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點點頭︰「什麼時候動身?」
「最好是這幾日。具體時間,由你安排。」
她回江南本訂于五日後。現在看來,不如令山遐與綠珠先行動身,她隨後趕上。若是時間湊得巧,應是不會耽誤江南之行的。
于是,她略一思考,便道︰「那就五日後吧。太子處,勞煩衛洗馬代為回稟一下,請太子先做好準備。另外,護衛與隨從等事,也請衛洗馬安排吧。我的人手可能不夠。」
衛玠道︰「這些,我會安排好的,阿陰只需同往。待到送至鄴城了,書信于我便可。」
護送太子上路一事,便在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中達成了一致。
山陰看看仍站于原地靜靜望著她的衛玠,問道︰「郎君還有其他事嗎?」
這是變相地下逐客令了。
她與他,竟是多呆一刻也不願意了?
靜默中,衛玠抬起那雙眸光流轉的墨眼,朝著外面的天色看了看,輕道︰「阿陰此刻讓我出去,不怕被更多人發現?」
山陰一愣。確實,天色已經大亮,院落外三三兩兩的護衛與僕人皆已開始忙碌,兩人堂而皇之地從房門之中走出,她的名聲怎麼辦?以前,她可以不理會這些閑言閑語,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已欠了孫江一個人情……
看著山陰猶豫的神情,衛玠在榻上一坐︰「已近辰時,阿陰不招待我吃一頓早飯嗎?天色晚一些。我會趁人不注意時偷偷出府。」
留在她的房中與她一起用飯和此刻走出房門有差別嗎?
就在她狐疑地看著他,打算出聲拒絕之時,衛玠先她一步說道︰「你令貼身侍婢將吃的送進來便可,旁人不會看見。」
山陰沉默了。
片刻之後。兩人坐下,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碗中清粥之時,守于門外,如一只壁虎般貼在房梁之上一動不能動的護衛瞅到空檔偷偷朝內張望了一下。這一眼看去,他頓時發現自家郎君正坐于榻上悠閑自得地吃著飯。甩甩酸痛的手臂,他心道,郎君也真是的,守了一晚,
便是來蹭一頓飯吃的?眼看天色已大亮,再拖下去。他的行蹤馬上要暴露了。正暗自埋怨間。忽見院外有一人踏著晨光飛奔而來。也沒來得及敲門。他推開閉合的房門大步沖入。
「阿陰--」卻是焦急等了一晚的山遐。
他悶著頭直直沖入,才發現山陰房中不知什麼時候竟多出了一位郎君。這少年,正是他見過幾次面的衛玠。
他朝著衛玠禮貌性地點頭。既而困惑地看了山陰一眼,道︰「阿陰,衛家郎君怎麼這麼早便來了?」
山陰趁勢起身走至山遐身邊解釋道︰「我有事相托衛兄,故請他前來一會。你來得正好,且幫我送上一送。」
由著山遐相送出府,即使落在別人眼中,也不至于說她與衛玠私下相會了。
山遐不疑有他,他對著衛玠點點頭︰「如此,我在旁邊等候吧。」
房中突然多了一個外人,他呆在此處還有何意思?衛玠雙眸一垂。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箸,也跟著站起身來。
對著山陰與山遐略一頷首,他神情淡淡地說道︰「事情已經商議完畢,山兄請吧。」
房門一打開,隱于房梁之上的護衛也已借機候于門外了。
兩人相偕出了山府,衛玠道︰「山兄就此留步吧,衛玠的馬車就在府門側。」
山遐本就有急事來找山陰,一听衛玠這般說了,求之不得,當下匆匆別了衛玠又回頭朝著山陰的院落急急奔來。
山陰正在婢女的服侍下換上女裝,梳上姑子發髻。看見山遐神色匆匆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出了何事?」
卻見山遐將侍婢們一趕,門一關,走至她面前鄭而重之地懇求道︰「阿陰,大哥有一事相求。」
從未見過這般鄭重其事的山陰一怔,忙道︰「你我是嫡親兄妹,別說求,只要大哥吩咐下來的,阿陰哪件不會盡心盡力去做?」
她這話一出,山遐的心頭一松。他看了看四下,湊近山陰身邊低道︰「這事,可能連父親那邊都得暫先瞞著。不然,肯定成不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山陰催道︰「快說,究竟何事?」
山遐這才支吾道︰「我與獻容……實是不願分開……我欲私下帶她前往江南。阿陰,你看可好?」
帶獻容私下離開?這分明是私奔!
