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要不要進來試試手氣?」那個站在金玉賭坊門口的黑衣男子有些諂媚地開口詢問。
流徵愣了愣,隨即搖搖頭。
「嘿,都站在門口了怎麼不進去?」
「沒錢。」
流徵性子沉靜,素來是惜字如金,且直截了當。
然而听了這兩個字,那黑衣男子卻反倒是笑了起來︰「沒錢?那真是太好了。也算你今日走運,我家大老板途經清水縣,親自坐莊。此時正放了話出來,要請個人進去替咱們賭坊賭一把,若贏了,算小兄弟你的,若輸了,則我們大老板一力承擔。」
天下竟然有這麼好的事?
只可惜流徵對賭局並無興趣,所以也只是淡淡道︰「不必了。」
黑衣男人急了︰「你這傻小子!你可知金玉賭坊是什麼地方?大至十三行省小至其下州縣,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金玉賭坊!從來都只有人被趕出去,可從沒有人……哎?」
流徵已經轉過頭打算往門里走。
「你……」
「嗯,進去吧。」流徵淡淡道。
一進門就能感受到賭坊里那種特有的嘈雜,吵得人腦袋嗡嗡響,流徵覺得有些頭痛,她用余光一掃便找到了先前的那位鏢師,他正賭在興頭上,整個臉都漲得通紅。
黑衣男人已經先一步走到樓梯口邊上,手一揚︰「小兄弟,樓上請。」
樓上?倒是听不見什麼動靜。
流徵緩緩走上樓梯,卻發現二樓的氣氛與一樓大堂相比竟然截然相反。樓下人聲鼎沸,樓上卻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整個二樓只擺了一桌賭局。
賭桌這邊坐的是個白衣的男子,身後還站了個負劍的青衣手下,兩人都背對著流徵,看不到樣貌。賭桌對面則坐了個三十歲上下笑容嫵媚的女人,見黑衣男人引了人上來,便立刻起身,也是朝流徵上下過了一眼,笑得更為撩人︰「公子,請坐。」
她指的是她方才坐的位置。
即便流徵並未進過賭坊,也隱隱感覺到那位置應是主座,那……是不是就是剛才那黑衣男人所說的「坐莊」的意思?可流徵尋思著,這女子給人的感覺倒是不大像什麼「大老板」。
反正都上來了,坐就坐吧。流徵並不多想,上前坐了過去。
這一下倒是讓在場的人都有些意外。
尤其流徵這一坐下,便看見了坐在她對面那白衣男子大皺眉頭。而流徵也沒想到這男子竟是個年紀極輕的公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清雋文雅,一點也不像流徵想象中的那種粗豪的江湖人,周身的氣質倒是更接近于什麼書香世家的大家公子。
流徵模不清情況,所以便不吭聲。
可那白衣的公子卻不大高興,口氣有些像質問︰「秦玉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從主位上退下來的秦玉娘仍是滿面笑容︰「上官少主已經輸了鳴玉劍、引魂丹、清風劍法三十九式給奴家的主人,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可輸?若是沒有,今日便……」
「你怎知我沒有?」
那位白衣的「上官少主」看起來脾氣有些壞,不耐煩地打斷了秦玉娘的話。可這話一出,秦玉娘卻笑得更歡了。
「不知上官少主這次要押什麼?該不會是你們上官世家的孤鴻山莊吧?」
姓上官的公子沉默了。
「若上官少主想不出,那奴家便替少主出個主意。」秦玉娘挑了挑眉,「就門外那輛馬車上的人,如何?」
「你——」
白衣公子沒生氣,倒是他身後的青衣侍從氣得橫眉,刷的一聲拔出劍來。
秦玉娘一點不懼,笑吟吟地盯著那位「上官少主」。
上官少主皺著眉揮了一下手,那青衣的侍從忿忿地收了劍,又退了回去。
「你可知那馬車中是何人?」
「自然知道。」
「那麼,怎麼個賭法?」
流徵微微挑眉,怎麼這位少主還當真要以樓下那馬車里的人為賭注?她略一思索,想到了她剛在樓下看見的那只挑起車簾的手,那手又白又細,十分動人,看到那樣的手,會令人忍不住地去猜想,有那麼一只手的女人會是怎樣的絕色?
