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 第102章

作者 ︰ 凌均

南海有鮫人,水居如魚。這段話列在搜神記無數年了,幾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世人只知鮫能織綃,泣可成珠,除開這兩樣,竟是什麼也說不清的。這一族久居在深海,也不常與陸地通商,又因是金龍一脈的眷族,也無人願觸他們的霉頭。

離天雖未同鮫人打過交道,但也听說了二三傳聞,相傳這一族握有混沌的七竅,自混沌神死後,這物儼然成了通曉三千世界的法寶。(注一)所以真要說他們的本事,這織布泣珠都是最末微的,預知天相才是他們的獨門絕技。

鮫人自有了這麼一個寶貝,那南海之中除了龍宮,其他族類都得給他們三分薄面,從此女出行的陣容,就可見一斑了,這殿中足足有八名侍女,有人捧香,有人吹冰,這等架勢,就是凡間的帝王也相去不遠了。

但仔細想想,這些個手法雖繁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不在水里的緣故,只要修為夠了,水中精怪自可化形上岸,從未听過什麼不得離水的事,莫不是鮫人化不出雙足,還拖著條大尾巴上岸了?想到這,離天也有些好奇,可那紗綃朦朧,一點也看不真切。

里面的人,似是察覺到了外頭的視線,低笑了兩聲︰「還請幾位稍等片刻,尚有一人未至。」許是從未上岸,那語調奇特得很,仿佛打在沙上面的浪花,又輕又快,怪是怪了些,又好听得出奇。

「殿下,那南宮道長因有急事,適才已離開了嘲風居。」

赤羿子站在主人身旁,跟個門神似的,一听這話,怒道︰「哪有這種事?他同我糾纏了一刻,費了我大半時光,如今卻不來了,成何體統,看爺爺我非把他逮著胖揍一通。」

「你瞎嚷嚷什麼,省得鬧著主人,南宮道長不過出門一趟,指不定過會兒就來了。」那開口的是名侍女,冷冷瞪著赤羿子,顯是要再說兩句。

「也罷,」鮫人嘆了口氣︰「來則來,去則去,我此行能不能成,也未必會輸在一人之力上。良辰,把這層紗取了吧。」

「殿下?」被點到名的侍女瞪大眼,半步也未邁,就定在原地了。

赤羿子倒沒這麼多講究︰「殿下想取,叫我就成了。不麻煩這些個女娘,動作慢著呢。」話一說完,就把那層薄紗扯到地上取了,他是太利索了,一眾的幾個侍女都未能阻止。

所以蕭景等人,就見著那白紗徐徐飄落,緊接在後頭的,是個渾身泛著光的鮫人,這話並非夸大其詞,此人面如白月,或是比羊脂更甚,仿佛是南海的珍珠被攆作齏粉,盡數停在了他身上。

第一眼望去,你只會覺得這個人太過閃耀,就像一道幻影似的,半點實感也沒有,再細看,方知他五官秀逸,身形勻稱而縴細,長發略微蜷曲,隨風而動,仿佛仍舊在水里飄蕩。漂亮歸漂亮,偏生叫人辨不出男女雌雄。

「我名緞無妄,見過幾位道長。」那人開口,隨即開門見山的說了一句︰「此行目的嘛,就是為了逃婚。」

「悔婚?誰的?」李阿按捺不住了,他這一問,卻有些尷尬在里頭,好幾個侍女都怒目而視,好像他說了什麼粗言妄語。

緞無妄還是那副輕飄飄的神色︰「毀龍宮三皇子的婚,等到了秋分,他自當另尋他人。」

南海龍宮,住的是金龍,龍這一物,以金為至高。其中的五爪金龍,每度一劫就生出一爪,幾乎是到了渡劫期巔峰,在龍族間,只有這樣的大能方可修築宮殿,立海稱王。

「秋分之後,南海龍宮當真就不要這門婚事了?」離天問,緞無妄此舉,就好比同元始天尊在時的玄宗鬧翻,一點退路都沒有,對方的修為太高,怒火中燒的時候能做出什麼事,沒有人猜得準。

此時白露初降,離秋分不過十日,所以這緞無妄的說辭至關緊要,他若有他的道理,這委托或能一試。

「不錯,」緞無妄昂首,他那身衣裳極長,不動時是看不見腳踝的,他此時向前一傾,倒有幾片亮閃閃的東西滑了出來,上有月白色的紋路,比起菱紗還要透亮幾分。那東西自不是別的,顯然是一條魚尾,這緞無妄修為看著也不低,這最根本的化形都未用,也不知是何原因。

「南海之主尚在閉關,如今不過十個年頭,以他的修為,斷不可能早早結束。我如今上了地,離南海龍宮已有千里之遙,等到秋分之日,大婚在即,他們為顧忌臉面,也會尋別的鮫女替上。」

看來緞無妄是打定主意逃婚了,可若只想等到秋分,他大可留在嘲風居,反正柏樓也非等閑之輩,錢給得足了,怎麼說也能藏他十日,又何必雇佣他們一行人?

