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落山的太陽用盡它最後一股力量照耀著大地,草原上通紅的草間伏著好幾只母獅,正打算在入夜前獵一頭肥壯的公鹿給族群分食。而那些鹿群外圍的獨行者似乎感到了危險的氣息,往團隊靠近了不少。
獅子還在蹲著。
他握緊了女孩的手,在石山上等著。
「我們下去吧。」男孩焦急的說著。
女孩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這樣了。
盡管他看不出這下面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危險,但女孩恐懼的眼神與冒汗且不住顫抖的手就已經說明,在那黑暗中一定隱藏著什麼恐怖的怪物。
一個極其恐怖的怪物。
她一直沒說話。
雖然他不止一次提出過「我帶你下去吧!」之類的話,但她總是想掙開他的手,呆在這兒,好似這樣才能擺月兌危機。
可這樣子,無疑會讓人誤認為她是個又啞又無助的女孩。
于是,男孩的手握得更緊了。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女孩為什麼會在這石山上,也不清楚她到底害怕什麼。
可他下午隨族人出來打獵時,見到她在石山之上,就已經決心來幫她了。
那會兒,她總是不住地望著遠處,又回頭擔心地掃視石山下面,令人覺著她定是陷入了什麼十分嚴重的困境。
當時,男孩相信自己的眼楮沒看錯,因為他的眼力總是十分驚人。
那樣遠的距離普通人只能看清石山的輪廓,而他確信自己看清了所有的細節。當然,包括那明亮的雙眼所露出的驚恐之色。
而現在,隨著天邊那最後一抹紅色消去,整個草原已經完全入了夜。
即便現在頭上是滿天的星斗與一輪皓月,他也無法看清石山底下茂盛的草從中和斑駁的樹影里的所有細節,似乎真有什麼黑色的怪物躲藏在黑色的影子里。
族中老一輩人吟唱過這樣的詩,在草原上的夜行人吶,你若沒了火把,縱使最好的獵手,也必成為那被獵的幼鹿!
男孩一想起這個,便打算今夜就在這上山熬過了,這樣想著也就漸漸松開了攥著女孩的手。可奇怪的是,女孩卻抓的更緊了。
突然,一陣寒風迎面吹來,在這盛夏的夜晚讓男孩竟感到一絲冬日之寒。
莫名的恐懼感悄然而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本能的反應卻是不住地顫抖。
這時,他腦中突然想起老族長的一句話︰「越是害怕,就越是要靜下心來面對。」
靜下心來面對。
他強迫自己靜下來,靜下來用心去感知周圍。
這時他似乎覺得四周有些異樣,但分辨不出哪里變了,只覺眼前越來越黑。那些草,那棵樹早是見不著了,就連腳底踏著的石山也似乎感覺不到了。
他已經听不到別的什麼,只有深重的呼吸聲,並那兩個心髒在噗噗跳動的聲音。
兩個心髒?那另一個一定是那女孩的。
他只是想到這些,就突然覺得整個人都掉入了黑暗之中。
…………
一聲叫喊突然把他扯回了現世,就像落入深淵的人突然被不知為何突現腰間的繩子拉回地面一般。
那聲音經過耳進入男孩腦中,他依稀辨認出兩個字。
「來了!」
听到這聲,他腦中第一時間想起來一件事︰原來她不是啞巴!
又是一個愣神,在危機感的壓迫下,他才想起事情重點是什麼。
「來了?什麼來了?」說了這話,男孩發覺自己還在石山上。而除此之外,他已只能看這世界最後一眼了。
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已經感到眼前的一切正在飛速地扭曲消失,皓月,繁星,草原,石山,所有的一切都正被不斷襲來的黑暗吞噬。
這一回,直覺告訴他︰現在,一切真的在消失,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黑暗中什麼也感覺不到,不但是那女孩,就是自己的呼吸連同心髒的跳動聲都沒了。
這時,從四面八方不斷有一種奇怪的、強大的壓迫感向他而來。
強烈的壓迫下,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其實就是不閉上,他也看不見什麼。即便這樣,這十多歲的男孩仍是留戀地想再看看這世界。
就在他最後閉上眼之前,在這黑暗世界中他竟看見了,一絲亮光!
