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在這下河村兒也算是個大家族了,嚴格算起來,自家這姓祝的也跟馮家沾著親,只是同在一個村兒里頭,曉得對方的為人,平素往來不多罷了。昨日早間也是湊巧,合該有此一事,祝三嬸一大早就睡不著了,尋思著待日頭出來了好生洗個澡,早些去擔些水回來,也沒計較天亮沒亮,模黑就去了。
她也是在這下河村長大的,熟門熟路,借著微弱的晨光走到河邊,就瞧見竹枝一頭栽進河里。祝三嬸小時候也是頑皮的,鳧水比男孩兒還要在行,當即不假思索,扔了扁擔水桶就跳下去將竹枝撈了上來。
到底是一條性命啊!
想起之前王氏來同自己打听竹枝為何落水,又口口聲聲說竹枝是模黑沒看清,意思是竹枝落水是個意外,祝三嬸心中有數,自然不會參合別人家的事情。不過這其中有沒有內情,自己心里有桿稱,明白就好。
見了竹枝這畏縮的模樣,祝三嬸子心頭就是一軟,沖著竹枝招手道︰「大綱家的,過來我瞧瞧,昨日可喝了姜湯?這天氣冷,你這小身板兒弱得,可別招了風寒,落了病癥。」
見她叫自己,竹枝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
王氏心頭不快,賠著笑臉對祝三嬸說︰「我們老大家的剛嫁過來,靦腆得很,三嬸兒莫要見怪。」扭頭又呵斥竹枝︰「你是個傻的還是個殘的?三嬸子救了你一命,連個謝都不會說麼?」
竹枝沒理她,學著她之前給三嬸子行禮的模樣,沖著三嬸子微微蹲身,口中鄭重地說道︰「多謝三嬸活命之恩,只是竹枝身無長物,若是三嬸有什麼要幫忙的,您只管叫我,任憑驅使。」
她這話,一大半是往常看古裝電視劇學來的,古人說話麼,似乎都是這樣。王氏和祝三嬸听在耳朵里,面色卻有些怪異,祝三嬸伸手拉了她起來,親熱地拍著她的手說︰「這閨女說話文縐縐的,听著就喜氣。什麼驅使不驅使,恩不恩的,咱們泥腿子沒那麼多講究,你這身子好了,早些給大綱添個兒子就是了。」
竹枝暗暗叫遭,這都是被古裝電視劇給害慘了,她還以為古人都是這麼說話呢。其實也怪不得她,從醒來之後接觸的這幾個人,婆母孫氏出口必罵人,王氏也沒說過幾句囫圇話,就是那個大綱,最多也不過說四個字,她怎麼曉得正常人怎麼說話?
微低了頭,抿著嘴點著頭笑,這態最保險了。
王氏剛剛確定的事情又有些不確定了,一時不知道是拉走竹枝得好,還是自己先走得好。瞧著竹枝那溫順的樣子,就覺得有些牙根發癢,忍不住又開口酸溜溜地說︰「老大家的這一說話,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哪個官家出來的小姐千金呢!嘖嘖,裝模作樣地倒是挺能糊弄人呢!」
竹枝懶得跟她爭吵,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祝三嬸看著也不好說什麼,暗暗對王氏的評價又低了一個檔次,心中暗道往後還是同馮大家少些往來得好。
又閑話了兩句,竹枝還是跟王氏一起告辭了。只不過走到半道上,她還是懶得理會王氏,連借口也沒尋一個,瞧見村中一片空地上幾個媳婦子正圍坐著做針線活計,轉身便過去了。
王氏望著她的背影咬了咬牙,模了模肚子又笑了起來。說來還是托著喪門星的福,早間送給祝三嬸的十個蛋倒叫她扣了兩個下來,待會兒回去趁老婆子不注意,悄悄燒來吃掉,也是難得的口福。
曬場上圍坐著幾個年輕媳婦子,各端了個小杌子坐著,手里納鞋底,繡鞋墊的,嘴里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竹枝並沒有走攏,站在稻草堆旁,便可以听見她們說話的內容了。
主角自然是她。
「……听說搭上來的時候都沒了氣兒,三嬸子幾巴掌拍下去,你們猜怎麼著?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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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真的假的?三嬸子可真是神了,死的都能拍活啊?」
「真是福大命大。」
「福大什麼啊?沒听說都已經十九了麼?也不曉得是不是有什麼病,拖到這麼大年紀才嫁人。」
「咱們下河村兒里頭,她是頭一份兒了吧?嫁過來才多少日子,就跳河尋死啊?」
「也是個命苦的,這麼冷的天兒,誰家天天洗衣裳啊?馮家也真是作踐人。」
「作踐什麼啊?那日你沒去,她過來就兩箱子衣裳,連床鋪蓋都沒陪嫁,換了哪個婆母心里舒服?」
又是一陣驚呼︰「不會吧!我還以為我老娘夠吝嗇了,起碼三鋪三蓋的新棉被也給我準備了,她娘就啥也沒給她準備?」
得,听到這里,竹枝已經明白了為什麼馮家不待見自己了。莫說是這種男尊女卑的古代,就是她之前生活的那個時代,如果女子一文錢不帶地嫁進別人家,人家也會戳著脊梁骨說是娘家貪圖聘禮,卻舍不得出嫁妝。就是她以前住的山村,也講究聘一嫁二,意即嫁妝是聘禮的兩倍,顯示娘家對女兒的看重,不能讓婆家人瞧輕了自家閨女。
羅家留她到十九才嫁人,卻連一床鋪蓋都沒給陪嫁,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就不怕女兒在婆家受欺負麼?
曬場上的談話漸漸伸延到了馮家,听起來自家婆母倒是非常有名似的,幾個小媳婦說起來那是一串一串地往外蹦。說她好佔強,愛面子,偏又不肯吃一點虧,所以跟妯娌相處得並不好,但是挺會奉承老人。馮家老人臨死前,把最值錢的磨坊給了大房,二房得了祖屋和幾十畝田地,吃了大虧,兩家關系鬧得極僵,差不多都不來往了。
竹枝嗤笑,听起來馮家這位婆母真不是個好相與的,可她看來也不過如此嘛。幾番交手,孫氏也沒佔到什麼上風,似乎她還小小地出了口惡氣。
到了午間竹枝轉去,便曉得自己到底佔沒佔上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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