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但為君故 第012章 勸諫

作者 ︰ 金家小瑤瑤

不管後院是腥風血雨還是平靜如水,這一切都不與林如海相干。他每日除了上朝去衙門,回家便逗弄一會兒女兒,余者便是在書房里頭同那群清客們高談闊論。再沒比他清閑的了。

只是這兩天林如海有些不敢出門。為何呢?這話還得從三天前說起。

林如海是典型的南方人,毛發不盛,好容易才蓄了些許胡須,讓自己顯得威嚴一些。不然憑他那副頗似其母的相貌,實在是沒有威信。也是因為有胡子,他最近便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兒,用胡子扎黛玉。小孩子皮膚女敕,敏感的很,一被扎就揮著小手,想要閃躲卻又不能。林如海愈發來了興致,每日都要這麼逗女兒。

三天前,唐氏看見黛玉手臂上紅紅的一塊,登時怒了。現今的兩個女乃娘都是她找的,身邊又跟著她的兩個丫頭,竟把孩子看成這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唐氏便把一溜伺候的人都叫到院子里,頂著六月的大太陽,跪著反省。

一開始,大家都是一頭霧水。都說老太太是個慈悲的,這怎麼連問都不問,便讓他們受這份罪?最近小姐明明都好好的,沒听說有什麼差錯啊。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唐氏才讓春雨把人叫起來,仔細的問了。兩個女乃媽听了,又去看了看黛玉的手臂,果真有一塊紅紅的地方,不是斑也不是痘子。還是那丁媽媽腦子活,一下子就想到了老爺近日最喜歡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回稟了。

唐氏差點沒氣個倒仰,竟是她兒子,黛玉的親老子害的!但是這些下人也不能放過,「你們身為女乃娘,連小孩子皮膚女敕,經不得摩挲也不知道的?老爺是個大男人,于這些小節上不注意也就罷了。我讓你們伺候小姐原就是看你們有些經驗,一個個的,都是死人嗎。」

丁氏壯著膽子回道,「老太太息怒。奴才們也都提醒過老爺,可是,可是老爺來看小姐的時候,總不讓我們近前伺候著。因此上……」

唐氏兩眼一瞪,好半晌才揮手讓她們下去。弄了半天,都是她的好兒子搞出來的。不過唐氏想著想著,便又覺得實在是如海膝下太荒涼,因此對孩子多疼愛了些。這麼一來,她便又起了給他塞幾個姨娘的心思。兒子才三十有余,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家里幾個不中用,說不定從外頭再找幾個年輕壯實的,真能一舉得男呢。

不過這事兒並不是當前最要緊的,唐氏讓人在二門上看著,吩咐一見著老爺回府便叫來,就說是老太太有話說。

林如海回了家,匆匆的換了衣裳,便去了母親的院子。可這請了安,沒得到一句話,愣是被晾在了那里。林如海如此孝順,自然不敢自行坐下,只能立在一邊,倒像是小時候被先生罰站一樣。

唐氏似笑非笑的盯著如海看了一會兒,吐出一句話,「要嘛,把你那煩人的胡子去了;要嘛,以後別再抱黛玉了。好好的孩子,都被你的胡子戳壞了。這麼小的孩子,皮膚可女敕著呢,一般的連手都不敢輕易踫的。你倒好,直接上胡子了,可真是了不得。」

林如海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無奈之下,林如海向母親大人妥協了,將好不容易留起的胡子都給剃了。雖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現在這不是母親有令嗎。

這有胡子的時候還好,一旦沒了胡子,林如海便又成了十年前那個風度翩翩的探花郎,哪里看得出是已過而立之年的朝廷大員?不過幾日,幾位同僚便都問了他胡子的去向,有幾位倚老賣老的還玩笑了幾句。林如海強撐著熬過在衙門的時間,好在他們也不都閑得發慌,三兩日下來便無人再語。