那光很弱,只有一絲,很短暫,只有一瞬,但它卻很暖,很有生命力,似乎能給人以安慰,給人以希望,如同洪水中的一小方高地般的希望。
男孩在最後一瞬的時間里見著了它,心中無盡的恐懼頓時消去不少。也只是這一瞬過後,他便閉上了眼。
然而他思緒還不曾斷卻:怎麼又光?難道這是傳說中死去時的天使之光?應該是吧,老人們說過,人若是相信神,並且惡事從未做過,死後就有天使從光中來接他的。不過這光也太弱了吧。算了,反正死了,就不計較了。
好累啊,不想了。
他深深地落入了無盡黑暗中,
…………
「醒醒!誒,醒醒,已經沒事了,快醒醒!」
有聲音。怎麼有聲音?我不是已經死了麼?難道是天使來了?
男孩這樣想著,同時覺得身體被誰搖著。
「看,他眼楮動了!你醒醒,快醒醒,已經沒事了!」
這聲音,好像听過。
再一次看見了世界,男孩有一種從夢中醒來的感覺。背部的冰涼感告訴他,這地方好像好像還是死前的石山。而且這里也沒有什麼聖光,只有來自皓月與眾星的淡淡的光照著所有的一切。
他沒死。
風吹過,他好像想起了什麼。
女孩,那個女孩!
他一下子什麼都想起來了,立刻坐了起來。
他疑惑地看著四周,呆了一下,發現周圍一切還是沒變。
天空那渾圓的月發出柔和的光,加上那滿天星辰的點綴,全地都籠罩在一種銀色的薄霧之中,說不清的美。石山之下,一片片的草隨著風一陣一陣地匍匐,和海浪一樣向遠方擴散而去。
那顆樹下面仍是模模糊糊的,見不著什麼。不過那邊好像有什麼,黑影大了不少。可這些能解釋什麼,他還是不明白剛才發生的一切。
男孩收回目光在自己身邊掃視一番,因著剛剛醒來那時他听見女孩的話,好像她還和另一個人說話。
有別人。
突然他呆住了,因為他看見了一幅可能自己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景象。
潔淨的白色袍子穿在祂身上,直垂至腳,在領口的位置有純色金線繡著的許多古樸紋飾,也許這世上本就沒人知道那是什麼。
祂腰間束著金帶,帶子上瓖著紅寶石,水蒼玉,並紫瑪瑙,鸀水晶等各色寶石。還有多種不同的美玉掛在這金帶上。由于眾多寶石與美玉的緣故,那金帶發出耀眼的光輝。
更是有神聖的光從祂頭部發出,榮美的金發垂下到肩頭,面目隱在榮耀的光中無法看見。另有一種氣息從祂身上發出,不同于那光,這氣息好像活神就在你面前一樣。
呆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想說什麼︰「神……神……你是神吧?」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神怎麼可能來幫他呢?就算自己要死了,也不可能引起神的注意的!
這時祂也沒回答。
「不……不對,你……你是大天使吧!」
祂還是沒回答他︰「嗯,既然你沒事了,那我也要走了,還有事要辦吶。」祂很平淡的回答,但那聲音似乎很有穿透力,不像是由著空氣通過兩人耳朵進入腦袋,而是直穿入他們心髒,從心髒經血管強行沖進腦里一樣。
然而,就是這樣他們竟也絲毫無害怕的感覺。
祂的話才說完,腳便輕輕一踏騰上了空中。那神聖的身影則是在上到空中之時,就開始慢慢的消散。
他們看不出細節,任何普通的人也看不出細節,這位天使其實是以著極快的速度向遠處飛掠而去,只是幾個眨眼間祂已經到了數千里以外,而常人看見的身形只是祂留在空中的殘影而已。
「消……消失了?」男孩被眼前突然的一幕嚇得竟連話也說不清。
剛剛自己還沉浸在能遇上傳說中的大天使的興奮之中,只是一句話的功夫,祂已消失無蹤,好似從未露面一樣,不留一絲痕跡。
直到那半空中的身影完全消失,女孩才回答︰「嗯,祂走了。」
好清脆的聲音,一定是個善良的女孩,這是男孩听到女孩聲音平靜下來後最先想到的。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子面對這她說,「你從下午起就在這上面等著什麼,還很害怕,到底是怕什麼啊?」
「這個,怎麼說好呢?」女孩稍稍皺起眉頭,雙頰微紅,安靜了一下,突然站了起來,右手一指地上那樹,說︰「還是你來看看吧。」
「看看?」他也跟著站了起來,往女孩右手指著的方向望去,一下子又呆住了。
要是說剛才男孩看見大天使是太興奮了,才發呆,才語言斷續,那麼現在他則是過于驚訝,不對,是過于驚恐,才呆住無法動彈。
這場景可能只有用恐怖才能形容。
只見一只體型十分巨大的黑紋紅虎出現在他倆的視野之中。對,是黑與紅,就是那種白天里很是刺眼的顏色。此時,這兩種色彩在月光的籠罩下隱隱透出邪惡的氣息。可能是那種紅色的特殊。它身上除了黑暗條紋之外的皮毛幾乎全都是紅色,深深的十分濃重的暗紅色。若不是銀光的緣故,可能都無法仔細分辨。
