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齊喜歡田獵,說起來還有夫差的一份功勞在里面。舒齊小時候就跟著母親跟隨在君父身邊一起去田獵,再加上田獵也有鍛煉軍事的意思。舒齊年紀小小就冠禮成人,出宮居住,在他自己的宮邸里,差不多是沒有幾個能管的住他。再加上沒事做,一聲青春少年的精力沒辦法從美色上得到發泄,他就直沖沖的去田獵了。
那名刺殺他的野人,被武士和家臣抓住就沒想過要活。結果那個在村人口中暴虐不堪的公子舒齊不但是讓他到宮邸中來做守衛的武士,就是家中殘疾的兄長佷子也一並被接到姑蘇城中居住。每月還有可觀的米粟可以領。
野人,在野之人。地位是完全沒法和居住在城邑里的國人相提並論。這一下那個人也沒想到會因禍得福。
不過還是有家臣想不通,「公子,何必如此,」
野人而已,不小心被貴族砍了殺了那又怎麼樣?和捏死一只小蟲沒區別。
「能替兄長報仇,不惜冒犯貴人。這份勇氣委實可嘉。」舒齊登上車軾臉上淡淡的,「千金易得,勇士難求。留下他吧。」
那名野人被帶到舒齊在姑蘇的宮邸之後,先是好好的洗浴了一番。吳國水澤豐富,但是野人們身上總是要多出那麼幾個蟲子的。刷洗干淨之後衣服穿戴得體,又讓他看了安頓好了的兄長佷子,才去見舒齊。
這個男子被豎僕領著到堂下的庭中。因為身份卑微,也並不是士,是沒有資格上堂的。
「你村里還有哪幾個被傷了的,一並報上來吧。」傳話的家臣說道。
那人毫不客氣一口氣的報出好幾個名字,家臣令人記在木簡上後。有人會去看那幾個人,送些粟米財物啥的。家老站在堂上,看著那個男子披頭散發的樣子心中鄙夷的輕哼一聲。也覺得公子實在是給自己找事。
冒犯公子意圖行刺,真的追求起來,恐怕這一家人要落個族滅的下場。但是家老覺得這家人活該。
在城郊外被農人圍堵的事情,家老也從兒子那里知道了。看著那車馬也知道是貴人,還拿著釘耙圍上去,又驚了馬,要是國君怪罪追究起來,誰也扛不住。那幾個農人個個都是要死的,來敢來尋事!
舒齊在堂上居高臨下看著那個臉上沒有半點謙卑神色的男人,他轉頭在傳話的家臣耳邊低語了幾句。
「公子問你,你叫甚麼。」家臣有些不情願的對那個男人說道。
「我叫種。」男人答道。
種子是農人們賴以生存的,這個男人叫這個名,倒是符合身份。
「公子說了,你在宮邸之中擔任護衛之職。」家臣正眼都不看那個種,要不是要給公子傳話,他早就讓人把這粗鄙不堪的野人給叉下去了。
家臣在那里等著這個男人給公子說些感恩戴德的話,畢竟一介野人大膽到竟然敢刺殺公子的地步上,不但沒有被殺還能進了大吳城,怎麼著都要說幾句好听的話吧?
而種也真的開口了,「公子出身高貴,好話想來是听了不少。我再說也是無用。我只說公子身邊賢人太少,公子莫要被田獵玩樂耽誤了。」種原本還想加一條婦人,但是他進來的時候隨便瞧見那些侍女一眼,頭上就跟挨了一棍子一樣。那些他看到的侍女非老即丑,就連他這個野人都不太能看下去。
家臣听見這話立刻就變了臉色,說公子身邊沒有賢人,那豈不是說他們這些家臣都是昏庸無能的嗎!