只是如今有一件要緊事,林如海也顧不得許多,這一日換了身天青色常服錦袍便出了門。

在京城最熱鬧的前門大街上,一頂小轎在一家不起眼的書齋前面停下來。林如海下了轎,打發了小廝,進了書齋。從這書齋的後門出去,乃是一條狹窄的小胡同。這樣的胡同,在京城里頭可是不少見。三兩次轉彎之後,一溜的小門戶出現在眼前。

林如海走到胡同最深處,扣了三下門環,立刻就開了。這房子外頭不顯山不露水,里面卻是別有洞天。順著鵝卵石曲徑往里走,幾丈開外便是寬敞明亮的院子。在啞奴的帶領下,林如海在曾經萬分熟悉的客廳里靜靜的等待著。

曾經有一段頗長的時間,林如海是這里的常客。不僅僅是這個客廳,便是主人家的書房,連哪本書放在那個格欄中都一清二楚。故地重游,林如海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細數數,大概已有五年了吧。下意識的想去捋胡子,不想模了個空,這才想起三天前已經剃了。林如海扯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五年,他還有多少個五年呢。

君祁一進來便見到這樣一幅景象,那人還是愛著石青色的衣服,臨窗而立,想當年初見時也是這幅模樣。五官精致,氣質溫潤,卻總愛把自己往窮酸書生打扮。那一言一行,既有侯府公子的瀟灑恣意,又有讀書人的傲然自節。只是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眼里看到的是出塵月兌俗的謙謙君子,腦海里卻想著如海低頭輕笑時竟比女子還嫵媚婉轉。也是那時,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只是現在,時隔五年,再見到如此打扮的故人,君祁不免心情復雜。尤其是那個笑,那年也是在這里,如海臨窗而立,就那麼笑看著他。那里面的意味,他模不透,也不想模透。只因為那一笑之後,林如海就只是一眾臣下中的一員,再也不是別院中與他惺惺相惜的如海弟。

林如海听到腳步聲,知道這里再沒別人了,趕忙收起笑容,轉身跪下,「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祁的漫想被這一跪打斷了,才剛涌起的那麼一點懷念早已消失無影。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朝堂上、御書房里一副公事公辦模樣的蘭台寺大夫林海,語氣疏離,似乎那幾年的相交,只不過是他自己做的一場夢罷了。

君祁冷笑道,「呵,你還知道朕是皇帝。哪個大臣有你這個膽子,敢隨意傳喚皇帝的?我可是記得,有人今日請見的,可不是皇帝。」

林如海一頓,若是他的奏折能阻止皇上,他也不用出此下策。他,原是最不願意再以這樣的身份相見的。

君祁見他伏在地上,又心生不忍,「算了,起來吧。說吧,今日是有什麼要緊事,勞動你找到了這里。」

林如海站起身,低垂著腦袋,似乎並沒有因眼前人的態度而受到任何影響,仍是恭敬的說,「臣今日不為別的,只希望皇上能夠收回成命。」

林如海的奏折連上三日,君祁如何能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甄家乃是江南一霸,又是太上皇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他若想要完全掌控南邊的局勢,只能將之除去。且甄家多年來依靠祖上的榮耀,作威作福慣了,不能不說是本朝一大毒瘤。無論有沒有牽扯進朝廷斗爭,這甄家都是不能留的。

君祁壓低聲音,不自覺的施加壓力,「如海,你應該知道朕為什麼要動甄家。」

林如海豈能不知這些道理。前世的他,不僅沒有反對,而且甚為積極的幫著搜集甄家的罪證。雖然最後彈劾甄家的人不是他,可他至今還記得,那一次的彈劾,最後讓皇上陷入了何種境地。

「皇上,甄家雖然不能久留,但其家業龐大,不僅在江南,便是同京城里面的幾家關系也是交錯復雜。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萬不可輕易出手啊。」

