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蓬2
3、
宮殿除卻宮人外,方迎來貴客。
景青玉放慢腳步,將那些一身白衣的人打量一番。連他一城之王入宮都不得攜帶下人,可陸桑數年一訪卻能將隨從都帶入宮中。
莫非,傳言都是真的?朝中頗有權勢的大臣都說陸桑的少主將要成為大淮駙馬,此次前來便是迎娶公主!
景青玉給皇帝行過禮後,暗自審度他的臉色——的確不太好啊!
他恭敬問道︰「皇上因何事這樣憂心忡忡?」
皇帝冷冷嘆息︰「朕有意將璇兒許給少主,可他卻不領情。」
一旁的涯跪在帝王幾步開外,緘默不言,辯解的話語一句也無。
景青玉四處一顧,果然沒有見到芙嵐的身影。只是涯異常平靜,主子忤逆聖意,他卻還能波瀾不驚的來到皇宮認罪!
「莫非是少主有事耽擱?皇上的旨意,他怎敢不領情?」話雖這樣說,但景青玉在數年前與那位少主有過一面之緣,說他桀驁不遜也不為過,只怕聖旨他還還真敢不放在眼里,否則怎會明知迎娶公主卻還出逃?
「景城王以為,朕要怎麼處理此事才好?」皇帝掠了他一眼。
景青玉微微一滯︰「臣以為,不如再等兩日,派人尋找少主。若兩日過後不見人。再處置這些人如何。」
皇帝目光倏地黯然,這樣一來,時間便不多了……
沉默了半晌,他終開口道︰「接回少主的事就交給景城王來辦。」
景青玉微微一怔,隨後躬身領命。
慕容守正從殿外奉命進入,看見他眼里有隱隱的不以為意。
「慕容將軍將矢蘭副將領回別苑稍作歇息,好生照顧,別又讓人丟了,否則朕可沒辦法向島主交代。」皇帝語氣里仿佛帶著不容置疑的關懷。
涯仍然沒有回應。
「臣領旨!」慕容守一夜未休,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倦意。
涯也不說話,起身隨他離開。
景青玉頓了一頓,才退出去。
皇帝揮手招過一側的內臣︰「速速把懷瑞王召來!」
「是。」內臣偷偷望了一眼不耐煩的他,片刻也不敢停留。
而十數里外的景州城里。
少女牽著馬才剛剛踏進郡府,便感受到四處莫名而來的殺意。
眼前漸近的人她見過一面,正是到別苑把姐姐接走的懷瑞王!
「追雪!」陳浚眼中所及,急迫的喊了一聲。蕭鈺身後的馬應聲嘶喊,手里的馬韁也猛地掙月兌。
馬匹感受到主人的氣息,噠噠的朝陳浚跑了過去。
羽騎趁此迅速向蕭鈺圍了上來。
「馬已經送回來了,你還想怎麼樣?」蕭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喊道。陳浚撫著追雪漫不經心︰「沒想到是你。」
西南王府小郡主居然把心思動到他頭上來。
蕭鈺在他面前不敢發威,只喃喃道︰「不過是借了一會而已,至于如此興師動眾?」
陳浚默然的轉頭,牽著追雪朝郡府門外走去,目光里含著一湖幽深︰「讓她走。」
「是。」羽騎為首的將領冷冷的剮了蕭鈺一眼,下令其他軍士一齊退開。
蕭鈺不禁打了個寒戰,正想問什麼。肥碩的郡府大人卻從他身後追了上來︰「王爺如不嫌棄,不如今夜就在景州小歇。」
「本王朝中還有正事,就不叨擾大人了,今日一事,本王自會另找機會謝過大人。」陳浚客氣的說著。然而郡府大人抬眼望著他冰冷如雪的眼神,卻暮然感覺到陣陣寒意,忙低頭畢恭畢敬說道︰「這是臣應該做的,為王爺尋得愛騎,臣不勝榮幸,怎還敢向王爺邀功,臣……」
等他再度抬起頭,一行人已經策馬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少女松了口氣,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你們王爺平常都這副樣子?冷冰冰的,不好相處嘛。」
听到身後的聲音,郡府大人條件反射道︰「王爺身居高位,對下臣自然是這副樣子,不過說起來,相比懷瑞王,景城王倒是好相處多了……」
