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來時眾人正好用過午飯在賈母處說笑。湘雲一見了她就說,「林姐姐的架子越發的大了,好些天了你才來。」
黛玉笑著見過賈母和鳳姐,也不理她,只跟賈母道,「前幾日義母非讓我過去,因此去東平王府住了兩天。前日才回家,祖母說也不能整日往外頭跑,不成體統,因此今日才讓來。」這才又跟湘雲說道,「我可是願意來的,整日在家好多事,到這里倒是松快些。」
賈母笑道,「可是還在上學,上回不是說今年就不上了?」
黛玉撅著小嘴,抱怨道,「爹爹說還剩一些,上完了也就罷了,大約還得三五個月。祖母又說如今大了,也該幫她分擔些,因此更忙了。」
賈母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很該如此。只是也別累著自己,你到底還小呢。若是辛苦,就別去上學了。這幾日就好生在這里跟姐妹們松快松快,也別急著家去。」
黛玉听了依偎在賈母身旁,嬌笑著道,「還是外祖母疼我。」
鳳姐過來將她拉到姐妹中間,笑道,「可不是,妹妹這樣的人品,愛都愛不過來。不僅是老祖宗,便是兩位太太還有我和你珠大嫂子也是疼你的。對了,那日我同你說的絡子,可給我帶來了?」
黛玉對著迎春等人道,「你們瞧瞧,才說疼我呢,連一杯熱茶都未吃,就跟我要起東西來了。那日沒頭沒腦的說了一通,我跟她們說了半天也沒鬧清楚。橫豎今兒紫蘇也跟我來了,你要什麼花式的什麼顏色的都跟她說去吧。」
眾人撐不住都笑了出來,鳳姐忙親手捧了一杯熱茶給她,「哎呦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來來來,是嫂子的疏忽,快請喝茶。」
黛玉笑得肚子都疼了,哪里還喝得下什麼茶。恰又有紅袖和綠綺進來,回說屋子都收拾好了。黛玉就又吩咐,「把那些東西都整出來了不曾,給送到各屋去。對了,還有給蘭兒和芮兒的東西別忘了。」
探春又湊上來問道,「林姐姐又帶了什麼好東西來了,上回的宣紙和湖筆用著十分順手,還沒謝謝姐姐呢。」
黛玉道,「听說是御用的,倒是比家常用的強些,也不值什麼。你的大字寫的可比我強多了,竟不像我糟蹋了這些。前兒蘇州那邊來了人,又帶了些土儀來,不過是綢緞綾錦洋貨等家常應用之物。倒是另有一箱,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這些倒是家里都有的。還有一路上買的各地玩意兒,竟是同咱們這里的不一樣,自行人、酒令兒、泥人什麼的,看著還新鮮,就給你們拿了來。」
賈母道,「你自個留著玩也好,你姐妹們這里什麼都有,很不必這樣。」
鳳姐卻笑道,「感情是老祖宗吃醋了,見林妹妹沒東西孝敬您,連帶著也不讓妹妹們收禮呢。」
賈母笑著捶她,「猴兒,我竟是這麼不通情達理小家子氣的,貪圖你妹妹的那點子孝敬?你妹妹是個孝順的,可是前兒就打發人送過來了。你這個當嫂子的不想著給你妹妹們添點玩的吃的,還圖你妹妹的東西,才是不該。要我說玉兒你下回別給這個破落戶再帶什麼東西了,什麼絡子荷包的也別給她做。」
黛玉笑道,「玉兒知道了,下回就不給了。」又對探春說道,「這回就算是便宜她了。」
鳳姐往自己臉上一拍,「哎喲,都怪我這張嘴,這下子損失可大了,還請老祖宗開恩。不說妹妹的手藝,就是紫蘇丫頭打的絡子也比別人的強,我們芮哥的纓絡還指望著她呢。」
眾人又笑了一回,李紈過來擰鳳姐的嘴,「如今可受教訓了,看下回還這麼口無遮攔。」
一時寶玉又來了,親親熱熱的在賈母懷里鬧了一番,又問黛玉好。黛玉笑答了,不過是面子功夫,並不曾上心。寶玉猜想怕是誰剛又惹著她了,也不敢造次,遠遠的坐在一旁,看她們姐妹玩笑。
晚間黛玉又往李紈那里去了一趟,特意給賈蘭多送了些東西,還有林珩讓給他的一些玩意兒。因他跟林珩差不多大,又憐他從小失怙,黛玉一向對他不錯,多有幫扶。黛玉深知李紈在府里地位尷尬,珠大哥早早的去了,蘭兒又沒長大,雖有老祖宗偏疼一些,到底不如寶玉那般受寵。這其中也不乏林如海的意思,賈珠的死,他終究是有些內疚的。
