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選擇,我知道大肇皇帝的任何一個兒子都不適合我。或者,反過來說,是我不適合他們。
呆在洛京兩年,我再傻也多少听到了幾位皇子的各種傳言,天下的皇子王孫大概都是這樣,女人對他們來說手到擒來,見得多了,眼界也自然高。而我……
我自慚形穢。
作為一個公主,我原本不應該這麼說。
而且,我知道自己長得並不丑。
我慚愧的是我的脾氣性格,還有我作一個女人的技能。我用了兩年的時間偷偷觀察別的女孩子,發現不知何時,我已經不像個真正的女孩子了。最糟糕的是︰我不會梳妝打扮,也不會撒嬌乞憐。
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羞于用女性的手段達到目的。
連好脾氣的鄧香有時都會說︰「公主,你這性子誰能受得了你!」
就算這世上的人都受不了我,鄧香也一定能受得了。我對此一點也不擔心。
鄧香偷偷跟我的來洛京也已經兩年了。
那時候,我知道了他喜歡我。
鄧香是我的伴讀鄧芸的二哥,也是金陵世家鄧家的公子。我從小就認識他,不僅認識,還時常玩在一起。那時候,在我眼里,鄧香是我所有玩伴中脾氣最好的一個,我叫他香哥哥。他比我年長幾歲,總是很有耐心的讓著我。
除此之外,我也隱約知道父皇曾有意將他和我配在一處。
「若是阿南將來登基,總得有一個特別寬厚的男子成為他的伴侶。」父皇和母後都這樣說,「其它幾個小子都太躁動了,怕是與阿南沒法相容。」
連父皇母後都覺得我脾氣不好。
只是我年紀太小,登基的事一直沒有定論,鄧香與我的關系也就一直不曾說破。可我知道他對我好。甚至好到當我成為別人階下囚的時候,願意放下一切,孤身一人培著我來到洛京。
我在洛京呆了兩年之後,就有些想嫁給鄧香,不管我愛不愛他,我害怕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這樣對我好。
到了我這種境地,我只想要一個對我好的人。
可是不行。
太宗皇帝對我說︰「你嫁給我的兒子,穩定了大肇,不僅僅是對南北百姓功德無量,也是握住了你楚家的一門性命。」
我不傻,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我的香哥哥沒辦法救下這麼多人的命來。
我還是得為活下去而努力,而香哥哥說他只為我。
我赴宴那天,我的香哥哥第一次喝得醉倒在地。從此後他就成了我口中的酩香先生。就算他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我余下的伎倆根本不值一提,我扮丑了自己的面貌去赴宴,卻逃不過元君曜的一句︰「我娶了公主吧。」的勉強。
我放棄了選擇,遵從的莫名的命運。讓元君曜選擇了我。對我來說反正沒什麼不同。至少元君曜看起來還是個好人。
可太宗皇帝卻異常高興,「我就知道曜兒這孩子有些傻福。」他居然這樣說。還勉勵我要努力影響他的兒子,「曜兒比我的其它孩子要敏感一些,但他會成為仁君的。」
我不知道元君曜為什麼要娶我,是可憐我還是不耐煩他父皇的催促。他明明已經有了洛京城盡人皆知的美人馮嫣兒,卻還要娶我!
對此我一點也不感激。因為我看出了他以貌取人,嫌棄我那宴會上易後的臉不夠漂亮。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我的臉,一下子信以為真。他還揮著手大度的對我說︰「我的側妃里有不漂亮的女人,沒關系,我還養的起你們。」
難道他以為女人嫁給男人就為了吃飯?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沒什麼不同,反正他們這些皇子個個都一樣的妻妾滿堂。至少元君曜還有一個優點——近距離的看他,他顯得更帥了!
我怕男人以貌娶我,自己卻對男人以貌取人。
我嫁給元君曜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斗不過元君曜身邊的那些女人。
我不會與女人相處,看到元群曜身邊的環肥燕瘦時,我只有發呆的份兒。我這一生唯一與我親近過的女人只有母後。而母後是父皇唯一的愛人,她也沒給我做出過與其它女人爭寵的榜樣。
何況,我才一進門,就惹怒了元君曜。「你不是南鄉公主!」他說,「那天宴席上你長得不是這樣!」
我無言以對。
當我的臉徹底褪去黃腫,現出我的本來面貌後,他更是怒不可遏,「元家人自然配不上高貴美麗的南鄉公主,既不願意,直說便是,何必自污以求保!」他看穿了我,卻不諒解我。
何況還有馮嫣兒在一旁說,「真沒想到,南鄉公主還挺會騙人。」
無君曜拂袖而去。
他的自尊心就這樣受到了傷害,果然和他父皇說的一樣敏感。
我沒辦法影響他,因為他對世上所有的人都很好,就是對我不好。
他喜歡的是馮嫣兒那樣的女人,能夠經常在他面前做出盈盈欲淚模樣的女人。
「皇上,奴家好害怕。」「皇上,奴家好擔心。」「皇上……」
我做不出那種調調,就算是真的害怕的時候,我也不會向人求乞痛哭。
幾天後,元君曜的父皇病重,在病床上宣布了由他的四子元君曜即位成為大肇的下一位皇帝。
其實這是太宗皇帝早就答應我的,以後大肇的天下會是屬于元、楚兩家的子孫。他沒有食言。
可是我沒辦法讓元君曜與我生孩子。
他從他父皇那里回來後更生氣了,沖著我大吼︰「我元君曜還得托你的福當這皇帝!」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凶!是因為他不願意當皇帝?還是他不想沾我的光?