它的背部隆起,如同一座小山。背部中央有一塊皮毛顏色不太黑,是暗灰色。那部分的毛全都想鋼針般豎立不倒,在風中發出錚錚之聲。那虎身上的黑色條紋越到四肢,顏色越是濃重,直至腳掌則好似墨石一樣,若是用水浸泡,真可能浸出墨汁。
它額頭本該是有王字條紋的地方不知為何變成了一種紅黑相間的古怪號符。號符之下的面目則是十分的駭人,如同異聞中夜行的惡鬼厲魅一般,而且,這虎的嘴還半張著,露出同樣黑色的一對獠牙,好像隨時都可能大吼一聲吞去人的性命。
就連它邊上的草地,也不知何故,竟然像被火燒過一樣焦黑。
這樣的種種特點加在一個干茅泥屋般大小的身體上,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恐怖的象征。這駭人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他的腦中。
男孩呆了一會兒,立刻回過神來,強壓住心底的恐懼。他一邊安慰自己︰它已經死了,它已經死了,一邊又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對女孩說︰「它,是什麼東西?」
「它麼?」女孩的語氣听不出害怕,但男孩能從她眼里看出一絲忌憚,「它只是一只魔覺獸,不過已經死了,沒問題的。」
「魔…魔覺獸?」男孩長大到如今都沒听人說起過。他只知道以前有過凶獸成群攻擊自己的部族的事,但被族里的戰士們協力打退去了。而且,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還被老族長說得和神話一樣,誰知道當時什麼樣呢!現在他听著這女孩如此平靜的回答,心在猜測她一定不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了。
「對的,這東西本也是獸類的一種,只不過被它生活地的某種類似人氣的氣息所侵染,又因著它是靠殺戮而活,也就墮落了。」如此傳授者般的口語,男孩也沒去懷疑。只是其中「人氣」、「墮落」一類的詞,攪得他迷霧滿腦。女孩這樣嚴肅的回答他,可能這些都是很厲害的東西吧。
「那麼,剛才那不知多久的完全黑暗也是它弄得?」
「對,這畜生自從墮落後,就都是用黑暗襲擊,並吞噬獵物,還從不吃肉,只掠去他們的靈與元魂。沒了這些的人或活物都如同死尸一樣,只能把軀體供它物享用。」女孩又向遠處看了看,「現在,我想我應該走了。」
說完,男孩只見她從腰上的牛皮小包中取出一根金色的羽毛,輕輕地親了一口後拋向空中。可能是他沒仔細看,女孩其實不是親了一口,而是微微地吹了口氣,那羽毛就飛了起來。也就是一瞬間,伴隨著一聲尖利的鷹嘯,那羽毛突然爆炸開來,一下成了一只巨雕,半停在空中。
一只金銀相間的巨雕,在半空中展著翅,周身發出極淡的光。可能是金銀色的緣故,那大鳥看著很是神聖高傲,不可接觸。
那女孩輕輕一躍,跳上了雕背,淡淡的光芒籠在她身上。一時間,男孩只覺一陣血氣涌上腦袋,恍惚中他感到眼前正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在牢牢地吸引他著。
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女孩是哪個部族的,現在好借此機會好好看看她臂上的號符。可男孩怎麼也不會想到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沒了機會。
那巨雕在女孩躍上來後,很是默契地一震身子,瞬間便升上了高空。
雖只看了這一眼,他便已覺很美。同樣,也只是這一眼,他就發現了什麼。
那個未曾見過的號符。
三支羽毛相互交錯而成的淺色號符,印在女孩的左臂之上。常人若不仔細去看,可能真還發現不了。不過,對于男孩的雙眼來說這都不算什麼。
三支羽毛,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容得男孩多想,女孩已經飛出老遠。恍惚之間,男孩覺得天空中那巨大的飛鳥停了一下,在鳥背上的那人回頭對著自己喊了句什麼。
「喂……你叫……什麼……名字?」
這下,他確定,這不再是錯覺,而是真的在叫他。
「獬…………!是……獬…………!」也不知她能否听得到,總之他已盡力喊過了。
巨雕那龐大的身形,現如今看著只有麻雀般大小了。
這時,男孩發現不遠處有一條「火龍」正飛快地向他所在的石山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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