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摘星閣,每一個角落里都飄著墨香。我穿了件供素白的單衣,袖子高高挽著,領著一干宮人忙得不亦樂乎。
「快把印好的拿到樓上去晾著。」我大聲的招呼。話音未落,阿嗚阿咪兩位小公主打鬧著從我腳邊飛奔而過。兩個小公主快三歲了,已經跑得很好,有些淘氣了。
「我的小公主小祖宗唉!」我的宮女紅櫻大聲吆喝著,去驅趕兩個小家伙,「當心沖撞了賢妃娘娘,如今賢妃娘娘身子貴重,有點差池,你們兩個小公主可吃罪不起。」她像只老母雞似的撲騰著雙臂,向小家伙們咯咯叫著,把兩位小公主攔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阿瓜卻只是默默的護在我的身前,她的圓眼楮睜得好大,其實也是十分緊張。
我笑了,模模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此時還是一片平坦,一切好像並不真實。可華太醫言之鑿鑿,說我已經懷了龍胎。只是此時日子還早,我又沒有太大反應,所以自己不知道罷了。
太後著急,逼問華太醫,「是男是女?」
華太醫搖頭,「不知道。」
說完卻又向元君曜眨眼楮。
我有些疑惑,我自己本不介意是男是女,反正男女都是我的孩子,母後當年就對我說女子也可巾幗不讓須眉,江山天下一樣握在手里。我從來不覺得女子一定不如男。可怨知道,老太後和皇上也許另有他想。與我想的不一樣吧。
「唉呀!賢妃怎麼又來這里了,皇上知道,又要說你。」柳修媛抱了一卷細竹紙迎了上來,「這里有我們呢,賢妃不必這麼勞心。」她有些討好的對我說。
「听說《三蘇集》的板出來了?我要看過。」我直接了當。
如今的摘星閣成了我的書坊,每日讓宮中嬪妃在這里刻書雕板,一片繁忙景象。我早想過,我想專寵,卻也不能讓宮中這些宮嬪閑著生事。而我想開書坊宣教文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此時時機正好,借著元君曜後宮這便宜條件,要地有地,要人有人。何不立即動起手來呢!
柳修退卻有些扭捏,「賢妃說,誰抄的版就能在書的夾脊里寫上名字。您看……」她將自己的臉半藏在那些紙卷後。
我知道她的意思,如今我已經打算好了,為了讓這些宮人干活更有積極性,我早已答應她們能在印出的書里留下她們的名字。誰抄了書,誰雕了版,或字或號都留下點印記。柳修媛大約是看了眼熱,也想露一□手。
可是我卻很是遲疑,柳修媛連字都識不全,我哪敢讓她擔當大任。
「我可以把我肚里的曲譜都交出來,」柳修媛急急的說,「和我的哥哥一起。」
我的眼楮睜大了,她這意思,竟是想自己出書。
自我專寵,我最擔憂的便是柳修媛。我知她一向為人諂媚,很是小心,不會與我明爭。但畢竟她是九嬪之一,還是阿嗚的娘親。我對她一個不小心,還是容易落得人口舌。她能願意來我書坊幫忙我已經十分高興。
若她能退而修書,對我倒是好事一樁呢。
「書名都想好了,就叫《春柳譜》。」柳修媛說起這個眼楮都亮了,「求娘娘恩準。」
此時宮中都在盛傳我馬上就要被冊封為皇後,詔書未下,她們私底下已經娘娘、娘娘的叫了起來。可我有些惶惑,很怕她們口無遮攔。此時自然是忙不疊的阻止柳修媛。
「姐姐切莫玩笑,出書是好事,我自然全力支持……」
「阿南!」身後一聲怒喝,「你怎麼又到摘星閣來了!」聲音中全是暴躁。
我沒有回頭,知道是那個門神來了。元君曜現在人前人後一概叫我阿南,好像這後宮里他只認得我一人似的。
我心里微微嘆氣。元君曜現在就是我的門神,天天盯著長信宮的大門,盯得緊緊的連條縫都不留給我。他最不喜我來摘星閣,更不願意我上摘星閣的樓梯。「那上面有什麼好的!風大!」他總是這樣說。
真是奇怪了,馮嫣兒在閣上臨風起舞時,他怎麼不說風大?
柳修媛見了元君曜,像是老鼠見了貓,反倒不敢說話了。只會一味的恭敬微笑。
我笑嘻嘻的回了頭,迎著元君曜那假意板著的臉,向他襝了衽,「皇上,妾已經想好了,將這摘星閣改名了。」我說,「從此這里改名叫匯賢樓。以後這里印出的四書五經就叫匯賢樓版。皇上看如何?」我避重就輕,不與這門神爭論。一班後宮女子,可不就是群賢畢至嗎?
