這興寶齋可是京城第一的古玩店,要是你這店里的東西都入不得眼,那只怕只有皇上的九龍閣才夠看的。」
這周掌櫃一听這話連連擺手,臉上露出敬畏之意︰「這話也就王爺你這般尊貴的說得,咱們這些哪敢想著宮里的東西。」
顧清河下車的時候,就听見周掌櫃一張嘴便是一口京片子,听的倒是怪喜慶的。
先頭周掌櫃只瞧見皇帝一人,如今又見馬車里下來個女孩,原以為是伺候在身邊的丫鬟,可是細一打量那樣貌氣質真真是沒話說了,就說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當得的。
可是這誰家小姐會跟著個爺們來這地界,所以周掌櫃一時倒不好叫,最後只得將兩人往里頭引,邊帶往包間邊說︰「前頭我江南的老朋友給我送點茶,那真真是好東西,平日里我自個都舍不得喝,專等著貴客上面的時候拿出來。」
進了雅間之後,皇帝一撩袍子就坐了下來,而顧清河原本準備是站在一旁的,可誰知他瞥眼瞧了她︰「怎麼不坐下?」
「爺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就是出了府奴婢也會記得規矩好好當差的,」顧清河揚著笑順順溜溜地說了下來。
嘿,他就奇了怪了,她一主子自稱起奴婢來,倒是一說一嘴順啊。
周掌櫃這時候算是听出來也瞧不出來了,這就是高門大宅里養出來的丫頭,不過听著在主子面前倒是挺有臉面的。這會子周掌櫃又在心里頭驚嘆道,這些宗室王府里頭可真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能想象的,光瞧瞧人家這丫頭養的跟大家閨秀似得。
皇帝見她還扮上癮了,索性也不管,只讓她站在旁邊伺候著。
倒是周掌櫃趕緊恭維道︰「都說我見多識廣,如今才知竟是井底之蛙罷了,這府上便是丫鬟都這般樣貌氣質,真不愧是高門大宅。」
這時候進來個人倒水,顧清河看著他的模樣像個書生倒是多過店小二,而皇帝也是瞧了一眼便說︰「小先生,明年打算下場嗎?」
「哎喲,真叫王爺惦記了,我們老周家祖上積德才來了文曲星,不過他老師說他年紀小也不急著下場,若是得了同進士倒是不美了。周掌櫃的也沒隱瞞倒是如實說了出來。
顧清河不由看了這個少年一眼,瞧著也就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在科舉考試里確實是不著急的。要知道有些人四五十歲才考上舉人呢,這般小的年紀就中了舉人倒也少見。
皇帝拿著茶杯蓋吹了吹,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只听他說︰「都說同進士如夫人,小先生這般小年紀倒是不急在一時。只是如今不讀書怎的到這里端茶倒水?」
周掌櫃趕忙解釋道︰「這不隔壁的榮興坊新進了些筆墨紙硯,我本說給他買,可他非要過來自個買。況且王爺你過來,總不能讓那些毛手毛腳的伺候你,給您端茶倒水也是他的福分。」
皇帝點了點頭,誰知一轉臉竟是考究起了周小先生的學問起來。就算顧清河听著之乎者也,那是一點都沒听懂,但是瞧著這少年淡然自若的模樣倒也明白,人家基本功扎實著。
不過顧清河真沒想到,皇上竟有這般隨和的一面。其實平日里皇帝也總是掛著笑,可是他這般的身份總會讓旁人多敬畏三分。
她倒是羨慕對面弓手站著的人,他們不知道他的身份,雖然說話帶著恭敬,可是和皇帝也算得上談笑風生。再加上這位周掌櫃是經營古玩店的,迎來送往自是見多識廣,不時說出幾句俏皮話或是客人的笑話倒是逗得皇上嘴角直彎。
「要說這吃食,那您必得去豐澤園,那小吃做的可是講究的,不管是豌豆黃、焦圈、路打滾還是炸羊尾,那可是地道的老北京的味道。要說京城小吃,這豐澤園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說著周掌櫃還豎起了大拇指。
顧清河沒忍住開口問道︰「這豐澤園是什麼時候開的,我怎麼沒听過?」
皇帝將手上的茶盞放在桌子上,回頭瞧了她一眼,顧清河被他這麼一看立即沒骨氣的蹲下道︰「奴婢該死,搶在爺前頭說話。」
「知道就好,你在這沒規矩可是要讓周掌櫃看笑話了,」皇帝不痛不癢地教訓道,顧清河瞧著他這模樣,覺得他也入戲挺深的嘛。所以他現在是在演繹一個寵愛自己丫鬟的紈褲大爺?