山陰錯愕地看著滿臉期待的山遐。這個時代,從來都是聘為媒,奔為妾,獻容這樣跟了他,就算將來被家族認可了,也斷然不能被扶為妻室了。何況獻容現在身負皇命,在羊家一心
一意將獻容嫁入皇宮的情況下帶她離開,山遐,他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她不忍從頭至腳潑他一盆冷水,只問︰「獻容呢,也同意嗎?同意背棄家族,同意沒名沒份地跟著你?」
這句背棄與沒名沒份一出,山遐的面色怔了怔,他的臉微微一紅︰「這只是權宜之計。我不會獻容吃虧受委屈的。」
好吧。他既這樣說,山陰索性換個思路與他分析︰「大哥,若是我這次奉詔入宮的詔令不曾被收回,卻又不想嫁,只顧自己逃走了。你說,山家會如何,父親會如何,你又會如何?」
山遐的唇動了動。
良久,他方艱澀道︰「家族必會蒙禍。」
「然。必會蒙禍。我逃得了自己,卻累了家族。你說,我便是逃出這牢籠,心中會舒坦,日子會快活嗎?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親人的痛苦之上,這本不是你我之人的行事風格啊!」
這話,已是有些重了。在她明明白白的暗示中,山遐面色一白,雙腿一軟,癱在了榻上。他抱住自己的頭,喃喃道︰「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獻容入宮?看著她嫁給足可當她父親的皇上?」
「大哥,」山陰上前一步蹲子與他平視,「以獻容的性格,她若是想通之後不會跟你走的。你小看了她,也小看了你自己。獻容,是一只浴火鳳凰,她有她的使命要完成。而你,也有你的路要走。人生之中,不如意事十之**。闖過去了,挺過來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這世上,有幾人能娶到心中所想的,嫁給心中所愛的?」
她這番話,真正是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又看到了山遐與獻容的坎坷方由衷而出的。大千世界,他們都只不過一個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存在。緣起緣滅,情生情斷,又豈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能作得數的?未知的命運之前,她也與山遐一般,充滿了忐忑不安與惶恐驚懼啊!
見山遐仍舊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她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大哥不信我的話,我們便來打個賭如何?」
听到此話的山遐慢慢地抬起頭來了。他向來不是意氣用事之人,羞愧又掙扎的眼神中,他有些失落地問道︰「什麼賭?」
「五日之後,我們按照約定啟程回江南,若是獻容來了,我們撇下一切,先帶著她回了江南再說,若是她沒來,大哥從此便息了這心思,好好祝福獻容吧。如何?」
來,抑或不來。
為何原本心中期待的事情在阿陰的這通話後,他只覺得心中刀絞般難受,既盼著她來,又盼著她不來呢?
山遐的眼楮茫然地看著前方︰「阿陰的意思,一切決定權交由獻容,交由老天手中嗎?」
「緣起時好好珍惜,緣滅時索性放下。大哥,你好好想想阿陰的話吧。」
山遐無意識地點點頭。此刻,他的腦子混沌一片,哪還能思考分辯?
這種靜默中,山陰扶起山遐的身子,勸慰道︰「眼下還有好幾日時間,大哥快些為啟程之事多做準備吧。放寬心,什麼也別想了。」
山遐順從地依著她的話,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來時如風般急速,意氣風發滿腔熱忱,去時腳步虛晃,似稻草人般綿軟無力。看著這樣的山遐,不知怎地,她又嘆出一口氣來︰山家,怎會盡出情痴啊!父親是,大哥也是。
卻說此時,執著馬鞭等著衛玠下令的護衛在伸長了脖子盼了又盼,仍不見自家郎君有什麼動靜時,終于忍不住撩起車簾一角,試探地問道︰「郎君,現在去何處?不如暫且回府?」
一夜未睡,這般坐于馬車之中閉目養神,不如回府歇上一歇,才有精力繼續奔波。
他的問話中,坐于車中一動不動的衛玠雙目一睜,朝他看過來了。嘴角扯出一朵無害至極的微笑,他淡淡道︰「先去城西山莊吧。」
阿陰莫名其妙被選入宮中之事雖已解決,他卻不能不為她善後。別的且不說,光是為著這事,竟讓阿陰下了決心嫁與孫江,已令得他心中郁憤異常。
孫秀。
一而再,再而三明目張膽地挑釁,若是不回敬一筆,豈不顯得他衛某人太過良善,太好欺負了?
馬車揚起的塵土中,只見他將身子往榻上重重一靠,靜靜地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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