君祁背著手,走到正位上坐下,「這事兒朕自然明白,朕已經讓底下人去查了,也有不少的罪證已經傳了回來。你放心,朕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

這話倒是不假,君祁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到了如今的地位,只因他一貫低調沉穩,蓄勢內斂,到最後厚積薄發。只是如今身份變了,被壓制了三年之久的君祁,一個已過而立的皇帝,哪里還能忍受這樣的憋屈。因此不免有些著急,恨不得立刻能把朝廷上的蛀蟲和太上皇的爪牙都給除去了。

林如海斟酌了一下,復而言道,「臣自然知道,只是皇上竟不曾想過,甄家能有如此之勢力,必定有所依仗嗎?若是您冒然對甄家出手,危及太上皇在江南的利益,可想過您的處境?再者,甄家之事必定要牽扯到本朝幾大家族,京城里的四王八公,哪一家跟他是沒有半點粘連的?那交情淺的,自然能丟卒保車,明哲保身。可那交情深的,就算是為了自家少不得也要拉他們一把。到時候,您可就……」

若是以前的林如海,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如今的林如海,對後頭的發展了如指掌。彈劾甄家,導致皇上和太上皇直接對陣,多方掣肘之後,皇上不得不妥協,最後處理了一個替死鬼了事。雖然經此一役甄家也是元氣大傷,但是根基並未毀損,且更加依附太上皇。更有各大家族同氣連枝,以至于直到他去世那時,甄家仍然在江南佔據一隅。

雖然說了不想再理這些黨派之爭,只是他到底做了那麼多年的官,幼承庭訓,忠君愛國實在是骨子里難以磨滅的印記。更何況,他到底還是記著的,安清,那是他曾赤心相待的人。

君祁听他一番話,心心念念都是為了自己,心里好不受用。雖然他自稱「臣」,只是這情態儼然是當年君子之交時候,為他出謀劃策的樣子。他自己也知道可能面臨的後果,可是忍了這麼多年,他多少有些急躁。

有些泄氣的往後靠在椅子上,君祁低低的開口,「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難不成,竟一直做這個傀儡不成?」

林如海道,「若不能一舉鏟除,不如點點蠶食。化整為零,未為不可。」

「你的意思,先剪其黨羽?可這,得弄到什麼時候。」君祁轉著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原本這里戴的應該是世代相傳的和田玉扳指,那是皇帝身份的象征之一。可如今,那枚扳指,還在他的好父皇手上戴著呢。「我知道了,這事兒就這樣吧,我回頭就讓他們去準備。」

林如海感念他之前的恩情,今日又肯听他如此冒犯的言語,一時激動便要把這事兒給攬下來,「皇上,這奏折,不如讓臣上吧。」

君祁停下手上的動作,深深地看他一眼,「這事兒,你別管了。」忽的又起身走到林如海的身邊,像是解釋,「這彈劾的奏折,可不是誰都能上的。你安心在家里逗女兒吧,朕已經選定了人選了。」

林如海臉一紅,手已經遮住了下巴。

君祁大感意外,沒想到他這麼多年了,愛臉紅的老毛病還是沒改。只是這樣的如海,看著倒是賞心悅目。「別遮了,什麼都沒有,又何必欲蓋彌彰。好了,我那里還有許多事,就先回去了。」忍著話中的笑意,君祁假裝清清嗓子,還是加了一句,「這里還是同以前一樣,你若有空,過來坐坐也好,比別處強些。」何止是強些,那書房里新添的許多藏書,可是專門為某人準備的。

因這一句,林如海便愣在了那里。等他緩過神來,眼前早已沒了那人的蹤影。垂在身側的手松了又握緊,重活一世,他也想體會散發弄扁舟的豪放不羈,不想為世俗所累。只是他終歸活在塵世之中,擔負著家族,在意世人的眼光。都說林如海是個文人雅士,其實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不過是個大俗人,俗,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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