舒齊听了臉上原本的微笑都漸漸的淡了下去,他的家臣基本上都是夫差從大夫的庶子中挑選出來的。庶子中不是沒有能人,但是要說多有才那也是不一定的。
一旁的家臣覷著舒齊的臉色,小聲說道,「公子,這野人……」話語未盡,但是這沒說完的話里都透著一股子血腥氣。
舒齊搖了搖頭,殺什麼呢,一句話而已,要是連句話都受不了。那可真是不行了。
「此人竟然有那份膽量,想來也該有幾分勇武,就留下他吧。」
諸侯國間諸侯和公子喜歡田獵的不在少數。舒齊的作為在那幾個卿大夫和公子眼里也算不了什麼。
不過舒齊這幾日是真的老實了幾天,不過有些焦躁不安的時候,舒齊跑到吳宮里去見母親了。
舒齊自從搬出吳宮有自己的宮室之後,少了父母的管束,自然是野了的。但是再野他也是不能野出天去。例如他宮邸里那些又老又丑的侍女,都是母親吩咐家老采選來的。別的公子是坐擁美人,他是看那些侍女一眼,徹底就只能在別的地方發揮精力了。
夷光在宮室里換了新做的鳳鳥花卉袍子,這件袍子是按照楚國貴族的風尚做的,衣領開的特別低,露出里面交疊的幾層衣領,最里面的那件的衣領是條紋式樣,听說是楚國貴族里最受歡迎的。
手邊是一只青銅鳳虎尊,金黃色的青銅虎呲牙咆哮露出一口的鋒利牙齒,銅虎的上方踩著一只鳳鳥。鳳鳥展翅欲飛的姿態栩栩如生。
楚人崇鳳,青銅器和漆器上多有鳳鳥。吳國在青銅劍上的造詣是那些諸侯國難以匹敵的,但是在漆器還有青銅器皿上就難免遜色一點了。
這些恐怕都不是吳國做出來的。
她手邊放置著一張木幾,舒齊就坐在她下首的位置。
夷光瞟了兒子一眼,默不作聲的扭過頭去,看都那邊放置的一張蛟龍漆屏。漆屏是紅黑兩色相互交雜,宮室中的燈光落在上面極其的柔和。
「你這幾日是真的沒有去田獵了?」夷光面前的青銅磐里正放著一些新鮮的瓜果,她隨意拿起一塊切好的甜瓜。甜瓜的汁液粘在手上,氣味芳香怡人。
「是,我這幾日沒有去田獵了。」舒齊老老實實的答道。
「那麼那些傷者呢?」夷光听到的是這臭小子被農人拿著釘耙給圍了,然後吵擾中不知道哪個氣不過操起釘耙就打了過去,結果一下子打在馬上,驚了馬,馬狂奔起來當場就有踩傷人的。
當時她听到消息,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兒子會不會受傷,馬發狂起來可是不認主的。當知道兒子沒有事情,但是卻踩傷了幾個人,而且有那麼兩三個完全是因為在路上走沒來得及躲開就受了無妄之災。她那會一口氣就被哽的差點緩不過來。
這臭小子就怎麼成了那副德行!
「我記得你說過,你要比公子姑蔑公子地更好。你的確是比他們更好了。」夷光將手里沒動一口的甜瓜丟到一旁,自己拿過帕子細細的將手擦拭干淨。夷光一邊說一邊笑,但是話里卻是嘲諷意味濃厚的。
她不管別的公子別的貴族怎麼樣,她也管不著。但是自家孩子這麼糟蹋人命,等到真長大了那還得了!夫差她是不指望了,哪里有才教訓過孩子,回頭就送孩子幾匹好馬的,根本就是在變相鼓勵闖禍好不好。
「母氏。」舒齊听見母親這話里有責問的意味,連忙就替自己辯解,「君父不讓我入軍中……」
「不然你入軍中你就去求!」夷光暴躁起來,手指一下子就扣緊了那只青銅尊。「要是你君父不肯,就說想要在他身邊學習政事。晚了不能出宮住在母氏這里就是。要是怕君父不答應,母氏還在。」
這個枕邊風她吹的通,而且就憑著夫差喜歡舒齊,也不可能一直叫他無所事事下去。
舒齊被夷光說了那麼一通,整個人都焉頭搭腦的。不過他還是想不大明白,為什麼母親會因為這個大發脾氣。
不過母親這麼說,他即使是想不通也要答應下來。
看著兒子答應下來,夷光舒了一口氣,然後她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青春期性意識萌芽神馬的……
舒齊也快十五歲了,也到了對女人有興趣的時候。要不要問問夫差呢?
這個想法一在腦子里蹦出來立刻就被她一掃把掃到角落里去了。和夫差說,夫差肯定會選出幾個貌美年長一些的少女給送到舒齊那里去。不是一個是幾個!直接用活教科書來給孩子科普了。
那還得了!