因鳳姐住在那邊,黛玉不好過去,只遣了紫蘇把東西送去。紫蘇回來時手上卻又多了些東西,反比去時還多了。
黛玉奇道,「讓你去送東西的,怎麼反拿回來這麼些。」
「嗨,是用來打絡子的絲線,咱們沒帶這些,璉大女乃女乃又急著要,就從她那里拿了些。還有兩盒子西洋膏藥,專治頭疼的。上回在咱們家,閑話時不是說起丁嬤嬤老有頭疼的毛病,也難根治。大女乃女乃就說她那里有這種膏藥,頭疼時用指甲挑一點揉在太陽穴上就成。這回順道就給捎來了。」說話間紫蘇已經手里的東西都放了下來,單把兩盒膏藥拿出來打算給在外頭的丁嬤嬤送去。
正好丁嬤嬤此時進來,「小姐怎沒還沒洗漱呢,紅袖你們幾個可別偷懶。雖不在家,不用去上學,可早上還得去這里老太太那兒請安呢。今兒下半晌鬧得這麼厲害,早些歇下吧。剛那位寶二爺又來了,我只說小姐睡下了。」
黛玉坐在梳妝鏡前讓紅袖給她卸妝,口中抱怨道,「知道了媽媽,下回他再來也這樣說吧。明兒誰早起守著外頭,別一個眼錯不見又讓他進來。紫蘇才從鳳姐姐那里回來,給您老拿了膏藥來呢。」
丁嬤嬤從紫蘇手里接過兩個小盒子,「哎喲,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還勞大女乃女乃惦記著。趕明兒可得去給大女乃女乃磕頭。」
黛玉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明兒的事明兒再說吧,這會兒您也早些去歇息吧,今兒晚上讓綠綺和白芍守著就行。」
「哎,」丁嬤嬤又敲打那兩個丫鬟,「你們倆夜間警醒著些,別想上回似的小姐都醒了還睡著。夜里也別只顧說話,小姐素來覺淺,別擾了小姐的覺。早起一定要攔住那位爺,來前兒老太太和老爺都說了好幾回,別回頭又讓他鑽了空子。」
白芍才把床鋪好,轉身回道,「放心吧,你老人家一天有這麼多要說的,咱們也不是笨的傻的,這麼些年了這點子小事還不知道不成。那位爺就交給紅袖姐姐,憑他是什麼人物,必定給忽悠的暈頭轉向。」
幾個丫頭都笑了起來,上回紅袖可是好生戲耍了寶玉一番。丁嬤嬤到底還是說了幾句才出去,紅袖幾個利落的伺候黛玉梳洗,看她睡下這才把蠟燭吹了只剩下床頭的一盞紗燈。
第二日一早,黛玉還未起,寶玉果真就來了。虧得綠綺眼尖,忙過去把人攔下了,「寶二爺,今兒怎的起這麼早,我們小姐還未起呢。」
寶玉笑道,「林妹妹怎的偷懶起來了,待我去叫醒她。」
綠綺手一伸趕緊拉住他,「哎喲,二爺慢些,小姐昨兒睡得晚了些,若是這會子叫醒了又該頭疼了。您可去過老太太那里了?」
寶玉道,「還沒呢,原是想叫上妹妹一道去,既這樣就算了。你們小心伺候著,待她醒了千萬告訴她我來過了。對了,先沏上一杯茶,喝了就有精神了。」
綠綺笑道,「奴婢知道了,不敢耽誤您給老太太請安,這就不送了。我去里頭瞧瞧去,可別吵醒了小姐。」
寶玉一听她這樣說,趕緊放低聲音,「那你看進去吧,我也去了。」說完又往里頭張望了兩眼,這才向賈母那里去了。
綠綺進到里間,拍拍胸脯,「哎喲我的媽呀,總算是把他忽悠走了。小姐,明兒還是讓紅袖姐姐來吧,奴婢可再不敢了。」
黛玉早已起身,不過還在打扮。白芍正給她梳頭,听見綠綺的話就搶先回道,「有什麼不敢的,你去看看他身邊的那幾個丫頭,連一聲爺都不喊。這是怕他養不大,也就罷了。可其余事體,樁樁件件都是由他那個大丫頭襲人把持著,另外幾個雖忠心,卻是不怕這位的。一有什麼動靜,他倒是上趕著伏低做小的,沒有一點爺們兒的樣子。上回我還看到他偷吃丫頭的胭脂膏呢,也太不成樣子了。」
黛玉左右照了照,點了兩支釵子讓白芍給戴上,說道,「你少說幾句,這可不是在家里。他們如何行事也輪不到咱們來說,橫豎是來走親戚的,管好自己就行了。那些不自重的丫頭,你們也離的遠些,染上了什麼臭毛病,到時候別怪我不留情面。動作快些,該去給外祖母請安了。」