我懷疑他的怒意來自他的某種自卑。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勸解他,他根本就沒有做好當皇帝的準備。就算天下人早就傾向于他,他也沒有那足夠的自信。
我在一旁默默的注視我的男人。這就是我的夫君,他長得英俊,喜歡美女,卻偏偏很討厭我。
我很害怕,害怕元君曜,可是我不會將我自己的害怕哭給他看。
他討厭我,喜歡馮嫣兒,喜歡和馮嫣兒差不多的看似柔弱的女人。我羨慕馮嫣兒。他將他對我的討厭放在表面,一看到我,總是要斥責我。哪怕只為一點小事。
要是能逃跑就好了。可我不能逃。天下是元君曜的天下了,逃到哪里都得看到他對我這類人的厭惡。
沒多久,他就將我的小弟弟發配極北。我的弟弟只有九歲,完全是被我的叔叔歸命侯害的。元君曜想殺掉楚家所有男丁,但他的心軟此時又起了作用。我開了口向他求情,他居然應了,最終他只殺了起頭的歸命侯兩個兒子,發配了所有其他楚有男丁。
我第一次覺得我嫁元君曜還是值得的。至少在新的王朝里,我和弟弟又逃過的一劫。
我發現元君曜這人吃軟。若是求他,或是向他哭的話,總會有用。
可我還是不會哭。好像生命中天生缺了那一滴小女人的淚。
會哭的人是馮嫣兒。
「皇上,人人都說我馮家一門無功受祿,奴家不過當個淑妃都那麼多人反對。嚶嚶嚶……」
戰事就那麼起來了,突然得我促急不妨。無論我苦諫死諫還是硬諫都沒有辦法動搖元君曜那傻瓜。他變得更加惱羞成怒,擺出一付要大殺四方的架式來。
我多麼想在那時候能學馮嫣兒的樣子哭出來啊。尤其在元君曜發怒說︰「你們人人都在指責我,每一個人都覺得我做錯了。既然如此,你們來奪了我的皇位啊!」那時候,是他最讓人討厭的時候。
這傻瓜瘋了!就為了死不認錯,所以要一錯到底。
他的玉震紙向我飛來的時候,我已經對他完全失望了。
其實我也想學著馮嫣兒那樣,用舌頭尖粘糊糊的叫他一聲「夫君」,也想拈著帕子站在他書房門前掉落的早櫻樹下對他說︰「皇上你昨天都沒來看奴家。」
可是,天知道!我一開口,發出的聲音就是一聲**的︰「皇上。」連自稱自己為妾,我都適應了很長時間才勉強會了。
我總是看到花開,很少注意花落。看到滿地的落花,最多想一起這得用去多少人工來清掃。
我的性格就像是一塊璞玉,沒有經過打磨,看到的全是毛邊。
連我自己都對自己失望極了。
我挨了元君曜的玉鎮紙後,終于知道了什麼是心灰意冷。我改變不了這個男人,也改變不了自己。我不可能成為這個男人的一部分,更遑論與他共享天下!我太天真,明明是在做自不量力的事,卻還不知改悔。
本來我還想過上幾年,再求求元君曜讓弟弟回來。到了那個時候,也覺得希望渺茫。他對我永遠是怒氣沖沖,不知哪來的無名之火。
我一開口已然全是錯,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知道外面鄧香也在想辦法,他早就知道我的處境,我也本來就沒打算瞞他。到了那個時候,鄧香已經打算自己全力以赴去找弦子,一旦找到就救我于水火。但,我知道,這同樣也是一樣的渺茫。太為難鄧香了。
就在那時候,我勸鄧香走,我的一生已經毀了,不想再毀掉他。
鄧香的回答是,「當我看到你幸福的時候自然會走的。」
我哭了,為自己,也為自己本來唾手可得的愛情。也許這世上,愛我這樣的女人真的太難了。那天,我一個人對著牆壁,哭得昏天黑地。這麼淚多的都幾乎沖毀長信宮那搖搖欲墜的殘破土牆。
命運就是這樣的無常,我的淚不能流在該流的時候,做為一個女人,我流給了我自己。那一天,我對我自己說,「阿南再也不哭了,阿南要堅持。」我沒有當成女皇,命運也拋棄了我,我也已經徹底的不再指望元君曜。我其實什麼都做不好,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卻又是個不合格的小女人。連最了解我的鄧香都覺得我獲得幸福的可能很是渺茫。
很但我要堅持,堅持到與弟弟團聚的時候,堅持到我自由的那一天。我不會撒嬌,不會乞憐,但我有足夠的堅強等到那一天。
就在我想清楚了一切,決定再不懷希望的時候,那個男人卻來了。他推開了長信宮古舊的大門,嚓嚓地踩著枯葉走到我面前,他伸開了手臂抱住了我,開了口,叫我︰「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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