閑話自然聊過了,自然也得說說這正事。皇帝今個過來就是想看看興寶齋的壓箱寶貝,等周掌櫃將那兩幅字畫拿了過來,清河趕緊上前接過。
待皇帝打開字畫時,顧清河從旁邊瞄了一眼,看完便是虎軀一震,這瞧著好像是富春山居圖的一部分。
要說清河怎麼識得此圖的,那還是個遙遠又漫長的故事,所以這里也就不說了。
「這畫確實是名畫,可我听說皇上的九龍閣里頭也有一副富春山居圖,你這幅是?」
周掌櫃當然知道這位是皇親國戚,所以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立即說道︰「想必王爺也知道,我這興寶齋從前朝開始就做買賣。前頭那日子苦的您是不知道,若不是我家有幾百畝的地,只怕這店鋪也熬不過去。那時候連飯都吃不飽,這字畫就更不值錢了,所以我家老祖宗就瞧準了這時機,可是收了好一批字畫,這幅就是在那時候收回來的。」
「萬歲爺那畫自然是真的,可我這畫卻也是假的,若王爺您見過九龍閣的那畫,就自然明白那幅畫可是缺了一半的。」
富春山居圖乃是皇帝喜歡的字畫之一,藏在九龍閣的那副他沒少仔細看過,如今見著這幅不過幾眼就明白,這就是失落地另一份。
等周掌櫃規規矩矩地打千將他們送到門口的時候,顧清河將裝字畫的盒子死死地抱在懷里頭,眼楮都不敢眨一下。
八萬兩,就這麼一副畫,這都夠把京城外頭的山頭買下來了。可是轉念顧清河又委屈上了,皇上寧願花八萬兩買這麼一幅畫,都不願意花八兩帶她去吃個爆肚,可見她要成為皇帝的真愛那真是山遙路遠啊。
皇帝先上車,將裝畫的盒子放在車後頭之後,便伸出手去拉了清河一把。
清河瞧著他眉開眼笑心情大好的模樣,想著要不要趁機再求求他,誰知皇帝朗聲沖著外頭說︰「知道豐澤園怎麼走吧,先去豐澤園。」
這話真真是讓清河欣喜若狂,當即便毫不猶豫地恭維道︰「爺可真真是體恤奴婢的好爺。」
「我若是現在直接回宮是不是就不是體恤你的好爺了?」皇帝睨視了她一眼後淡淡問。
顧清河這時候為了吃的那是吹了沒邊去了,︰「怎麼會呢,誰都知道皇上可是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自然不會騙我這個小女子了。況且宮里頭誰不知道皇上你最是寬宏大度。」
「朕是怕若是不帶你去,你就一直給朕甩臉子瞧。」
她這下覺得冤得慌了,她之前不過是稍微流露了些失望之情而已,于是她真摯地解釋道︰「皇上能帶嬪妾出來,那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嬪妾哪敢那麼忘恩負義,便是現在立即回宮嬪妾心頭里那也是一絲怨言沒有的。」
顧清河一說完心里頭發虛,害怕皇帝真的讓駕轅的太監回頭,于是立即接上︰「皇上瞧了這麼久的畫,是不是累了,要不嬪妾給皇上捏捏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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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顧清河坐在豐澤園的雅間里,瞧著滿桌的吃食時,差點熱淚盈眶起來。這麼一桌子菜才對得起她放在在車上的賣力啊。
今天皇帝出來連蘇全海都沒帶,身邊就只有一個近侍伺候著。那太監瞧著這滿桌的菜,苦著臉想勸,可是他一看顧婕妤那興致勃勃的模樣,心里頭就焉了。
菜是上齊了,可皇帝還沒拿筷子,于是顧清河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淑女模樣,可是眼楮早就滴溜溜地盯著滿桌的菜瞧著了。
「要不奴婢先伺候爺吃?」最後顧清河有些忍不住地問了句。
倒是皇帝眼一瞟她︰「剛才不是還說會記著規矩,好生伺候爺的。這不試菜爺如何吃?」
此時她心里頭才明白過來,趕緊邊舉了筷子,在每樣里頭都夾了一筷子,吃完之後︰「爺,您現在可以吃了。」
而旁邊的太監這時候才舒了一口氣,按理說這試菜原該是他們奴才來的,可是給皇上試菜那也是尊榮。
不過一會不僅是小太監傻眼了,就連皇帝都傻了眼,旁邊的顧清河看著吃的慢條斯理的,可是這桌上大半的菜都進了她的肚子里。
此時這完全是清河在現代時練出來的,她們做銷售的請客吃飯那是常事,所以時間一長就練出了一套吃菜的絕活,看似沒吃可吃的最多的就是她們了。
雖說這小太監是皇帝身邊的人,可看見顧婕妤這麼個吃法,也不過想提醒一句,這皇家吃飯特別是宴席上,一盤菜可是不會夾過三筷子的。
皇帝打小就在宮里頭長大,在這吃食上自是金尊玉貴地伺候著。可再好吃的東西,一旦做成了定式你瞧著也會沒胃口。