可是她自己來給孩子說那些事……夷光只覺得腦袋痛。
似乎有些拉不下臉……
還是回頭叫人找出那方面的書簡給孩子送去算了。夷光想了一會就這麼決定了。
「餓了嗎?」從進來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夷光是知道他現在的大胃口的。要吃肉不說,又吃的很多經不得餓。
舒齊見到母親的氣似乎是消了,立刻就回道「我餓了好久了。」
夷光聞言立刻就叫人抬上膳食來。
生氣歸生氣,她也舍不得因為生氣把兒子給餓壞了。
晚間夫差是照常在夷光這里留宿,夷光在床笫間就把想要舒齊入軍中的話給委婉提了一下。
她知道夫差這個性子,和他撒潑要兒子進軍中,恐怕他原來想要這麼做都能給折騰的砸了。
「舒齊麼?」夫差抓住她的手貼在胸口,「寡人也想他在軍中,可是他年紀還是有些小。真叫他吃苦,寡人也有些不忍。」
「這孩子沒事做就喜歡到處闖禍,也不是個辦法。」夷光枕在他的肩上說道。今日夫差喝了鹿血,剛才那一番折騰,他是說話都有些費力氣了。
「闖禍?闖甚麼禍?」夫差干脆就把嬌軟的軀體整個的抱到懷里。
「那些事情,還比不上那些卿大夫的家臣弄出的多呢。」那些卿大夫留在封地里的家臣,收賦稅的時候,什麼壞事沒干過,夫差覺得舒齊干的那些都不比上。夫差抱著她翻過身,在她汗濕的發間嗅了一下,「不過舒齊還是要學一些朝堂上的。過幾日就叫他到王寢來。」
夷光听到他這話,頭埋在他懷里,嘴角微微彎起來。
還沒等她從高興中清醒過來又听到他說,「相國想要寡人把友召回來。」
太子友?夷光想起那個姿容清俊的太子,從他懷里抬起了頭。
「太子監工已經快……」夷光想想那個離開姑蘇的太子友。
「快有兩年了。」夫差閉眼說道。齊姜說他心狠說他偏心,放著好好的嫡長子不要,偏偏寵愛姬妾所出的庶子。當時他听了這話大怒,他要是真像齊姜說的那樣有廢嫡立庶的心思,哪里還會叫友去監工,直接學楚平王給發配邊境得了。
「那麼國君是允許相國的請求了?」夷光媚眼如絲,唇在夫差的臉頰上輕輕滑過。
「請求?哼。」夫差在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相國才不會來寡人這里請求呢。不過友在外面的確呆久了,該回來了。」
夷光巧笑嫣然的趴在夫差的胸口上。
太子友被召回姑蘇的消息傳到朝堂上,卿大夫們是不見如何異常,倒是那些心思有些浮動的公子們有些不大開心了。太子回到國都,下軍的掌控權重新回到太子的手中。他們就算心思再活躍,對著手里有兵權的太子,他們也抖不起來。
知道這個消息最高興的莫過于君夫人齊姜。她是老早就令人去太子宮室讓太子婦好好整頓一下宮室,然後再讓叔姜準備好,等太子回來那日打扮妥當帶著王孫迎接太子。
對于婆母的這種做法,孟嬴是一口血只能往肚里吞。誰叫她沒有子嗣,而叔姜正好是眾妾侍之首,又是君夫人的佷女。
太子友從齊吳邊境啟程回到姑蘇花了將近一個月,太子婦是老早就派出寺人還有家臣在那里守候著。等到太子回來能夠被迎接到她的宮室里來。
兩年了,兩年不見夫君,孟嬴是想得想要抓心撓肺了,至于叔姜,她有兒子還有君夫人齊姜比自己好過多了。憑什麼要讓給叔姜?