少女「哦」了一聲,將腦袋移到郡府大人一旁,一張稚氣的臉驀然放大︰「你也覺得懷瑞王不近人情?」郡府大人嚇了一跳︰「怎麼是你?你這賊子還賴在府中干什麼?」頓了片刻後又道︰「方才的話你什麼都沒听見,知道沒!」
「听都听見了,還怎麼沒听見。」蕭鈺理直氣壯。郡府大人肥頭大耳立即擰在了一起︰「本大人說你听不見你就听不見。」他說的嚴肅,但在蕭鈺眼里卻顯得滑稽,蕭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听見了我也不會說出去的,這話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景城王是什麼人?」
「景城王就是景城王,豈容你打听,滾出去。」郡府大人猛地一吼,蕭鈺悻悻的將手移開︰「話說回來這懷瑞王也算是君子,君子不欺弱女嘛……」
蕭鈺一笑,愉悅的轉出門。郡府大人喃了一句︰「算你命大!」便讓家僕將門合上。
朱門吱吱呀呀的響,蕭鈺一蹦一跳的踩著石階,卻忽然瞥見轉角消失的一抹墨青,怎麼這麼熟悉?她一頓,追了上去。
誰知才過轉角,屋檐上猛地躥出一行人,不由分說的與她動手。蕭鈺反應過來,立刻探手入懷想取出雪玉鞭,卻有人在此刻一拳擊來,她不得不轉手擋住,那一拳來的不輕,然而也不重。蕭鈺偷偷打量了一下來人,均是一身暗色的武袍,還蒙著臉。該不會是懷瑞王暗中派來捉她的人吧?
難道這堂堂王爺居然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蕭鈺警惕起來。
轉身躍起踢了其中一人的月復部。
可這些人的拳腳看起來很熟悉,赤手空拳,似乎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只是想擒住她!
太奇怪了!
但現在除了懷瑞王會派人捉她,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
「小心。」
來人迅捷的替她擋了一招。蕭鈺正打得歡,轉身卻看到芙嵐。他似一陣疾風呼嘯而來,握著一支笛子將敵人一一擊過,來去之間,那些人便被他一擊倒地。
手法之快,讓她根本看不清楚他何時動的手。
蕭鈺有些驚喜︰「你怎麼來了。」
「吃飽了出來溜達。」芙嵐收回手,說了一句又猛地出擊,一拳將她身後的人打倒。
「你溜達得可真是時候。」蕭鈺拉著他,「快帶我走。」
「那也得把他們解決了再說。」芙嵐突然一沉臉,墨青的袖中猛然飛出一柄短劍,朝蒙面人心口刺去!
蕭鈺眼疾手快,先他挑開了那人的面巾!
居然會是江昭葉的部下!
她一震,情急之下鈺心虛的拉了芙嵐一把,「快走!」
一劍偏斜,刺進蒙面人肩胛!
「快走快走!」她愧疚的看了傷者一眼,扯著芙嵐的衣袖。她可不想雙方在此動手,更不想被捉回去。
「先殺了他。」芙嵐卻盯著那人冷冷道,手腕一轉甩開了蕭鈺,猛然向前刺去。那人不及抵擋,只听一聲悶響,劍刃已穿心口。可他並不向蕭鈺求助,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蕭鈺趕忙拉住芙嵐的手︰「你快松手,我們趕緊走。」
「不把他們殺完,萬一又追上來怎麼辦。」芙嵐說道。
話未落音,身後的人見同伴被刺,忍痛襲了上來。蕭鈺猛然喊道︰「都住手都住手!」
然而卻沒有人停下,芙嵐握緊利劍,沖上去廝殺。
在離對方胸口還有半尺只時,卻被雪玉鞭纏住一動不動,他扭頭看著緊握玉鞭的蕭鈺,疑道︰「你干什麼?現在不是大發慈悲的時候!」
「不許傷人!」蕭鈺堅定道。
芙嵐嗤笑︰「還真當自己是活菩薩了?」
他只一頓,蕭鈺忽然感覺手上有一股力量朝她逼迫過來,掌心猛然灼燒,蕭鈺一驚松了手,正在此時,芙嵐握著劍毫不猶豫的刺穿來人的胸口。血如細細流水一絲絲順著劍身滴落。
蕭鈺下意識沖下去扯開那人的面巾。
「李束?」她失聲。
他是江昭葉身邊最得力的將士。
一直以來奉命保護她,與貼身侍衛並無差別!