他極少與人同桌吃飯,小時候在母妃宮里吃飯,一頓下來覺得母妃的筷子都沒抬起來超過十次。再往後娶了王妃,王妃也是這般,一餐飯下來他覺得自個都沒見過她舉筷子。
再後來當了皇帝,發現這滿室的後妃好像都這樣,久而久之他就覺得這些後妃是不是都不用吃飯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顧清河同桌吃飯,先前他雖然也在清研閣傳過膳,可當時顧清河是伺候他吃完飯之後自己才去吃的。當時她回來的極快,所以皇帝也沒多想,只當她也是不吃飯的女人之一。
可如今看來,她不僅吃了而且可沒少吃。
「皇上,要不要嘗嘗這爆肚,雖說這材料比不上平時您吃的,可是味道真真是一絕。」
「還有這個烤羊排,外焦里女敕肥瘦相當,烤的都要滴油了,還有這孜然絕對是正宗的新疆出產,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小吃。」
古人講究食不語,皇帝平日吃飯那叫一個安靜,可今個顧清河在他耳邊這般,他也沒覺得煩。反而在不自不覺中,原本沒打算吃的東西都夾了不少。
「皇上,這外頭的東西不可多食啊,」最後還是旁邊一直伺候著的小太監忍不住了,他是蘇全海的徒弟,出宮前他師傅可是囑咐過他一定要服侍好皇上。
誰知皇帝只是抬了抬眼皮邊道︰「你先回車上候著吧,這里有你顧主子伺候著就行。」
小太監還以為皇帝惱了自己,嚇得出門的時候腿都哆嗦。他一走顧清河也不好再吃了,剛準備放下筷子誰知皇帝來了一句︰「趁著如今有機會你可是要多吃點,說不定可就沒這下回了。」
顧清河一想,對啊,這出宮的機會多難得啊。說不定下次皇帝身邊就只有新人了,哪還有听見她這舊人的聲音。
于是她倒也沒在顧慮,況且吃到一半的時候,就听見外頭說書的聲音,那驚木一拍,便是娓娓道來。
兩人後頭倒是有一半的時間在听說書人的聲音,最後還是顧清河提了一句︰「皇上,時辰也不早了,要不咱們回吧。」
皇帝微點了下頭,邊起身往外走。當兩人到了門口的時候,顧清河才驚道︰「我忘了拿畫了。」
方才他們上來的時候,連駕車的奴才也跟了上來,所以顧清河死活要抱著那幅價值八萬的畫,這不吃完飯就把東西忘在一旁。
「爺您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拿畫,」說著她就奔著八仙桌過去,留著皇帝再後頭一臉無奈的看著她。
可就在此時,突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地動山搖,整個天地都在旋轉一般。
就連會功夫的皇帝在猛然之間都往旁邊退了一步,更別提不遠處的顧清河抱著字畫盒子,扶著桌子可身子還是往一邊歪。
這時候外頭早亂成一團,就听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不斷有人高喊︰「不好了,翻地龍了,翻地龍了。」
顧清河根本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她感覺地面不停地抖動,房梁上不斷抖落著塵土下來,一時間她身上都落了不少灰。
皇帝比她好不少,此時已經穩住自己的身形、而就在他轉頭朝外頭望的時候,顧清河就瞧見他撇頭的動作。
她拼命抓住自己身邊的八仙桌,可是此時就連桌子都不停地往旁邊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卻漫長的像一個世紀。她有些自嘲地想著,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他可是垂拱九重的皇帝,又如何會冒著生命來救自個呢?
「救命啊,翻地龍了,救命」窗外不斷傳來呼救的聲音,可顧清河扣著桌子的手指卻在松動,她剛邁出一步可身子又是一歪。
而就在此時,頭頂上的響聲越來越大,知道她听到一聲 嚓的巨響,她剛準備松手朝旁邊躲,可整個身子卻失重般地往一邊摔。
可就在她閉上眼楮的時候,整個身子邊被一個堅硬的胸膛抱住,往旁邊滾去。
「我叫你扔了這該死的畫,你怎麼就沒听見?」只見皇帝氣急敗壞的臉出現在咫尺之間,大地還在劇烈顫動,可是方才掉落的橫梁卻和他們現在待的角落形成了一個安穩的三角空間。
「你為什麼回來?」而劫後余生的顧清河,只余一臉呆滯的問道。
「朕可沒有拋下自己女人逃跑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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