這麼一想,連流徵也有些想知道這場賭局該如何賭了。
秦玉娘似乎是個天生愛笑的人,面上總掛著笑容,但若細細品味,每每的笑容似乎又不大一樣。比如此刻,她雖然在笑,可那笑容之中卻透著一股隱隱的威壓,令人不敢輕視。
「上官少主放心,我們金玉賭坊從來不以大欺小。」她略微頓了頓,看一眼坐在對面一直不動聲色的流徵,心中暗嘆,又轉頭道,「方才上官少主已連輸了奴家三局,此時若仍由奴家來與少主賭,實在有些不公。所以奴家的主人方才在門口尋了這位公子。由他來與上官少主賭這一局。」
「行。」上官少主用陰惻惻的眼神看了對面的流徵一眼,「就他。」
「上官少主的賭注就壓樓下馬車上的人。」秦玉娘笑容更深,「而奴家這邊……自然也不能比上官少主的賭注差。」
在座眾人都凝神等待,等著秦玉娘所說的「不能差」的賭注。
「不如這樣吧。」秦玉娘似笑非笑,「若上官少主贏了這局,方才所輸的鳴玉劍、引魂丹、清風劍法三十九式都不作數,並且,少主想知道的答案……凌雲劍的下落也會奉上。」
凌雲劍?流徵眉間微動,不做聲。
「好!一言為定!」
上官少主一拍桌子,震得流徵倒是先嚇了一跳。見她畏縮,對面的上官少主更是得意,輕蔑朝她一笑︰「在下孤鴻山莊上官策雲,請教這位公子。」
「嗯……」流徵不喜言談,隨便哼了一聲。
上官策雲只當她是沒見識,便直入主題︰「就由公子來選賭法吧。牌九還是骰子?」
流徵微皺眉頭︰「都不會。」
上官策雲有點上火︰「比骰子的點數大小總會吧!」
「好。」流徵點頭。
一旁的秦玉娘似乎覺得十分有趣,讓人送了茶點上來,選了個位置坐了,翹著腿一邊喝茶一邊看戲。先前帶流徵上樓的黑衣男子朝秦玉娘遞了個隱隱擔憂的眼神,卻馬上被秦玉娘一個白眼瞪了回去,只得灰溜溜地又下了樓。
「三局兩勝,這位公子……請先。」
許是上官策雲之前連輸幾把,此刻就算面對著根本不會賭的路人,也多了幾分謹慎,再不像之前那般一局定勝負。而他心中也想好了,萬一金玉賭坊敢做什麼手腳……不,料他們也不敢做手腳,他剛才特意多問了一句,若金玉賭坊真敢亂來,那便是得罪了兩大世家。憑它有再大的後台,也別想有什麼好下場。
流徵拿著骰盅有些遲疑,隨便搖幾下?接著,她便真的只是輕描淡寫地隨手搖晃了幾下。在場的人都有些呆愣,然而流徵已經停了手,將骰盅放置在桌上。
秦玉娘噗嗤一聲竟然笑出聲來。
上官策雲簡直要瘋了,這金玉賭坊是什麼意思!竟然找了這麼個根本不會賭的人來?是為了羞辱他還是……他一咬牙也拿起了面前的骰盅。
上官策雲賭技上佳,再加之他內力不錯,很容易控制那骰盅里三顆小小的骰子。
可誰讓他踏到金玉賭坊這塊鐵板?這世上還從沒有人從金玉賭坊的老板手里贏走過一個銅板。原本他來此地也不是為了賭錢,而是為了來問一個問題。誰想到這大掌櫃秦玉娘十分狡詐,非說要賭贏了她才能見到賭坊幕後的大老板。
這一回上官策雲得了機會,當然是卯足了勁拼上十二分的本事。
流徵極為認真地盯著看。
上下左右,腕力和手法……
她那過目不忘的本事絕非尋常。她能一眼記住她爹娘每天早晨練功的所有招式,也可以記住孫婆婆每日做菜洗衣縫補打掃的動作次序。自幼她爹娘就不大管她,所以,流徵所有的生活技能幾乎都是靠著默記學會的。
至于她家中書房里的那些書……不論是詩詞歌賦還是曲藝話本,甚至最後她臨出門時找到的那些武功秘籍,她過一眼就全記住了。
最後,她想了想,把那些秘笈一把火燒成了灰。
反正她已經全背下來,如果爹娘回來,她再默寫出來就行。但爹娘沒回來,她也不在家,就不能放心讓手無寸鐵的孫婆婆和那些秘笈呆在一起。
所以,此時上官策雲的搖骰手法,自是被她全記了下來。
第一局結束了。
兩人一起揭開骰盅,當然是流徵輸了。那麼隨手幾下,只搖出了個九點。而上官策雲則是兩六一五,十七點。他留了一分力,有點試探的意思。
「第二局?」流徵伸手扣上骰盅。
上官策雲點頭,眼神里已有了幾分得色。
第二局顯然令所有人大驚失色。
因為流徵這一次卻不像第一次那般綿軟無力地隨便晃了幾下,而是照著上一局里上官策雲的手法一模一樣地搖了一遍,連力度也不差一分。上官策雲微微變色,打起精神也搖了一回。這一回動作微有變化,流徵又細心看了默記下來。
第二局開盅之時,秦玉娘突然笑了一句︰「有趣,真是有趣。」
開盅,流徵與上一局的上官策雲一樣,二六一五,十七點。
上官策雲又是驚訝又略微有些安心,他慢吞吞地揭開骰盅,料想自己必定三個都是六,可誰料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六兩五,十六點!
平了。
上官策雲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然而,第三局竟與第二局差不多。
流徵又照著上官策雲第二局的手法搖了一遍骰盅,上官策雲則如臨大敵,凝神也搖了一通,搖完之後一頭汗。
秦玉娘見了,喊了一聲︰「來人,給上官少主遞個熱手巾上來。」
這一句話之後便開盅了,流徵一揭開盅蓋,里面赫然是三個紅六!而上官策雲卻是二六一五,十七點!
這一下縱然是傻子也能看出有鬼!
上官策雲臉色鐵青,而跟在他身後的青衣侍從也將手按在劍上,擺出一副隨時都要拔劍拼命的架勢。
「看來上官少主今日手氣不大好!」秦玉娘笑呵呵地看著上官策雲,「不過嘛,奴家素來都知道上官少主賭品尚佳,想必是不會賴賬的。來人——」
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不知從哪里鑽了出來︰「是。」
「快些去取紙筆來,讓上官少主立個字契,自願將他的未婚妻南宮雅讓與這位公子,不論這位公子將其為妻為妾還是為奴為婢……上官少主終生不可過問。」秦玉娘雖是在笑,可流徵卻覺得她那笑容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