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尤其入夜後,更是呵氣成霜、滴水成冰。
于媽媽早早灌了湯婆子暖好了被窩,天剛黑就催促著燕于飛上了床。
小米和于媽媽坐在窗下的榻上,整理著都護府官員家眷這幾日送來的禮品,小聲商量著該怎麼回禮。
床前一燈如豆,燕于飛靠在床頭,就著昏黃的光看著那本《甘州志》。
這本書是燕鴻見她每日窩在屋里,怕她無聊,特意拿過來給她打發時間的。
燕于飛初看到書名時,以為就是官府編撰的那種地方志,粗略的記錄些地方上的古今歷史、名人以及風土人情罷了。所以也就在無事可做的時候隨意翻翻,並沒打算細看。
可是當她翻完前面幾篇地方記錄後,再後面卻記載著很多奇聞異事,覺得倒是有些趣味,她這才逐字逐頁的認真看了起來。
燕于飛現在看的篇章,便記載了一件在甘州城廣為流傳的事。數百年前,有一支近百異族人組成的、穿著怪異的軍隊突然出現在甘州地界,當時在甘州引起不小的騷亂。後來官府出兵,一路追擊,將那支軍隊殲滅在莽莽無邊的曉月山月復地。
書中記載的那些異族人的穿著形貌,讓燕于飛有種怪異的熟悉感。
「從天而降……眼銳似鷹或眼如琉璃,發色淺異,身甚高壯……著玄青短襖,下著褲而無袍。帽如蓋,繡怪圖。手握鐵器,形短而怪……噴火灼人、吾民見之則身死……」
燕于飛笑笑,。想來這些並非寫書之人親眼所見,都是听來的吧。民間傳說,代代扣扣相傳,期間必然加入了人們的想象,難免會夸大其詞。
燕于飛倒是覺得這些人或許和蘿莉達來自同一個地方。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存不存在歐洲,但是她們都很像是歐洲人。
想起蘿莉達,燕于飛才發現她這一病,將許多事都耽擱下來了。明日抽空見一見蘿莉達和胡里奧吧。
將書合起,放在枕邊。燕于飛打算喝了藥酒就睡覺。養了十多天病,她現在已經習慣早早就寢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燕于飛以為是明貞送藥酒過來了。便淺笑著轉頭。內室門簾掀起。進來的卻是大米。
自從于媽媽安排大米去服侍索妃娜和蘿莉達之後,燕于飛就很少見到大米了。只有這邊忙不過來的時候,于媽媽才會喚大米來幫著跑跑腿。
大米先看了看榻邊的于媽媽和小米。又對燕于飛恭敬一禮,道︰「小姐,索小姐還未歸家,奴婢不知該如何是好,便來請示小姐。」
燕于飛皺眉。索妃娜這幾日除了來自己這邊坐一坐,陪自己說會子話,其他時候都是跟著連培出去的。據她自己說,她已經將這甘州城的四大街八大巷和城外的十里八鄉都逛遍了。
對此,燕于飛並不覺得不妥。
索妃娜不是大寧女子,她自是不必遵循大寧朝閨閣女子那一套禮教規矩。
再說這安西之地。民風較于中原要開放的多,也不擔心會有人說長道短。又加上燕于飛最欣賞的就是索妃娜身上那股子爽朗熱情,自是不忍束縛于她。
「今日她還是跟著培哥哥出去的?」燕于飛略一沉吟,開口問道。
「應該是吧。索小姐出門的時候說是去找連公子。」
「培兒可回來了?」于媽媽連忙問道,畢竟事關自己的兒子,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你先去外院問問培哥哥回來沒。」
「是」大米匆匆轉身走了出去。
「媽媽不必憂心,連哥哥又不是小孩子,況且他還身懷武功,必定是有事耽擱了。」吩咐完大米,燕于飛又溫言安慰于媽媽。
于媽媽正憂心忡忡的愣神,听了燕于飛的話,愣愣的搖了搖頭,皺眉道︰「老奴不是擔心這個。老奴這幾日總覺著那索小姐跟培兒孤男寡女的,總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兒,正想著求小姐幫著勸勸索小姐呢,誰知今日就出事了。」
燕于飛一愣,她倒是沒想到這一層。總覺得索妃娜對連培的依賴是雛鳥情結,並沒往深處想。
「孤男寡女啊……」燕于飛不禁莞爾。
太邪惡了。燕于飛搖了搖頭。對于媽媽道︰「媽媽想多了,培哥哥不是那樣的人,索妃娜也不是隨便的女孩,不會有事的。」
「哼,不隨便都死纏著培兒了,若是隨便的,那還了得。」于媽媽哼了哼,不屑的道。
到底是關系到自己兒子的事,于媽媽也沒有往常那般從容淡定了。
不多時,大米匆匆跑了進來,急切的道︰「連公子也未歸。」
「我去看看培兒父親回來沒。」于媽媽說著話便疾步往外間走去。差點撞上正端著藥酒進來的明貞。
「燕小姐該喝藥酒了。」明貞遞上一個拳頭大的白瓷杯,里面盛著色澤亮黃的藥酒。