元君曜並不理我,他先用銳利的目光將我全身掃了一遍,確定我無事後。又拉了我的手向外走,「有要緊話對你說。」他一本正經。
我不明白他能有什麼要緊話,天天與我廝混在一起,要有話也早說完了。今天不過上個朝而已,怎麼又多出話頭來了?所以,我被元君曜拉著走,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柳修媛卻一個勁兒的向我使眼色。
元君曜一直拉著我回到了長信宮,一進屋子,他就大聲向我宣布︰「今天我在朝堂上已經宣布了你懷孕的事。」
我大驚,這事還沒個定數呢,他怎麼這麼急?
不等我開口,元君曜又大聲的說︰「大臣們都說你合當母儀天下,該晉升為皇後。」
他這一說,我反倒冷靜下來,原來如此!柳修媛她們還真猜對了。
所謂大臣們說,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元君曜先在朝堂上提了個頭。
「不許你推托。」元君曜語氣神態都很嚴肅,「這事我已經想好,封後的事要速辦!趁著你現在身子還算方便趕緊辦了大典。當皇後不比當賢妃,有一套儀式要完成,那一天會很累人的。」
在他的語氣里,沒有和我商量的意思。
其實我早知道我遲早得當這個皇後,因為元君曜琢磨這事已經有些日子了。如今我又懷了孕,且不說這一回生下來的是男是女,我能生育就是當皇後最好的理由。只要元君曜對我不是一時之寵,我的孩子就會有很多很多。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有信心。
只是……我低了頭看自己的肚子。
元君曜的兩只手握著我的手,「怎麼了,阿南,你不高興?」他高高大大的身子探向我,似乎看出了什麼,小心的問我。
元君曜曾一心想讓馮嫣兒當皇後。我甚至知道他也曾想讓錢寶寶當皇後。他曾經有過的那點心思,我早就了如指掌。在元君曜的後宮里,但凡有點身份的女子,幾乎都曾有過問鼎後位的可能。這讓我有了些不平。
這件事,我已經想過很多回。
李婉寧被幽閉宮中時,我常去看她,她就曾對我說過︰皇家其實最沒意思,予取予求都覺得天經地義。前太宗皇帝的幾位皇後都是早逝,當個皇後得付出很多東西去換得那地位穩固。把心交出去的人哪能長壽。
我想她說的是對的,李婉寧那人的許多行事其實很對我的口味。雖然元君曜一怒之下重罰了她,可將心比心,我總覺得,李婉寧對舊朋友的方式也是我會做的,甚至她的決絕都與我十分相類。如果鄧香鄧芸出事,我大約也會和她一樣出手相助,無論是不是犯了天條都義無反顧。
我是個本來不了解其他女人世界的人,到了元君曜身邊後,反倒想得多了。
我看得出來,其實連馮嫣兒對那後位都是半心半意。她若真心想當,只要停了她那桃花露就可以了。可是她並不真的介意。
可見得,那後位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也不稀罕什麼後位,可是……我抬了頭看眼前的男人。
此時,元君曜正一臉焦急的俯視著我,他沒有在我的臉上看到欣喜,便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他在我面前表現出的忐忑讓我一下子心軟。
我從他手中掙出自己的手來。他更惶惑了。眼楮里全是疑問。
我踮起腳尖,用手捧了他的臉,仰著頭仔細的觀察他。他的臉很英俊,和我第一次在江南看到他時沒什麼兩樣。尤其他那雙眼楮,亮亮的,黑白分明,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心里干淨的人。當皇帝的人能有這樣一雙眼楮可真是不容易。這是一又我愛看的眼楮。
「阿南?」他將我的腰攬過去,緊貼著他的身體,「你是不願意當皇後嗎?」他想到了這個答案。明顯變得不開心了。
我惡作劇的將我的嘴抿緊了,也變得嚴肅起來,看著他越發垂頭喪氣。
「不,我一定要當你的皇後。」我說。
我看到他先是傻傻的愣愣,接著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笑了。
不等他的笑容化開,「但要我當皇後是有條件的。」
我話音才落,元君曜又變得緊張起來,「阿南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他回答得太快了。
「你要想清楚了再答應我。」我避開了他貼上來的唇。這不是玩笑的時候,「等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我都想請酩香先生當他的先生。」我飛快的提出了我的要求,「無論我是不是皇後,都不能斷了我與以前朋友的來往。」
這似乎是有些過分了,會不會讓元君曜又覺得南人男女之風混亂?他以前好像曾暗示過我這一點,我知道他小心眼,又有疑心病。
沒想到元君曜這一次答得更快,「那當然,我也一直視鄧家兄弟為朋友。」他死皮賴臉的將臉湊上來,細細吻我的面頰,「鄧芸為我當掖門大將軍,鄧香又是我皇子的老師,再好不過了。」
「君無戲言?」我不放心的緊叮一句。
「君無戲言!」他的嘴攻城掠地,直逼到我的唇上來。
「妾還有一事!」我大聲的說,以回避他的攻擊。
「什麼?」
「我還要先看到你處理了馮嫣兒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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