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玄宗創派,元始天尊曾立下百字碑,置于天台山腳,供門人銘記,其中列于首位的,自是與魔宗不可兩立,除此之外,散修人士所用的血祭,鼎爐,煞符一類的東西也屬違禁之列,至于凶陣,更是禁中之禁了。這中緣由,青雲子也曾提到一二,只說是萬年前的魔宗凶陣所累,天台山一帶盡成了死地,若不是元始天尊神通,用天河八卦大陣重塑靈脈,又經千年,才恢復了舊日的光景。
所以這凶陣所倚靠的,不單只是陣中靈石而已,但凡在陣內的天材地寶,地粹精華,都會為它強行納做靈源,若是遇上荒蕪些的地界,凶陣能吸納的,就數布陣之人的靈元了。
燕華洞天的靈脈早讓焚道耗去了三四分,這炙熱的溶洞,也成了煉化石偶的地方,葵已也沒客氣,早把周遭的東西采折了干淨,這陣法周遭沒了靈源,也就只能瞅著蕭景的那份。
從蕭景擺下最後一塊靈石,再到九陰之氣催使陣法運轉,中間不過須臾,而這陣中的靈氣竟也轉遍了八門,徒生出一絲靈智,這一點東西能讓它知天知地,卻足以讓它明白九陰之氣的作用,蕭景剛想定住那傷門所在,這陣中的靈氣竟順著他指尖,發梢,一股勁的向經脈里涌來。
自打修煉了生死兩相訣,蕭景體內的至陰之氣就從未少過,而那九陽之氣所化蓮花,不過盤踞在丹田處,從結成之日起,就未曾動過一分。至于那天樞混陽冊練出了靈氣就更不存在了,全讓九陰之氣所噬,就是蕭景想要存下兩分也難。
到了這時候,蕭景就成了裝滿了火藥的桶子,只待那陣中靈氣近身,全數化作九陰之氣,離那劍陣轉吉為煞也就不遠了。
蕭景本可將全數真氣壓制在體內,待找著傷門,便可將劍陣隨意使用,可外面的情形容不得他磨蹭,桃花障已然荒廢,而張容復也沒法拖延更久了。兩息以內,他必得把握住這道陣法,就是變成了凶陣魔道,也比為妖修所殺好得多。既是打定主意,蕭景也不再遲疑,遂讓通天穴放開,將那洶涌而至的靈氣一應接受了過來。
那陣中的靈氣自然是足的,共有一百五十來顆上品靈石,其中的每一個,都能供一飛行法器馳騁一個晝夜,這堆成團的時候,簡直就像是金丹修士對著蕭景輸送靈力一般。
靈氣雖多,入了蕭景體內,卻跟清水倒進了濃墨似的,全讓那九陰之氣給扣住了,這死氣素來活躍,就連轉換的速度也比尋常真氣快上三四分,這靈氣就好比送上門的酒肉,它囫圇吞個幾下,竟是給清得一干二淨,但那陣中的靈氣卻是源源不絕的,九陰之氣吞噬了一波又一波,體積也膨脹有四五之數,將蕭景的奇經六脈都塞得滿滿的。
然而蕭景尚未築基,多余的真氣也無處可去,只能任之飄散到外,而那劍陣自不會客氣,轉眼就將九陰之氣送入自己囊中,直沖著那尚未轉換的天權星而去。
蕭景看得清清楚楚,那顆璀白的罡星是如何為黑氣所困,光芒盡失,又在一輪之間泛起如血紅芒,幽森可怖,恍若烏蛟之眼。到了現在這一步,九陰之氣也算充斥了整個劍陣,那潛藏其中的傷門亦如甕中之鱉,蕭景僅牽動了一絲神識,就將它重新納入了星圖之中。
至此,凶陣已成。
話說這石洞也有百來丈寬,其中三分是煉化石偶的熔爐,另外的七成,則是高高低低的石柱,如萬柄石劍,直指地面,但這樣的石罩,卻在轉瞬間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青藍天幕,而其中有星有月,有風有雲,渀佛卻有其事一般。
至于那坎坷不平的地面,花落滿地的桃花,也被一片荒漠取而代之,這景色延綿不絕,最遠處是灰青色的薄雲,近處的沙碩尚帶著日光炙烤後的氣味。
張容復剛甩去兩個石偶,此時,他正站在亂石之上,看著這片荒川月色,倒覺得恍若隔世了,畢竟這般景象,也比那四處噴火的洞穴好上許多。他四顧環望了好一陣子,卻不見任何響動,葵已的那些手下便是一個也沒見著,想來想去,也只能是這劍陣中的幻術所致了。
陣中百變莫測,此時行動倒是不妥了,張容復也樂得讓蕭景忙碌,便索性坐在一巨石上頭,朝著那北面諸星看去。
這北斗七星司掌管四季輪轉,如今斗柄指南,正是天下為冬之時,也不知,在這劍陣中作不作數。