二人都是伺候了好些年的老人,知道小姐的意思,便乖乖應了,加緊伺候著。待梳洗完畢,黛玉讓綠綺和白芍留下,帶著紅袖、綠綺去給賈母請安,寶玉在那里,可得找對幫手才能應付他。
賈母今日高興,留黛玉幾個在那里一同用早飯。黛玉看兩位舅母和嫂子都站著伺候,雖不是第一回,總覺得有些別扭。她自然知道這是為人媳的本分,只是家里沒有這樣的,因此不甚習慣,連粥都沒喝幾口就推說沒胃口不想吃了。眾人都知道她素來胃口小,也不勸說。只有鳳姐留意了,回頭讓丫頭去和廚房說了,過會兒另準備了粥和幾樣小菜送過去。
飯畢,姐妹幾個又陪著賈母說了一會兒話,有史湘雲再如何都不會冷清。賈母看著歡喜,只是上了年紀禁不起史湘雲這般鬧騰,因此只過了一會兒就讓她們自去玩耍。姐妹們出來到了迎春房里。前兩年賈政給寶玉請了一位先生,除了逢年過節並生辰,天天要上學的。前幾日推說身上不好沒去,昨兒被賈政叫去訓了一頓,今日不敢再逃課了。
大家玩了一陣,還未到午膳時間,便有賈母那里的丫頭玻璃過來說前頭來了親戚,老太太請姑娘們過去。
大家心知是金陵薛家的人,整理了衣衫就要出去。唯有黛玉推說要回去換身衣裳,遲些再過去。迎春和探春知道她愛干淨,未說什麼,只有史湘雲有些嫌她不知禮數。前頭客人都到了,她林黛玉也是來做客的,怎麼還敢擺架子。
黛玉一到自己房里,就讓紅袖趕緊找一身素一些的衣服出來換上。迎春和探春都是鵝黃色的衣裙,她早起穿的卻是桃紅的。那史湘雲走到哪兒都愛穿大紅的衣裳,她可沒這樣的嗜好。再者她也是客,跟薛家又沒什麼關系,不用這麼眼巴巴的去見。因換了一件藕荷色小夾襖,又喝了幾口鳳姐讓人送來的熱粥,吃了一塊豆沙糕才緩緩而去。
那里王夫人早引著自家姊妹並佷女薛寶釵跟老太太見禮。賈母見寶釵生的容貌豐美,體態豐盈,兼之舉止嫻雅,便異常喜愛。幾個姐妹見她容貌出挑,竟和林黛玉不相上下,便先生出好感,只不知人品如何,端看日後相處。獨史湘雲因容貌才氣皆不如林黛玉而時常不忿,如今來了個能與之比肩的薛寶釵,自然高興不已,只盼她能將林黛玉的氣焰壓下去,因此對她很是親熱。
林黛玉來時,眾人已經廝見完畢,王夫人領著薛姨媽去了自己院子敘姐妹情,只留下寶釵在那里說話。薛寶釵見又來一個姑娘,便猜想是林家的千金,來前她母親特特跟她說過賈府的情況,上下一干人等記得清楚不過。這位姑娘可是不得了,這樣的家世門第,讓她忍不住羨慕。若她能托生在這樣的人家,哪里還用的著整日替母親和哥哥發愁。
那邊林黛玉已給賈母請過安,只听賈母道,「這是薛家的姑娘,你二舅母的妹妹家的,快來見過。」
寶釵听這話趕緊站起來,看著她。黛玉笑意盈盈,卻不上前挽手,只頷首而已,叫了一聲「薛姐姐」。她受了父親影響,又讀了這麼多的聖賢書,自然知道士農工商,因此心底頗有些不屑商人身份。盡管有個皇字,也掩不去那股銅臭味。何況如今皇家在黛玉眼里,也是驕奢**之地。在銀錢上,她可是比她父親還要隨意的。再者往日里相交的都是公侯將相家的小姐,她外祖母也只說這位是薛家的姑娘,自然不需要給多大的面子。
薛寶釵到底與別個不同,絲毫沒有不忿之色,也頷首叫她,「林妹妹。」心里卻對林黛玉有了個印象,怕是沾染了書香世家的毛病,孤高自詡,目下無塵,大約是不好相與的。
那史湘雲見林黛玉這樣的態度,十分氣憤,便拉著寶釵繼續玩笑,倒是給寶釵解了圍。黛玉沒事人一樣挨著賈母坐下,見賈母問她剛去做什麼了,便回道,「鳳姐姐好意,給我送了些吃食去,用了兩口才過來。」
賈母假意罵她,「可是又不好生用早飯了,這會兒子就餓了。這樣的習慣,多早晚改了才是。在咱們自己家這樣也就罷了,橫豎廚房里吩咐一聲也簡便;若是到別人家做客,也這樣麻煩主人家不成?若是不麻煩,只能生受著,于身體卻不好。」
黛玉才要回話,卻被史湘雲搶了先,「是啊林姐姐,你就是吃得太少了,瞧著竟比上回見你的時候還瘦了,難不成竟是家里不給你吃飯不成?」