孟嬴在宮室里等來等去,她在宮室中來回踱步,時不時就看一下門外。心里焦躁的不得了。
一名侍女趨步而來走到宮室門口,「太子婦。」
孟嬴見到大喜,以為是太子來了。連忙奔出宮室下階迎接,結果她看到的就是滿臉羞愧和躲閃的陪嫁寺人。
孟嬴看了一下寺人身後空空蕩蕩的,滿腔的歡喜一下子化作了虛無「太子呢?」
寺人頭都快要垂到胸前了,「太子被君夫人請去了。」
君夫人來請太子,他們也沒那個本事把太子拽住不讓去啊。
孟嬴眼里的歡喜成了失落。
寺人見狀趕緊說道,「太子婦莫急,晚間太子一定會來的!」
如今的太子友正在宮室里接受母親的怒火,太子友見著眼前發怒的母親,覺得有些頭疼。這怒火並不是沖著他來的,而是對西施母子。
「那個庶孽!」齊姜提起舒齊完全就是不留任何情面了。「怎麼能和你相比,看來國君是被那個越女給蒙蔽了!」
齊姜禁足解除之後被放出來,發現季姜是幾乎瘦的月兌了形,才知道夫差並沒有將權柄交在西施的手里,而是叫季姜代管。季姜是有苦說不出,做得好是她份內的,但是姊姊要是出來對她有了嫌隙也不好。要是做的不好,更是顯得她沒有半點才能。于是等到齊姜出來,看到她都月兌了形。
齊姜知道這件事情後,想到的便是夫差恐怕沒有進一步捧西施的心思。
國君還是記著一份夫妻情的。
太子听著齊姜發泄著怒氣。
「西施那人簡直就是妲己褒姒之流,真不明白國君為甚麼要那樣寵愛于她!」齊姜心里是有幾分擔心,寵妾越到正室的頭上的事情不是沒有。齊國的那位莊姜貌美如何,高貴又如何,結果嫁到衛國,衛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寵愛寵妾。
她沒有莊姜那些慘,但是有西施和舒齊在,她是夜里睡覺都不安生。
「舒齊還小,」太子友開口道,「至于西施……」這個稱呼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不自覺的帶上些許的繾綣。
「還小?」君夫人冷笑,「都已經行了冠禮了。前段時間田獵,國君還連續送了好馬過去。」
齊姜說著冷笑連連,就是太子當年都沒有這樣,倒是被一個庶子給趕上了。
太子友沉默下來,听母親發泄了一通。
正說著,一名寺人趨步走了進來。
「夫人,西施來了。」在君夫人的宮室里,沒人敢提側夫人這三個字。
「她來做甚麼?」齊姜的臉僵了一下問道。
寺人小心的看了一眼齊姜,拱袖拜下,「西施說是來拜見君夫人的。」這段時間,前來君夫人這里祝賀太子回姑蘇的妾侍也不少,西施不來才是不正常。
「我先回去了。」太子友起身。既然有後宮妾侍來了,他在這里繼續呆著也不好。
齊姜抬起頭看著兒子,「回去之後好好看一下叔姜,生下王孫她可是吃了苦的。」
太子友點點頭,「諾。」
走出宮室外,在回廊里太子友意外的遇上了如今炙手可熱的西施。夷光今日並沒有精心打扮,她知道現在後寢的那些妾侍有多恨她。臉上只是稍微上了些脂粉,身上穿著一襲顏色清淡的錦袍。
夷光見到太子迎面而來,停了腳步,拱袖行禮,「妾見過太子。」聲音輕輕柔柔的,似是一枚飄落的白羽,落在地上都是軟軟的輕輕的。
太子友見到那個明明已經年過三十的女子,腳下卻走不動半步。
「拜見庶母。」太子友拜□。他口里說著,眼楮卻忍不住的朝夷光看去。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是保養的卻和二十出頭的女子並沒有半點差別。但是眉梢眼角都是熟了的風韻,就和熟透了的梅子一樣,葉子是青的,但是果實卻是紅彤彤的。綠紅相互輝映,惹得人恨不得將那顆梅子吞入月復中。
他的喉結動了動,他開口想要說些什麼,當張開唇的時候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太子友放下手來。
對面的女子眸中盈盈的水光向自己投來一瞥,在心湖上再蕩起一層漣漪。
「妾去見夫人了。」夷光說完,從他身邊走過。
太子友瞬間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沖動,在她身邊的那只手反手一踫,觸踫到冰涼的衣料在指尖嘶溜一下滑走。那瞬間的冰涼觸感有些叫他失神。
作者有話要說︰舒齊熊孩子事件,夷光是恨不得把孩子好好教訓一頓,夫差是覺得根本不值一提。齊姜壓根沒提過,太子就不當做一回事。
這三觀……都快變成海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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