張容復正尋思著,就听見東面傳來了簌簌響動,听上去隔得極近,又有那麼點金戈相踫的意思,模約是什麼打斗了起來,于是他就丟了個歸真符,念了聲顯。
不想還真把幻術除去了一截,張容復樂了,抬這脖子向那處望去,在那沙堆里打滾的東西,靈活詭變,張牙裂爪,除了那討人嫌的石猴,這世上就找不出第二個了。
果不出他所料,困住這猴子的,正是蕭景那一打稀奇古怪的飛劍,較之上次所見,這些骨劍又深了幾分,邊緣染上了一層墨色,就連劍身上,也帶著絲絲縷縷的暗色紋路,看著是愈發的陰冷了。
都說見煉器如見其人,僅看這組飛劍,可真難同蕭景那小子聯系上的,張容復感慨著,這歸真符只破了他眼前的幻術,那石猴察覺不出第二人,倒給了張容復在旁看戲的機會,他只見那劍勢犀利,又夾著層層黑砂,這動起來,就同那波濤翻滾的浪潮,一波未平而後浪迭起。
石偶本是用陰月陰時所死之人的骨骸,配上百年的鐵需精,與頑石融在一塊,在烈焰里炙烤九九八十一日成形,這東西自是堅固非常,凡兵鈍鐵已然傷不得它分毫。而這石猴,水火不侵,跑時有如疾風,屬葵已的得意之作,就是靈寂期的修士,想要擺月兌此物,也要煞費一方功夫。
蕭景那些飛劍卻是銳得很,對著這油鹽不進的玩意兒,竟是斬斷了一條手臂,那猴子的斷肢落在地上,仍是不住的扭動,眼見著要沖回石猴身上去,這就被一柄劍扎了個牢實,再也沒法動彈了。這接下來的事,相差懸殊,也不算是場對決了,那石偶被困在飛劍之中,進退不得,加之失了一臂,不消一會就露了破綻,讓劍刺入了胸下三分的位置。
那處存著修士靈元,想來也是滅口奪來的,這劍落得干脆,只一擊,就將那小小的石室震得粉碎,里頭的魂魄也緊接著出了來。
卻是一梳著盤雲簪的妙齡女子,一身鵝黃對襟的長裙,怎麼看怎麼雅致,哪還有半點潑猴的樣子。張容復也覺得可惜,便多瞧了幾眼,等著這魂魄散去,重歸黃泉三尺路,但直至那石偶散成一灘碎石,這女子魂魄也未曾離去。莫不是連陰朝地府也尋不著了?張容復納悶,他雖可憐人平白成了煉器的材料,也疑心其中有詐,但看那早已散去的飛劍,卻又不是那麼回事。
充其量,不過是一孤魂野鬼,又能奈他如何呢,張容復心道。
待他走進,看見的卻是另一番光景了,原來這魂魄並非不想走,而是壓根走不成了,那地上的沙,竟是與那羅裙連作了一塊,將她生生套在了原地。
張容復本當是噬靈妖作祟,畢竟這等小妖欺軟怕硬,遇上了修士的魂魄,便是直接做補品吞了下肚,這燕華洞天妖邪眾多,遇上一二,也不無可能的。但他一個遣妖咒下去,那浮在面上的沙粒也不見少,反倒愈爬愈上,衍生到了女子的腰部。
「這又是什麼毛病?」張容復喃喃道,難道這道陣法連區區魂魄也不肯放過了?
那女子見了來人,倒是啜泣起來,一雙眼里盈滿了淚水,但無論問她何事,總是一個字也答不上來。張容復也沒了法子,只隨口道︰「你若是想說什麼就說了吧,在往後就沒機會了。」
也不知這話觸著她哪個筋了,女子幽幽嘆道︰「我是愁啊,就是離了這石牢也再出不去了,倘若過些時候……我也能……」她這番念叨沒能收尾,黃沙已然漫過了她的脖項,那羊脂白似的皮膚,轉瞬成了凹凸不平的沙地,她睜著眼,嘴巴張張合合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而那沙子終是沒過頭頂,將她變成了一座冥頑不動的物事。
張容復亦有些黯然,那魂魄直至消亡,都未曾有一魂一魄離去,十有□是這陣法使的歪招,就他先前所見,蕭景那陣法還算規整,全然不像這般霸道,如此想來,倒是他看走眼了不成?他滿月復的疑問,卻也無處可問,正是駐在原地發愣的當口,他腳下的沙卻是動了。
這沙動起來,倒跟流水相差無幾了,還沒待張容復躍起,半身就陷了進去,此時他方喚出兩相琴,而那流沙卻是愈發的猛烈了,就跟一頂大罩子似的,轉瞬之間,就將他埋在了沙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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