黛玉冷笑一聲,這史湘雲愈發囂張了,說話都不帶過腦子的。因不理她,只對賈母道,「原是小時候習慣了,因脾胃弱也不敢一時吃太多,祖母便讓人多備幾餐,一天五頓的吃,听著怪嚇人的。如今倒比以前強了,不過下半晌添點點心瓜果之類的。今早也不知怎麼了,胃氣上行,因此才不敢多吃。」
那寶釵見縫插針道,「脾胃弱原是該多注意些,不知林妹妹可請大夫看過沒有,咱們年紀小很該早早的養好了,斷了病根。」
黛玉被她這話氣笑了,堂堂林家難不成連個太醫都請不著了?更何況如今進出林府的都是御醫,皇上給的體面,滿京城誰不知道。因說道,「每年都要請御醫看的,也沒說是個什麼正經的毛病,大約是胃口小吃不多而已。御醫也說少吃多餐也使得,不礙事。多謝薛姐姐費心了。」
寶釵听她竟是請御醫看病,心想果然不可小看了林家,後悔剛才怎的一時嘴快就說了那樣的話,之後言語之間頗多客氣。林黛玉被這麼一鬧也沒了心思,原不想拿話壓人,只是祖母說了不能白受欺負。薛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若是祖母知道了今兒的事必定要怪她竟讓這樣的人在言語上佔了便宜,少不得掰扯回來。
賈母听史湘雲和薛寶釵都有些針對黛玉,知道是女孩家之間嫉妒心重,也不插嘴,端看黛玉如何處理。如今這樣竟是合了她的心意,當家主母就該有這樣的氣度,不能被三言兩句就嗆得生氣著惱。但也不能軟弱無能,隨意被什麼人欺負了去。
探春見一時有些尷尬,趕緊上前說笑幾句,大家又笑成一處。賈母摟著黛玉听她們說笑,又叫鴛鴦來,「你去跟你太太說,請姨太太就在咱們家住下,大家親密些。」
王氏那里得了信,又有賈政的意思,便請他們娘兒仨在東北角上梨香院住下。薛姨媽正想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子,遂忙道謝應允,又說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薛家家底豐厚,也不在意這些,遂亦從其願。從此後薛家母子三人就在梨香院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已補齊。
薛家進賈府之事原著中提到的也不多,但是就賈母所說「請姨太太就在這里住下,大家親密些」以及後面對薛寶釵的態度看來,她明顯不怎麼喜歡這家人。然後關于薛家的地位,士農工商什麼的原著里是沒有提及,但是實在忍不住拿出來說一下。曹公雖然很厲害寫出了《紅樓夢》這樣的巨著,但是不得不說其中的瑕疵也是很多的,還有一些為了情節而產生的硬傷比如林家不可能沒人,林如海這樣的人不可能這麼沒腦子不替女兒安排好等等,所以瑤瑤醬在某些地方也會自己展開一下。史湘雲什麼的真心喜歡不起來,所以會按照自己喜好進行人物的一些改變其實是完全揣摩不透曹公到底想塑造一個什麼樣的形象。總覺得他描寫的人很真實,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但是這對我來說太困難了。瑤瑤醬本身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所以寫的時候難免因為個人主觀意識以偏概全,還請大家都多包涵
這里的寶釵其實也犯了個低級錯誤,不過按照寶姐姐色|色周全,愛說教的性格,應該也不算太過吧嗯,再次告訴自己這時候的寶姐姐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當然原著她是上京待選的,進賈府也差不多這個年紀了
忍不住又修改了一遍,這回是最終稿了,撐不住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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