蕭景看了半會兒,終是忍不住問了︰「你召我們過來,到底是想去何處?」

緞無妄眨了眨眼楮,笑道︰「你們都是聰明人,我也不必賣什麼關子。無妄想往北面去,那處有一汪寒泉,原是混沌神落腳的地方。你若問去了那又如何?我可告訴你,只要我進了那池子,就徹徹底底是男兒身了,到那時,南海龍宮還如何娶我?」

這人是不開口則矣,一解釋起來吧,真得把人驚出身冷汗來。

起初听他說逃婚已是始料未及,這後面一番話,更像是軼聞怪談了,就是連離天,也想不出其中究竟,正等著玉牌開口呢,那法寶倒是打定主意做個木頭,沉沉睡在了蕭景懷里。

倒是李阿咦了一聲︰「我師傅說過,鮫人生時不分男女,等到……等到大禮之後,才能顯現。以前我還當是戲言呢,不想果真如此?」

緞無妄並未答下去,他一手支著臉,看向諸人道︰「此事我並無半句隱瞞,不知幾位意向如何?」

第二日天未亮,嘲風居門前就停著一輛四轅馬車,車前站著幾頭五足獸,此獸狀如猛獅,臍下又多出一爪,奔跑時總有一足觸地,比四蹄的東西要穩上好幾分,價格自然也不便宜。而這馬車吧,烏木所制,外面垂著棗紅的布簾,四角綴著金鈴,能闢邪驅煞。

這麼一套行頭,少說也得要兩百顆上品靈石,李阿嘆道,他對嘲風居也算了解,單包下那小院一日,他一次的報酬也就去的七七八八,這緞無妄硬是呆足了半月,也不知從家里撈了多少靈石出門。

說到這,李阿也有些憤憤然了,他那師傅可是什麼也沒給自己呢,就把他甩出來自身自滅了。他見蕭景不說話,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師傅呢?待你如何了?」

蕭景愣了一愣,想起不知所蹤的青雲子,只低聲道︰「自是很好的。」

離天是受夠這吱吱呀呀的李阿了,一手拽過了蕭景,朝著一只五足獸走去,畢竟是長途跋涉,僅靠飛行法器,修士的靈氣也是不夠用的,更不提還要省下力氣對付龍宮來人了。

五足獸足有兩頭牛那麼大,脊背上掛著青石琢的馬鞍,坐上兩個人也是不嫌擠的。

行走在外的修士,大多有自己的騎獸,蕭景沒出過宗門,自然未曾備下。至于離天的坐騎,他早在百年前放生了,那時生死都未定,他沒想過拖累一只仙獸尋死。

赤羿子總共買下了六頭騎獸,四頭拖著車,余下兩只備用,不想這來的四個人里頭,只有李阿帶了一頭青鬃虎,至于昨日未曾現身的南宮道人,更是厚臉皮的,頂著一張老臉,硬要說自己也無獸可乘。赤羿子氣啊,覺得這半月辛苦都白費了,選出來的人還不是參差不齊的,也不知如何安穩走到目的地。

此時,侍女們都進了馬車,只余良辰一位留在外頭馭車,見赤羿子靠近,便開口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你前去開路便是。」

那車也是施了術法的,內里足有五丈見寬,赤羿子知曉是蛟綃,寒冰一類的物事,未行大禮之前,鮫人一族是變不得人形的,也不大離得開水,他們也是想盡辦法,方琢磨出了一個還算穩當的主意。

赤羿子是關心則亂,一時間覺得還能招幾個人,又以為那馬車仍不夠寬敞,但不管他如何想,這路還是得走的,待到天色亮了,讓鎮中人瞧見他們的行蹤,反倒不妙。

他拽起手中韁繩,向北面轉去,一面道︰「都跟上了,今日還得行八百里路。」

夜里行路可不比得白日,這一出城,就得點上幾盞天燈,一來是看路,其二便是告示前後,因著四轅的馬車太大,這燈還多放了好幾個,不管從遠從近,都顯眼得緊。

也是大夏龍雀祭近了,道上仍有不少四處探尋大夏城消息的隊伍,猛的一見這麼大的馬車,還以為哪位大能出了山。待走進一探,卻都死了心,這一行的連個金丹修為的也沒有,哪還談得上參加祭典啊,紛紛轉頭,朝著別處行了。

這來來去去的人里,卻有三人未曾離去,一直停留在同馬車十幾丈遠的地方。

「不會有錯!就是那個小子,他贏了咱們的銀錢,果真是打算半夜跑路了。」一人怒道。

「百算千算,也沒躲過我們兄弟三人,也知他運數不濟,等到天放亮了查探一陣,再作計劃便可。」

作者有話要說︰注一︰《莊子應天子》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听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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