燕于飛接過,溫度熱而不燙,入口清甜中透著酒香和藥香,味道很是不錯。她感覺這藥酒真是很有效,自從開始每晚喝藥酒以後,困擾她兩世的淺眠多夢的毛病,一下子就好了。現在她每晚都睡得特別踏實,不僅沒有了半夜醒來睡不著情況,連夢都很少做了。
明貞立在床邊,盡責的盯著燕于飛將一杯藥酒喝下。
「這藥酒用什麼煮的呀,不但味道好,喝了也睡的踏實。」燕于飛笑著將瓷杯遞給明貞,問道。
「都是公子吩咐用的藥材,酒也是公子親手釀的。」明貞垂目後退一步,避開燕于飛的目光。
「哦,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
明貞並不接話,欠了欠身,退後幾步,轉身出了內室。
燕于飛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伸手拿過枕邊的書看了起來。
剛翻過一頁,于媽媽進了內室。
「連叔回來了嗎?」燕于飛抬頭問道。
于媽媽搖了搖頭,神色愣愣的。
「要不讓小米召集人手出去尋他們?」看著于媽媽面上明顯的憂心,燕于飛建議道。
「不用,小姐先睡吧,待明日看看情形再說。」于媽媽回神,堅決的搖了搖頭,來到床前幫燕于飛月兌下夾襖。
燕于飛無法,乖順的躺了下來。
小米起身回了南側間,于媽媽留下來值夜。
自從燕于飛病了後,于媽媽每晚都睡在內室的榻上值夜。
于媽媽吹滅燕于飛床前的燈,放下帳子。回到榻前鋪好被褥,又吹了立櫃上的燈。黑暗瞬時間吞噬了整個房間。
索妃娜是跟連培在一起嗎?
他們去了哪兒?為什麼還不回來?是不是遇上了危險?或者像于媽媽說的,他們孤男寡女了?
燕于飛搖了搖頭,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沒準他們正在路上呢。燕于飛閉起眼楮,打算去會周公。
「唉!」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伴著翻身的聲響,在寧靜的黑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媽媽睡不著嗎?」燕于飛睜開眼,轉頭看向于媽媽的方向。
「吵到小姐了?」于媽媽輕聲問。
「我也睡不著呢。媽媽別擔心了,也許他們是跟連叔在一起呢。」
「或許吧。」簡短的回答後,再無聲響。
燕于飛總感覺于媽媽和連靖的關系很奇怪,兩人似乎都在刻意的疏遠著對方,根本不像一對夫妻。
燕于飛從未見過他們夫妻說過話。而且這一個月以來,他們同處一個屋檐下,于媽媽卻每晚都陪著自己,從不去找連靖。燕于飛心里雖然奇怪,但是也不好開口問于媽媽。
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再加上燕于飛一直把于媽媽當做長輩,更何況她現在是個閨閣小姑娘,怎麼能問于媽媽的閨房之事呢。
連靖在燕于飛眼里是個很神秘的人。听于媽媽說他三年前就是九爺的人了,從古裕魯王城回來的路上,他也對九爺唯命是從。可是一回到安西府,他卻又常常跟在自己父親身邊。
還有自己父親。最近也忙的不見人影。自己還有很多話想問他呢,可是因為生病都一直沒機會問。
燕于飛翻個身,曲肘支頭,看向帳外。屋內的陳設在黑暗中顯出模糊的輪廓,隔著紗帳更顯迷蒙。
「小姐睡不著?要不要讓明貞再煮杯酒來?」
「不必,我們說會子話吧。」見于媽媽出聲,燕于飛突然想把心底疑問都問出來。
帳外沉默也一會,便听于媽媽道︰「小姐是有話問老奴吧?」
「我一直覺得于媽媽跟連叔過于生分,不像夫妻。」既然于媽媽猜到自己的意圖,燕于飛也不扭捏,直接問出心底疑問。
帳外無聲。詭異的沉默流淌在暗黑的屋內,讓燕于飛生出幾分緊張,擔心自己問錯了話。
「小姐?」良久,才傳來于媽媽試探的聲音。
「嗯?」燕于飛的聲音已經有些迷糊,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跟你連叔只做過一夜夫妻,培兒就是那次有的,後來是夫人知道我懷上了培兒,便做主讓我嫁給了他。但是他心里有人,眼里是容不下別人的。」又過了半晌,于媽媽的聲音悠悠的傳來。
屋內再次沉默下來,床上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于媽媽輕輕笑了笑,盯著黑暗中的屋頂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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