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媒轉身點燃蠟燭,在明黃色火光的跳躍中,原月臉上的皮膚從邊緣開始越卷越大,慢慢地,卷起的皮膚變得褶皺,像一張干燥的薄殼,最後完全月兌離面部,滾到了地上。
而原月真正的臉龐展露出來。
那是極雪女敕的肌膚,如同覆上了一層清水,瑩瑩潤澤。她的睫毛細長,微微上卷,烏黑的眉毛安靜地伏貼在得宜的位置。淺桃色的嘴唇唇線分明,微微倔強地抿著。
哪怕只是靜靜地躺著,沒有任何生動的表情,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美人胚子。
宋媒手上的血還在淌著,她吃痛地皺眉,抓緊時間舉高手,讓血落在自己的臉上,再從臉流到身上。
輕微的破殼聲傳來,就像燒著燭芯,燭光跳躍的聲音。宋媒的衣服連帶著厚厚的皮肉一起滑落。出來的身子婀娜娉婷,仿佛由雪堆砌而成,又似水洗後的凝脂,散發著惑人的瑩光。
她來到梳妝台前,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一張精致絕倫的臉龐。看到久違的熟悉的面龐,她的嘴角漾出一抹清淺的笑容,剎那間艷光四射,沉魚落雁亦不外乎如此。
她打開包袱,里面擺滿了各種瓶罐,似有若無的藥香飄逸而出。她青蔥似的十指熟練地將瓶罐里的各種東西混合攪拌,等混合物慢慢變稠,她又拿出沾血的簪子在上面細致地刻畫,很快,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型被勾勒出來。
她滿意地笑笑,帶著面皮回到床邊,溫柔注視著原月,輕撫她的臉頰,一遍又一遍,如情人一般低喃著︰「月兒,我的月兒……」她站起來,俯身淺吻原月的額頭。然後一路滑下,到鼻梁,到鼻尖,最後在原月的薄唇上蜻蜓點水地一吻。
面皮貼著原月的臉覆上去,嚴絲合縫,原月又恢復了原本的臉,但是那遍布的傷痕已經通通不見了。
隨後宋媒如法炮制,把自己也恢復原樣。
「娘要睡了。月兒,你要好好的。娘的月兒,娘最疼的月兒……」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也漸漸迷蒙起來……突然,她身體一震,重新抬起頭,驚慌失措的如同身在荒野的小動物,肥厚的嘴唇顫抖著自語︰「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里?」
她一低頭看見熟睡的原月,忽然想起她的寶貝月兒被毀了容。最厲害的大夫都救不了,馬上痛哭出聲,「月兒啊,你不在了讓娘怎麼辦啊……」哭到一半,她睜大眼楮看著原月光潔如初的臉,怔了怔,尖叫一聲跌倒在地。
「這是夢、是夢……」她不斷自我催眠,然後眼楮一閉直挺挺睡過去。
正是春夏交替之季,晴空碧洗,萬里無雲。空氣中張揚著積極向上的暖煦氣息。
郡試過後不久。蘭亭書院重新開課了。
鐘文艷穿著嶄新的襦裙來到書院,她剛下馬車,看到好幾輛馬車同時到了,她認得其中一個瓖著金絲的馬車屬于岑清秋。
這時離她最近的馬車跳下神采飛揚的歐陽遠,看見她熱情地打了招呼︰「鐘師姐。」然後看向她身後,「原師妹沒和你一起來?」
鐘文艷含笑點頭,道︰「原師妹和她娘回鄉去了。她原來的師姐成親了,她回去賀喜。」
「師姐呀。」岑清秋也下了車,他模模下巴,道︰「原師妹的家鄉真了不起,女學生還不止她一個,這次過郡試除了邱師弟還有她的一個師兄,讓人不容小覷啊。」
與此同時,原月、宋媒、邱家同、陳清。外加一個蔡牙婆坐著馬車回到羅臨縣。他們一到立刻受到王縣令的熱烈歡迎,特別是原月。看著她的目光閃亮得好像在看一只會下金蛋的雞。
原月過了郡試就是秀才了,所以氣勢漲了不少,和王縣令見面的時候陪著他皮笑肉不笑,回頭就把宋媒扔過去應付王縣令,自己直奔老師家。然而老師家只有晚娘在安靜地刺繡,看見原月,她驚喜地叫出來,跑上來仔細打量,然後抿著嘴笑了。「听說了是郡試榜首,真厲害,爹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原月心里「咯 」一聲,「老師不知道?他人呢?」
晚娘眼下一黯,低聲道︰「爹離開了,清郎和吳岩山出發去郡里後他就動身去雲游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看我……」她說著說著小聲抽噎起來,「爹的錢不多,他一個老人家,走那麼多的路,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自己……」老秀才毫無負擔地離開了,她不敢打擾清郎,只能靠在原月瘦弱的肩膀上哭出所有的擔憂的不舍。
原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她自己也被這個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她甚至聯想到要是宋媒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她……她肯定要把宋媒抓回來暴打一頓,關進柴房然後三天不給她吃喝!
