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來都歇在衛玠府中,到底瞞不住。
因此,在腿傷稍微有些起色時,她便想回去了。
這日下午,婢女又端來一大碗黑色濃汁湯,聞著碗中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她再也坐不住了,一個起身蹦兵跳來到房門外,喊道︰「備車!我要回去!」
婢女吟吟笑道︰「女郎,郎君吩咐過了。喝了最後一帖藥,可以立刻跟隨他去太子府。若是不喝,只好在這府中再呆上三日重新喝過了。」
什麼?她臉色大變。再喝三日這烏漆抹黑苦得像膽汁的藥?那還不如一刀殺了她。
她苦著臉,扶著門,一挪一挪,挪至婢女面前,壯士斷腕般屏著呼吸一氣飲盡。
濃濃的腥氣和苦味在口中蔓延開來,令得她喉嚨一緊,又想作嘔。
婢女眼疾手快地將一物往她口中一塞。沁涼的味道帶著香香甜甜的果味,硬是止住了犯上來的惡心。
她松了口氣︰「你家郎君呢?現在人在何處?」
「郎君在馬車中等候多時。」婢女扶著山陰來到院落。此時,早有一頂輿轎與四名大漢原地等候。
轎子抬著她一路來至府前。掀了車簾,衛玠手中一卷書冊,正看得仔細。《》
他抬頭看了一眼氣色恢復得差不多的山陰,點頭道︰「上來吧。」
左腳作粽子包扎的山陰單腳直立瞥了衛玠一眼︰「我有傷在身,今日不去太子府。還是另坐一輛馬車吧。」仍一身郎君裝扮的她像他一般著白衣白氅,高潔超月兌外又帶了一絲冷俏。
純色,確實很適合她。
衛玠一個眼神,身旁護衛會意,不由分說將山陰扛起放入馬車。
「衛玠!你!」
「偷襲之事還結,」他從榻上拿起一本書塞給她,「還是小心為妙!」
這幾日她雖歇在他的莊子里,卻不曾日日見到他。想到他為自己的事忙碌,她的氣也消了︰「事情調查得如何?」
他沒有回話,只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怎麼了?有些棘手?」她揣摩道,「應該不是劉曜下的手,能狩獵場,又這麼明目張膽下手的,我能想到的人不多。」
河東公主有可能,因為她對衛玠明顯意動。但是自己與衛玠之間的地下戀情,沒有幾人知曉,所以她動手對付她的可能性不大。
反倒清河,上回淚奔之後一直沒有動作,嫌疑比較大。
另外狩獵場上出現的朝中大臣,她認識的沒有幾個,既不熟,又沒有利益沖突,何來謀殺?
「不必費勁猜了,事情已有了端倪,結果出來我自會告知。」
她點點頭。掀開車簾,馬車緩行的方向並不是太子府,反而往城東而去。
在她的詫異中,他微微一笑︰「城東金谷園的主人回來了。你不想湊湊熱鬧,前去一觀?」
金谷園的主人?
石崇!
因為與王愷斗富而「名垂青史」的古代大富豪!
他在荊州佔地為王,搶劫商旅,掠人財物,正是此次她回江南最主要的目的。
如今衛玠輕飄飄地告訴她,石崇回來了,回到洛陽來了?
在她瞪大的不置信的雙眼中,衛玠笑道︰「是真是假,且去一觀吧。」
在馭夫揚起的馬鞭中,馬車加速了。
行了兩刻鐘左右,道路擁堵,馬車的速度開始減慢。
掀開車簾,只見夾道兩旁支起了兩道香風四溢的五彩錦緞。這道人工屏風獨自開闢出一條遼闊的大路,陽光下,五彩錦緞仿佛明艷的流霞,向著天邊蜿蜒而去。
一輛又一輛馬車擠上這路後,頓時加速飛馳起來。
再行些時間,發現來到一個大院。大院門口車馬如流,接連而至。停在最前方的一輛車,簾子打開,一身官朝的青年男子從車子走下。
「這是散騎常侍賈謐。」衛玠在她耳邊輕道,「皇後的親外甥。偶爾也會來東宮侍講。你入東宮時日不長,所以得見。」
山陰點點頭,她的目光轉移到簇擁至賈謐身旁的兩名男子身上。
「左側為陸機,右側為潘岳。二人皆以才名聞世。」衛玠繼續為她解說,「賈謐喜好文學,經常開閣延賓。此二人皆為賈謐‘二十四友’之一。」
不曾听說二十四友,但潘岳的大名山陰卻是知道的。才比子建,貌若潘安,一個美男子,能與後人極度推崇的「八斗之才」曹子建相提並論。這是多大的榮耀!
前方潘岳對賈謐作揖請安,姿容瀟灑,落落大方。這廂,她忍不住回頭偷瞄了衛玠一眼,其實衛玠也長得極好。相較潘岳的美貌,難分上下。
或許歷史上,他也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曾引得無數少女競折腰。只是,以她少得可憐的文學常識和歷史知識,大腦皮層除了對這個名字感到有些熟悉外,竟是搜不到一絲有關他的記憶。
衛玠將她的神情看在眼底,微哼一聲諷道︰「兩眼灼灼,目光似賊。阿陰又看上哪家美少年了?」
嘴皮子一抽,她立刻狗腿道︰「這潘岳美名遠播,可在我看來,倒不及你萬分之一。心中憂思,生怕這麼好的郎君,被別人搶了去。」
明知是她的敷衍之詞,到底受用。衛玠哼一聲,目光停在了另一輛新到的馬車上。
馬車中人下了車,直向賈謐與潘岳等人走來。
這人身材短小,塌鼻暴牙,在三人中比肩一立,直如一只跳梁小丑,黃可笑至極。
「此為左思。相貌雖丑,辭藻壯麗,文采極佳,一篇《三都賦》引得眾人競相傳發,至今無人能及。」
左思?《三都賦》?山陰一下子激動起來。洛陽紙貴!引得洛陽紙貴的大名人啊!
她睜大眼楮看去--可惜,太可惜了!她嘆了口氣。
生在晉朝,這個長相實在弱了點。這本就是個以貌取人的時代啊!
各路英雄豪杰似乎都出馬了。這個莊子的主人,號召力的確不錯。
不如,她和衛玠也進去看看。
衛玠看透她的心思︰「今日來的,都是‘二十四友’。旁人沒有得到邀請,無法進去。」
說話間,從院門走出一個身形高壯的男子。錦衣玉羅,琳瑯玉器佩帶,山陰細一看,端的是好相貌。他的美,與時下流行的瘦弱蒼白迥然不同,整個人剛勁挺拔如青山之松,氣度非凡。
他大笑而來,對著眾人深深一禮,徑直將他們帶入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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