「回去吧,校尉該著急了。」李束卻忍著劇痛,低低說道,「王府出事了。」他不敢在外人面前告訴她蕭靈?被困皇宮,只能這麼說。
看見蕭鈺震驚的表情,他反而一笑︰「沒人在身邊保護,很擔心小郡主。」他的聲音很虛弱,所有的話語都只落入蕭鈺一人的耳里。身後的芙嵐猛地拉了她一把︰「小心,別靠的太近。」
蕭鈺失神之際,輕易被他拽開。
李束卻看著她,眼里平靜如水。
就像在西南郡,他暗暗跟在她身後,危急時刻替她出頭那樣,即便有時受了傷也還是裝作不痛的樣子,仿佛身上的傷口只如蜻蜓點水,淡得不會留下傷疤。
蕭鈺頓了一頓,旋即反手擊了芙嵐一掌,芙嵐一驚,手臂突然受了重擊。然而還是沒有松開手,反而將力度又加了幾分,手里的劍在李束的身體里刺得更深。李束感覺身體如同被人一分一分剮下來,硬是忍痛沒喊出聲。
「你住手!」蕭鈺厲喝一聲,揚起鞭子毫不猶豫的朝芙嵐揮去,他措手不及,臉上生生受了一鞭,頓時便有火辣的感覺蔓延開來。
芙嵐下意識的松開手,手掌一覆上臉頰,卻感覺到鑽心的痛。血跡如鬼魅般爬在俊美的容顏上。
蕭鈺陡然一愣,方才只是情急,卻沒想到自己下手會這麼沒輕沒重,。
「你這是恩將仇報!」芙嵐倒是不在意臉上的傷,只是不滿自己好心救她,這丫頭卻反倒對他動手。她連看著敵人都那樣含情脈脈,難道就該對救命恩人如此?
蕭鈺不敢看他,扶著李束低聲道︰「你先回去治傷,我隨後就回。」
「不行。」李束握著她的手,「李束奉命要帶小郡主回去。」
蕭鈺一急︰「我這次一定不騙你……」
「那好,李束就在此等小郡主。」他堅定道。
蕭鈺蹙眉︰「可是你的傷,不治就會死掉的。」蕭鈺也不敢妄然拔劍,一時不知所措。
芙嵐看見她露出一副難過的表情,突然說道︰「劍上喂了毒,他活不了了。」
「什麼!?」蕭鈺本來還對他心生歉意,然而此時卻全然沒了方才那一擊的愧疚,「你真是喪心病狂!」
他冷冷的望著她不說話。
蕭鈺臉一沉,轉身扶著李束朝反方向走了。那些手下爬起來,隨之在前面引路。
她淡漠的轉身,對他連道別也沒有。
芙嵐撕下衣袍擦拭臉上的血跡,驀然覺得心底一片冷冷。
不過是數面之緣,可為什麼她對他的決然會令他如此難以忍受!
她就這麼走了,那以後呢,還會見面嗎?