她一直清楚自己是個獨佔欲極大的人。不在乎的人可以不屑一顧,但只要在乎了就不允許其他人染指。在孤兒院的時候,她只和老二、小三玩得好,所以她使勁手段,不允許她們有其他朋友。
甩甩頭拋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問晚娘,「陳師兄呢?」
「清郎去見縣里的朋友了。」
原月面色古怪起來。
而後晚娘興致勃勃地說起朱寶貝的親事,對方是個賣雜食的,糖葫蘆、芝麻糖什麼都有。原月愣了愣,「小四哥?」
「月兒你認識啊?」晚娘驚訝道,而後自顧自地點頭︰「也對,是你娘保的媒,你知道不奇怪。」
她更驚訝了,「我娘?」
晚娘奇怪地點頭。
原月趕緊跑回家,現在宋媒做的媒她都不放心,禍害別人她不知道就算了,朱寶貝好歹是她師姐,要是重蹈晚娘的覆轍,她真的無顏面對眾師兄弟和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的老師了。
看在宋媒指天發誓,再三保證她看著她的寶貝月兒的份上真的給朱寶貝做了一個天大的好姻緣的份上,原月總算相信了她。
農歷三月初八。宜嫁娶。
朱寶貝換好新娘子穿的嫁衣,哭得一塌糊涂。屋子里除了幫她裝扮的婆子,就只有原月和晚娘,宋媒現在在朱寶貝的夫家那里鬧騰著呢。
晚娘就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細聲安慰她,可是朱寶貝盼望嫁人了這麼久,這會兒說嫁就嫁了,莫名就恐慌起來,哭到後面竟然嚷嚷著︰「不嫁了。我不要嫁人了。」
一堆人又是七嘴八舌地安慰她。這時一直杵著做木頭人的原月二話不說走出去,晚娘看到了忙問︰「月兒,你要去哪?」
「去告訴我娘取消婚事。」
眾人一驚,朱寶貝急忙跳起來拉住她,緊張兮兮地討好︰「師妹師妹,我說笑的,我要嫁人,馬上就嫁。」
等把鬧騰的朱寶貝收拾清楚,新郎官已經來了。原月的那些師兄都跟在新郎官後面吵鬧著叫新娘家開門。
原月辦了一張板凳坐在門口。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模樣。任憑新郎後援隊怎麼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讓開,好在小四哥自己靈機一動,不知從哪拿出一串糖葫蘆往原月手里一塞,趁她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飛快溜進去搶親。
等她反應過來,朱寶貝已經被送進花轎,她惱羞成怒地狠狠咬掉一顆糖葫蘆。這些人怎麼回事?當她三歲嗎!?說了多少次她不喜歡甜食!
晚上新人禮成之後,朱寶貝被送入洞房,小四哥被大家輪流灌酒,好不容易從男子那幾桌解放出來。到了女席。以為可以松口氣,誰料原月竟然拿出兩壇子酒,豪氣萬千道︰「師姐夫,來,我們把酒干了,師姐還在洞房等著你呢!」
小四哥立刻耷拉下臉。
一壇酒下去,小四哥已經醉得腳下打著飄了。被人攙扶進洞房。邱家同跑到原月面前,驚嘆道︰「原師姐,你什麼時候酒量這麼好了?一壇下去面不改色。」
原月隨手一直濕漉漉的地板,邱家同立刻大驚失色道︰「一壇酒要五十文啊,你怎麼能這麼浪費?」她抓抓腦袋,有些迷糊地看著腳下,突然咧嘴一笑,拍著他的肩膀道︰「走。我們去鬧洞房!」
邱家同一听就興奮了,一邊往里走一邊指手畫腳地跟原月說起他以前鬧洞房的光輝事跡。
「盧師兄最會躲了。有一次帶我藏在房梁上,一直沒被發現呢。」他驕傲道。
「盧師兄?」太久沒听到盧曉麟,差點把他忘了。她似笑非笑地敲了下邱家同的腦袋,「一直沒被發現?小樣,看了多少啊?」
邱家同這才發現說漏了嘴,傻笑一聲,飛快溜了。
原月和邱家同這次回來是向書院請了假的,參加完朱寶貝的婚禮就要趕回去。邱家同陪他娘說了許多話,發誓一定要到王都找到厲害的大夫來給她治病,在他娘欣慰的目光中離開了。
朱寶貝和小四哥都來送他們。朱寶貝把原月叫到一邊,神秘兮兮地拿出三根拇指大小的卷狀物,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解釋道︰「你記得我們幾個發的那個信號嗎?這是盧師兄親手做的,我們每人都有幾根,有什麼緊急情況就點燃這個發出信號,這樣其他人就知道了。」
原月當然記得這東西,更知道除了她大家人手一份,也沒人同她提過。不就是排斥她嗎?她才不在乎!
「我嫁人了,以後不需要這東西了,本來想留作紀念,但想想你和邱師弟以後要去大地方,還是留給你,說不定能派上用場。」朱寶貝微微笑著說。
原月愣愣地握緊手里的東西,半晌低聲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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