4、
馬蹄聲在王府外回響。
他回來時已是晌午。
家僕手腳利索的將玄紅的府門打開。一條細細的縫隙逐漸增大,王府門外的視野頓時變得寬闊。
陳浚騎著馬踩著低階穩穩的踏進來。
家僕跪在一側︰「參見王爺!」
他淡淡揮手,翻身下馬,將馬韁遞給一側的家僕︰「今後不許留追雪在府外!」
「是。」家僕應聲,想是在懷瑞王府待久的緣故,家僕氣勢也隨了陳浚幾分,有著不容分說的穩重。陳浚拍了拍追雪的背,似做安撫。
然而才回來不久,卻有人從廳堂迎了出來︰「懷瑞王,你可回來了。」
皇宮的內臣總管出現在府中,陳浚有些詫異。
總管小跑過來,急急說道︰「駙馬爺出逃了,皇上正生著氣呢。」
陳浚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總管提著尖細的嗓子︰「那些人說從矢蘭本島出發時還好好的,可到了大淮海域內,駙馬爺便偷了船只跑了,現下皇上派了景城王去尋人,只派小的來府中等候王爺,讓王爺尋回追雪後便進宮,皇上有事商議。」
「本王知道了,」他回身吩咐家僕,「備車。」
而後卻不屑道︰「景城王一介商人,要讓他大海撈針找回駙馬爺,真是令人擔心。」
「話是這麼說,可王爺方才不在江淮城,慕容將軍奉命嚴守皇宮,月兌不開身,曲陽候忙著布宴迎接之事,在江淮還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景城王了。」于總管說的謹慎,「皇上急召,還請懷瑞王速速進宮。」
「好。」陳浚淡淡望了于總管一眼,眼神驀然冷峻。
深宮的陽光照不到這里。
昏暗的光線中。
皇帝睡在榻上,深鎖著眉。
榻前的女子輕柔的替他揉著兩肩,細語軟耳︰「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你這麼憂心?」
「你不就是其中之一?」皇帝淡淡道。女子一笑︰「我?我有什麼可讓人憂心的?我不過是被鎖在暗宮的柔弱女子罷了。」
「紅顏禍水你不知嗎?」皇帝冷笑,「到底除了血祭,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解開畫謎?」
女子手上的力度拿捏的很好,然而口氣中卻夾雜著一絲戾氣︰「沒有,對雙方都有利的辦法就只有這一個。你解開畫謎,蕭靈?一死,我便可以傳承她所有的力量成為賀樓族的祭司。」
「那丫頭身上怎麼會有你要的力量?」听她提到此處,想起蕭靈?蒼白無力的樣子,皇帝覺得疑惑︰「一個病秧子,難道真的有高深莫測的法術?」
「呵……」女子卻沒有一分擔心︰「你做好你的事就好了。」
「不過,你想好了五天以後要怎麼做嗎?蕭靈?可是祭司,姐姐五年前憑祭司之力逼退淮軍,你定是知道的。」她又問道。
皇帝目光中有著淡淡的殺戮︰「此事無需你擔心。」
如不出意料,蕭靈?在宮中待夠這幾日,那些下了蠱的膳食也夠讓她喪命!即便是天神只怕也無回天之力將她從閻王爺那兒拉回來。祭司又如何,法術高深又如何,只要他陳顯要她死,她就不能不死!
女子妖嬈一笑︰「那就最好。」
她翻身上榻,躺在他身側︰「等我成為祭司,你可要封我為天官。」
黯淡的燭光在細細的塵埃中搖曳。皇帝感受著身側的柔軟,緩緩的閉上眼楮。
眼前一片黑暗。
半晌,有輕輕地叩門聲傳來,外頭的人傳話道︰「皇上,懷瑞王來了。」
「讓他在偏殿等著。」皇帝起身推開女子走了出去。
當初,陳浚以《玉屏卷》之名,將此知曉解開畫謎之法的女子獻給了皇帝,身為皇帝的佷兒,更應該得皇帝信任才對,然而一國之君卻無法真正的相信他,少不得要提防。至少這女子,在祭祀之前不能讓他相見,畢竟是從懷瑞王府出來的人,誰知道他們會私底下搞什麼鬼!
門輕輕合上。
女子看著帝王的身影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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